突破历史的瓶颈
2008-06-03任浩之
任浩之
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是中华民族大融合的时期。许多游牧民族从遥远的北方来到中原,然后又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个或辉煌或伤感却终究是短暂的背影,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而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却不同。他有机会在富庶的汉地度过童年,接受了适度的教育,却又汉化得不太彻底,所以他能够接受汉化,同时又能和别离已久的部众们保留有一定的共同语言,从而带领鲜卑人开创基业,将北魏政权此后的发展引上了正常的轨道,并逐步发展壮大,成为第一个在中原地区扎根立足的游牧民族政权。
尴尬的出身与童年经历
拓跋珪出生时没有像中国其他帝王出生时那么光彩照人,相反,他的出身还让他的后世子孙们感到很尴尬。拓跋珪拥有一个极为曲折而富有传奇色彩的童年,颠沛流离的经历给他幼时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影响了他一生的处事方式和统治思想。
拓跋珪是代国末代国王什翼犍的孙子。代国(统治地区相当于今山西北部和内蒙古中部)是北魏王朝的前身,不过那时它还只是一个鲜卑族部落联盟,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所以没被列入十六国的范围之内。拓跋部、贺兰部、独孤部等是这个联盟里几个势力比较大的部族,他们世代通婚,拓跋珪的母亲贺氏就来自贺兰部。拓跋珪出生前不久,代国的朝堂上发生了一场叛乱,拓跋珪的父亲拓跋寔在和叛乱者格斗时受了重伤,不久就去世了。
此时的贺氏还很年轻。虽然丈夫死了,但她背后还有强大的贺兰部势力,为了继续笼络贺兰部,什翼犍把怀着身孕的儿媳收为自己的妻子。几个月后,贺氏生下了拓跋寔的遗腹子拓跋珪,后来又陆续与什翼犍生下了三个男孩,名字分别是拓跋仪、拓跋烈和拓跋珪。这样的婚姻在中原人看来完全不能接受,不过当时的鲜卑人并不在乎这些。但当他们逐渐汉化之后,就很为祖先的这段经历感到羞耻,在修国史时拼命想要掩盖过去。
由于拓跋珪是在贺氏改嫁给什翼犍之后出生的,所以当时其他国家的人们都以为他是什翼犍的儿子。在这种子不子、孙不孙的尴尬境地里,拓跋珪长到了六岁,当时强大的前秦已经统一了北方的大部分地区,下一个目标就是代国。公元376年十月,前秦的铁骑踏碎了幼年拓跋珪宁静的生活,代国的军队被前秦打得大败,在一片混乱中,什翼犍、贺氏和拓跋珪等王族纷纷逃离家园。但在逃亡的路上,什翼犍的另一个儿子寔君突然发难,他杀死了自己的许多兄弟,又打算向其他人动手。在这危急时刻,贺氏在贺兰部臣属们的支持下决定先发制人,她把什翼犍抓了起来,以拓跋珪缚父请降的名义,向追来的前秦军队投降,希望获得他们的保护。
前秦军队很快平定了寔君的叛乱,并把什翼犍和一群王族全都带到了长安(今陕西西安)。苻坚是个非常宽宏大量的君主,他一向极为优待敌国贵族,以至于养虎遗患,最后被他宠信的鲜卑慕容氏把前秦搞得七零八落,苻坚自己也死在姚苌(后秦的建立者)的手里。不过现在的苻坚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期,他觉得什翼犍是个落后不开化的野蛮人,于是就让他去长安的太学里去学习礼仪。什翼犍进步很快,苻坚也非常满意。按照苻坚的想法,大概是想等到什翼犍认同前秦的统治方式之后,再让他回去统领代国故地,这样他就能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劳。只可惜什翼犍寿命不长,没活到回代北(今山西北部代县、繁峙一带)的那一天就在长安去世了。
相比之下,寔君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苻坚对他杀害兄弟们的行为非常鄙视,当即判令对他处以车裂之刑。拓跋珪本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可苻坚认为他缚父请降是一种不孝的行为,于是就把他和贺氏都流放到蜀地去。虽然先前的一切都是贺氏的决定,一个六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把国王捆去投降,但这个不孝的罪名却终究是落到年幼的拓跋珪头上了。
重返家园
在什翼犍统治的全盛时期,代国的势力范围曾经北到沙漠,南到阴山和雁门,统领数十万人口。代国灭亡后,苻坚把代国的一些部族迁到与前秦交界地区,教他们耕种,派官员管辖,又建立了赋税制度,使这些游牧的部族都变成了农民。在代国旧臣燕凤的建议下,苻坚把代国故民分成东西两部管理,西边归刘卫辰统领的匈奴铁弗部,东边归刘库仁统领的鲜卑独孤部。苻坚让这两个有深仇大恨的部族去相互制约,也是为了达到势力均衡。鉴于什翼犍的其他儿子大都被窘君杀死,燕凤又向苻坚提出培养拓跋珪,认为等他长大了以后可以送回代北去做首领,这个建议也得到了苻坚的同意。
于是拓跋珪来到长安,开始了另一段生活。富庶繁华的城市和悠久古老的中原文明给幼年拓跋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当他建立国家、在平城(今山西大同北)营建都城时,还兴致勃勃地亲自参加规划,想要把新的国都修得像长安、洛阳、邺(今河北临漳西南)一样宏伟壮丽。
这种流落异乡的口子过了几年,改变拓跋珪命运的淝水之战发生了。接连不断的胜利是对君主最大的考验,苻坚统一北方的道路走得太一帆风顺,以至于他头脑发昏,不肯倾听皇族和大臣们的劝告,执意要和东晋决战,并梦想着统一整个中国。在他看来,南方的大好河山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他甚至已经预先在长安给东晋的王侯贵族们修起了官邸。
但苻坚过于小看了自己的对手,南渡之后的东晋依然有一定的国力,此外还有许多才能出众的英雄人物。在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中,骄做轻敌的前秦军队被谢安指挥的东晋军队杀得四散奔逃。前线与后方一片动乱,贺氏与拓跋珪母子趁机随着寄居长安的前燕贵族慕容垂一起前往北方的中山(今河北定州),准备重新踏上代北的故土。慕容垂的姑母就是拓跋珪的祖母,这种亲属关系为他们日后的合作提供了基础。
贺氏和儿子们先来到了独孤部。独孤部首领刘库仁看到这几个先王遗孤经过中原文明的熏陶,尤其拓跋珪又是如此沉着稳健,就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把祖先的基业发扬光大。但一段日子之后,独孤部发生内乱,刘库仁的儿子刘显成了新首领。刘显是个颇有雄心壮志的人,他想恢复当年部落联盟的规模,成为新的盟主。但独孤部毕竟只是当年的联盟成员之一,昔日的君主什翼犍的后人们还在,最年长的拓跋珪已经15岁了,王族的余威仍然影响着人们,这几个少年比刘显更有资格成为联盟的新首领,他们与生俱来的显赫出身就是对刘显最大的威胁。
为了扫清障碍,刘显打算除掉拓跋珪兄弟,但拓跋珪的姑母正是刘显的弟媳,她把消息泄露给了贺氏。这天晚上,贺氏想办法放走了拓跋珪兄弟。等到刘显发现时,拓跋珪兄弟已经逃到了贺兰部。
同时在这一年里,苻坚被姚苌杀死的消息传来,曾经强大的前秦政权已经分崩离析,臣服于他们的势力和部族也趁机脱离统治,中国北方又陷入了混乱状态,这恰好给拓跋珪创造了机会。
拓跋珪建国
当拓跋珪来到贺兰部之后,许多以前的部族首领也陆续赶来投奔他们。这些人都是什翼犍
在世时部落联盟的成员,其中一些还是从刘显处投奔到这里来的。公元386年正月,鲜卑联盟重新建立,各部落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附近的牛川召开大会,推立拓跋珪为代王。过了不久,拓跋珪改国号为魏,自称魏王,建元登国,建都盛乐(今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这就是历史上的北魏。这个国号来源于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和三国时代的曹魏,拓跋珪选择这么一个国号,正体现了他的雄心大志,这位年轻的游牧民族领袖已经有入主中原的打算了。
但刘显并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什翼犍还有一个名叫窟咄的小儿子,刘显打算用他动摇拓跋珪的王位。在游牧民族里,因为君主的弟弟一般都比君主的儿子年长,所以在君主死后往往由弟弟继承王位,这样能更有效地保证部落稳定。有这个叔叔在,拓跋珪即位的合法性就受到了质疑。经过一番策划之后,窟咄带领独孤部武装侵入拓跋珪的领地,在新成立的联盟内部引起了很大波动。一些不够忠诚的部落开始动摇并倒向窟咄一方,还有人打算捉拿拓跋珪送给窟咄以表示忠诚。拓跋珪避开独孤部军队的锋芒,率领忠实于自己的部众转移到贺兰部,同时向后燕请求支援。
后燕是慕容垂建立的国家。窟咄依附的势力是西燕,那也正是后燕的死对头。亲属关系和利害关系加在一起,慕容垂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拓跋珪一方。在慕容垂的支持下,拓跋珪打败了窟咄的军队。窟咄逃到铁弗部落,被刘卫辰杀死。
由于窟咄失败,刘显的力量也受到了影响。独孤部发生内乱,刘显的几个兄弟开始争夺权力。趁着这个机会,拓跋珪的魏军与慕容垂的燕军联合出击独孤部并大获全胜,刘显逃往西燕,独孤部的人口和财产都被燕魏联军瓜分。
经过这两次战争之后,拓跋珪身边最直接的危险消除了,经济实力也增强不少。登国六年(591年)冬天,当年曾经被什翼犍打败的铁弗部卷土重来,刘卫辰的儿子直力鞮率领将近十万军队攻进魏国南部,包围了在外的拓跋珪。当时拓跋珪身边只有五六千人,但他临危不乱,以兵车为营稳扎稳打,步步向前,最后竟然反败为胜,打得直力鞮只身逃走。拓跋珪越战越勇,干脆乘胜一路追击过去,从五原(今内蒙古五原县)渡过黄河,一直杀进刘卫辰的大本营。刘卫辰仓皇逃出城去,被部下杀死,拓跋珪杀掉了刘卫辰的子弟宗党5000多人,尸体统统抛进河里,把整条河都染成了红色。部落里只有刘卫辰的第三个儿子逃走,他就是后来建立了夏国的赫连勃勃。从此之后,河套地区就被纳入到拓跋珪的统治之下。
决战参合陂
在北魏的发展和壮大过程中,后燕的支持和帮助曾经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国之间的关系却渐渐出现了裂痕。当共同征讨敌人时,由于后燕一方扮演着帮助者的角色,所以总在心理上占有优势;在战后分配战利品时,他们也总有意无意地抢夺更多的人口和战利品,擅自作出人事安排,有时还会介入拓跋珪对周围部落的战争,这些都让拓跋珪对后燕越来越不满。
登国六年,慕容垂的儿子慕容麟攻打贺兰部,还抓走了拓跋珪的舅父贺讷,拓跋珪带兵来救援,慕容麟这才退走。后来慕容垂归还了被掳的贺兰部众,却扣留了出使中山的拓跋珪之弟拓跋觚,借此向拓跋珪索要战马。此时的拓跋珪已经想要彻底废除游牧民族的兄终弟继制,转而建立起中原王朝那样父死子袭的制度。想到这个弟弟将来有可能与自己的儿子争夺王位,于是拓跋珪拒绝了后燕的要求。从此拓跋觚被扣留在后燕直至被害,燕魏也从此绝交,拓跋珪转而与慕容垂的敌人——西燕的慕容永交好。
虽然魏燕(后燕)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但当时双方的周边都不安定,所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发生战争。到了登国十年,后燕已经消灭了西燕,北魏也清理好了周边环境,这两支北方最大的势力终于要开始一场生死较量了。
这年五月,慕容垂调动重兵攻打拓跋珪。慕容垂是当时一流的军事家和政治家,遗憾的是后继无人,几个儿子都没有大本事。这次他派太子慕容宝担任主帅,希望能一举消灭魏国势力。但慕容垂的这个儿子根本没有军事才能,他只想着尽快打一个大胜仗,然后能够风风光光地回去即位。慕容宝自以为人多势众,从一开始就骄傲轻敌,而拓跋珪则听从部下的建议,避开后燕的主力部队,把人口畜群都迁到黄河以西,让后燕军队不费力气就拿下了五原郡。这一来慕容宝更加得意,率领大军一路赶到黄河岸边,打造船只,准备过河追击。拓跋珪则在河边修筑了许多防御工事,一边让军队严密防守,一边派出三路大军悄悄包抄到后燕军队的侧翼和后方,切断了他们回国都中山的道路。
到了九月,后燕渡河的船造好了,大军在慕容宝的率领下准备向对岸进发。但河面上突然起了大风,燕军的几十只船被吹到对岸,船上的300多人当场被魏军抓获,后燕很多士兵心中都有了不祥之感。
慕容宝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朝中的消息了。来往于军中和中山的使者都被魏军抓获,拓跋珪又伪造消息广为散布,说70岁的慕容垂已经病死。慕容宝难辨真假,以为父亲真的已经去世,他最担心的是别人夺去自己的皇位,因此再也没有心情和魏军纠缠下去,于是干脆烧了渡船,撤军回去。这时已经是冬天,但天气还不太冷,慕容宝觉得河面上肯定不会结冰,魏军也不能追来,所以就没留心身后的防守。
然而上天似乎真的有意要帮助北魏,几天之后风云突变,气温骤降,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拓跋珪抛下辎重,指挥两万魏军精锐迅速渡河,昼夜兼程,直追到今山西大同附近的参合陂。后燕军正在这里扎营休息,拓跋珪悄无声息地突袭燕军营地,燕军猝不及防,营中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争相逃跑,互相踩踏。慌乱之中几万人死伤,几万人投降,只有慕容宝带着几千人逃走。
这一战之后,后燕的精锐部队丧失殆尽,北魏缴获的物资不计其数,两国的军事和经济力量对比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这时拓跋珪却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听从部下的偏激意见,将投降的燕军全部杀死,只留下一些具有政治才能的汉人。拓跋珪没有想到这种滥杀的政策会给他后来的事业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消灭后燕
慕容宝逃回中山以后,看到父亲慕容垂安然无恙,心中愧悔莫及。他请求慕容垂再次出兵伐魏,以弥补之前失败所带来的损失。慕容垂一生多谋常胜,根本无法容忍这样的失败,他重新调集了军队,在第二年三月亲自率兵出征。这次后燕人采取了秘密行军的方式,先锋部队很快就到了平城。拓跋珪正出巡在外,平城守将丝毫没有防备,仓促应战之后平城很快陷落。拓跋珪从小在慕容垂的威名下长大,一直对这位前辈心存畏惧,此时听到他亲自出征并获得胜利的消息,一时间也不知所措。
打了胜仗的慕容垂亲自率军向平城进发,路上经过参合陂,眼见燕军死难将士们的尸骨堆积如山,昔日的战场惨不忍睹,后燕士兵们悲愤难耐,一时间哭声震天。慕容垂早已重病在身,眼前的惨状让他悲惭交织,想到昔日的辉煌与
后继无人的悲哀,一时间心痛至极,当场吐血,病情更加严重。队伍无法再向平城进发,只能撤回中山,当行至上谷(今河北张家口境内)时,慕容垂在路上病逝,慕容宝随即即位。
拓跋珪得到慕容垂确已病逝的消息,想到慕容家的那些后生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对后燕就再也没有什么忌惮。他派出40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击鼓前进,旌旗绵延2000多里,沿途民众无不被他们的军威震服。魏军行进得很顺利,接连取下上谷、并州(今山西太原)、常山(今河北正定南)等地。这样一来,后燕在黄河以北的统治区域里就只剩下中山、邺、信都(今河北冀州)三座孤零零的城池。拓跋珪分兵进攻,他本以为能够很快取胜,没想到却久攻不下,并且损兵折将,损失惨重。
现在拓跋珪终于尝到了当初滥杀俘虏的苦果。后燕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拼死守城,还对前来劝降的北魏人说:“参合陂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反正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多抵抗一阵还能多活一阵!”
拓跋珪开始后悔了,他遇到的麻烦还不仅限于后燕的抵抗,数目庞大的军队驻在城下,粮草眼看就要耗尽,疫病开始流行,军营里还有人想要谋杀他,后方也有族弟打算自立为王。这些都让拓跋珪很伤脑筋,但他的意志依然坚定,不打胜仗绝不回去。
有了必胜的信心,拓跋珪开始进行政策调整。他罢免了当初建议他坑杀降卒的将领,尽量优待投降过来的人,又严格约束自己的军队,行军过程中不许损害民众财物,小心翼翼地建立自己的温和形象。这种不懈的努力终于收到了效果,到了公元397年正月,拓跋珪集中兵力,亲自率军攻打信都,三天后即告成功。随后他又率军前往中山,半夜里遇到慕容宝的燕军劫营,拓跋珪被惊醒,他来不及穿衣服,赤着脚就冲出去敲鼓召集将士,迅速将他们组织起来,奋力抵抗,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后燕军死亡一万多人,慕容宝逃回中山,大量兵器物资都被魏军缴获。
现在的后燕已经不是北魏的对手了。偏偏在这时,慕容宝又和弟弟慕容麟争起了皇位,拓跋珪趁着这场内乱攻城略地,到年底时,黄河以北的原后燕地区几乎全被纳入了北魏版图。
拓跋珪称帝
公元398年,拓跋珪在平城登基,改元天兴,成了北魏王朝的第一个皇帝。在深人中原地区的过程中,拓跋珪渐渐发现了汉族人统治方式的优点。他开始任用汉族读书人帮他治理国家,在北魏军队中担任职务的汉人也越来越多。
在国家制度和礼仪方面,拓跋珪也处处模仿中原汉族。他在平城建起宫殿和宗庙,规定了统一的度量衡,制定官职品级和典礼上的仪式音乐,申明了法律和各项禁令,划分了行政区域,让国家管理尽量变得井井有条。
在文化上,拓跋珪也在逐渐向中原靠拢。他命令各郡县广收书籍,全都送到平城去。
但在很多北魏贵族和大臣看来,皇帝在改变传统的路上越走越远了,他们很担心下一步就要损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就不太愿意配合拓跋珪的改革。拓跋珪也感到了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他很想知道怎样才能像中原皇帝那样建立起至高无上的皇权,恰好博士公孙表上书论述韩非的法家精神,建议他用法制治国,这正符合了拓跋珪的心思。
虽然需要用汉人治理国家,但文化和血缘上的不同总让拓跋珪觉得和汉人心存隔膜。在与汉族官员相处的过程中,由于背景的差异和猜忌心理,他们之间渐渐积累下了许多矛盾。公元399年七月,拓跋珪和一些汉族官员之间的矛盾激化,他杀掉了汉族官员崔逞,废黜了张裒等一些人。但这种意气用事给拓跋珪的事业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他听说很有名望的西晋宗室司马休之打算投奔北魏,当即大喜过望,但此后却总也等不到消息,到处打听,得到的答案却是司马休之听说崔逞被杀,不敢来归附他了。拓跋琏后悔不迭,从此以后亡羊补牢,对汉族士人格外宽容。
皇位继承权引发的问题
自从平定后燕之后,北方已经没有多少势力能对北魏构成威胁了。公元402年五月,拓跋珪又在柴壁(今山西襄汾西南汾河东岸柴庄)消灭了后秦的几万大军,让周边环境更加安定。此时苻坚、慕容垂、姚苌等一批富有经验的领袖们都已经去世,年青一代的统治者们或是能力不足,或是未成气候,拥有广阔领土的拓跋珪只要选好一个中规中矩的继承者,就能让北魏的统治正常发展下去,没有人能撼动他们的霸主地位。
拓跋珪打算像中原的皇帝那样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可他的弟弟卫王拓跋仪跟随他多年,英勇善战,深受时人的尊敬,这让拓跋珪心存忌惮。当孙子拓跋焘出生时,拓跋珪非常高兴,连夜把拓跋仪召进宫来,告诉他自己的孙子出生了,想要看一看他的态度。拓跋仪当然明白哥哥是在向自己暗示要把皇位传给子孙,于是当即向他表示祝贺。拓跋珪很高兴,就把大臣们都找来,当众给了拓跋仪许多赏赐。在他看来,这已经表明拓跋仪正式退出皇位继承权之争了。
但只有弟弟的退出还不够,拓跋珪又盯上了其他一些让他不放心的人,决心把他们全都除掉,为子孙的顺利即位扫清障碍。他翻出了旧账,杀掉了当年曾经与窟咄联络的高邑公莫题,又杀掉了其他一些有嫌疑的大臣。
拓跋珪这一生都生活在刀光剑影中,阴谋与杀戮贯穿他的全部生命旅程,多年钩心斗角与紧张危险的生活环境让他养成了多疑暴虐的性格,也给他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压力。此刻他迷上了一种叫做“寒食散”的药物——类似于现在的兴奋剂,服药之后的拓跋珪总是情绪激动,不吃不睡。此外他还疯狂地迷上了占卜炼丹,等到炼好的时候就先拿死囚来做实验,尽管他们总是一吃就死掉,但拓跋珪还是深信不疑,到处求仙访药不止。
到了人生的后期,拓跋珪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情绪很不稳定,脾气也越来越诡异。恰好又赶上天灾频出的年份,他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喜怒无常。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觉得所有人都想要谋害自己,看到别人的一个表情变化、一个脚步速度的改变,乃至于一句平平常常的话,都觉得他们的心里正在策划什么阴谋。有时大臣们来到他面前,他突然想起往日里不愉快的事情,当时就亲手把人杀死,尸体就摆在天安殿的前面。
拓跋仪看到拓跋珪的脾气越来越差,担心总有一天会收拾到自己头上,于是就打算逃出北魏。但是他没有成功,最终被拓跋珪派人追回,并被杀掉了。
在这种随时都会惨遭杀戮的威胁下,朝廷官员和民间百姓无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官员们无心办公,法纪混乱,人们待在家里不敢出来,整个社会的秩序和风气都因此受到了很大影响。拓跋珪自己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反映,但他把希望寄托在时间的推移上,经常想着只要过了天灾频发的年份,自己就能重整河山。
如果拓跋珪继续这样滥杀无辜下去,他可能也会被提心吊胆、人人自危的文臣武将们杀死,不过他最后却是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拓跋绍手里。
杀母立子与拓跋珪之死
在建国与巩固统治的过程中,拓跋珪逐渐感
到母亲和妻子背后的势力是对自己权力的最大威胁。虽然他知道如果没有母亲和贺兰家族的支持,他就不可能获得今天的地位,但童年时母亲以他的名义缚什翼犍请降的事情仍然让他心有余悸,他很担心类似的事情还会在自己的子孙身上重演。经过考虑之后,他决定防患于未然,先杀死长子拓跋嗣的母亲——来自独孤部的刘贵人,彻底消除母后势力可能带来的影响。但当他向太子解释这件事情时,一向孝顺的拓跋嗣日夜痛哭不止,不论拓跋珪怎么给他讲大道理都没有用,最后拓跋珪发起怒来,命令拓跋嗣立即进宫。太子身边的人知道拓跋珪的脾气,不知道这一去会遭到怎样的厄运,就劝太子先躲起来,等到皇帝怒气平息的时候再去见他,于是拓跋嗣就依计逃走了。
拓跋嗣失踪,拓跋珪只好考虑另立一个太子。拓跋珪的另外一个儿子是清河王拓跋绍,他的母亲也来自贺兰部,是贺氏的妹妹,拓跋珪的亲姨母。拓跋珪年轻的时候在贺兰部落见过她,当时就被她的美丽打动。由于鲜卑人在婚姻上没有什么辈分的忌讳,娶自己的姨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贺氏觉得自己的妹妹长得过于美丽,而且已经有了丈夫,娶回来恐怕不是个好兆头。但拓跋珪并不在乎这些,他暗地里杀死了姨母的丈夫,把她娶了回来。
拓跋珪一向很宠爱贺夫人(其姨母),但现在为了立太子又必须把她杀死,他觉得实在有些下不了手,只好先把她关起来,准备给自己一段时间来作决定。为了建立中原王朝那样父死子继的制度,他已经害死了拓跋觚和拓跋仪两个弟弟;在消除贺兰和独孤部族势力时,自己的母亲又被逼得忧愤而死;而现在,为了防止未来的继承人受到母后家族势力的干扰,他又不得不杀死两个宠爱的妻子。看着亲人们一个个死去,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良心谴责之下,拓跋畦的心理极度扭曲,终于神经错乱了,每天都对着身边的空气喃喃自语,似乎亲人们的冤魂都飘荡在他左右,他必须向他们解释个不停。
被囚禁起来的贺夫人也不甘心坐着等死。情急之下,她托人带信给儿子拓跋绍,让他来救自己。于是16岁的拓跋绍带着人连夜翻墙进宫,冲进拓跋珪居住的天安殿。拓跋跬从梦中惊醒,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武器,就被杀死了。这时是公元409年的十月,拓跋珪只有39岁。随后他仅存的同母弟弟拓跋烈帮助太子拓跋嗣登上帝位,拓跋嗣即位后赐死了贺氏母子,并追谥拓跋珪为太祖道武皇帝。
此后这种子贵母死的制度仍被一些北魏后妃所借用,但当时已经不存在母后部族势力干政的可能,杀死皇帝的生母已经完全变成了打击政敌的一种手段。而且这种规定也并不能防止太后临朝,因为皇帝的生母虽然死了,但还有其他皇太后和先皇帝的妃子可以控制政权,比如北魏著名的文明冯太后就用这种方法把献文帝和孝文帝先后控制在自己手中,皇帝也只能听她的指挥。这项制度一直到了宣武帝拓跋恪的时候才被废除。
在拓跋珪去世后,拓跋嗣继承了他的事业,让北魏的统治继续向前稳定发展。又过了14年,曾经被拓跋珪寄予厚望的孙子拓跋焘即位,他就是后来的魏太武帝。这也是一位很有作为的君王,能力才干与脾气禀性都和拓跋珪非常相似,同样勇武坚定而又多疑暴虐,最后同样死于非命。他发展了拓跋珪未竟的事业,统一了北方,创造了文字,进一步吸收了汉文化,使北魏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帝国。
结束语
用今天的心理学分析,拓跋珪无疑是属于典型的胆汁质型性格,其特点是精力旺盛,行为果断、迅速而强烈,心境变化剧烈,脾气暴躁而易于冲动,很难控制情绪。这种类型的领导者适合在行军作战中夺取天下,却不适合维持一个政权平稳发展。早期征战中的骄人战绩已经证明了拓跋珪作为军事领导者的优良天赋,但当他和他的政权面临一个瓶颈期时,这种性格与事业上的冲突便显现出来。
拓跋珪的幸运在于他有机会率先了解到中原地区的繁华与文明,而他的遗憾则在于他无法带着自己的部族和政权一起跨入文明模式。对于许多富有超前思想的领导者而言,这是一种痛苦,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实际操作能力才能让合作者们理解自己的思想,并跟随自己一起行动。
许多人在事业的发展过程中都会遇到一个瓶颈时期:各种长期积累下来的困难摆在面前,眼前看不到出路和希望。其实遇到瓶颈是一个好的迹象,它说明你的事业正在发展和前进着,并没有停滞不前。这时尤其不能放弃努力,只要挺过最困难的时期,跨过这一道门槛,人生和事业就会走进一个新的境界。但突破人生瓶颈期所需要的心理素质和耐力也超乎人们的想象,许多人和他们的事业在走出瓶颈的出口前就已经窒息倒下。拓跋珪没能挺过人生的瓶颈,所幸的是北魏政权在他的努力下已经突破了发展的最困难时期。
从这种意义上来看,拓跋珪在突破人生瓶颈的过程中付出的努力和代价都富有重大价值。但解决问题并非只有一种方法,也许拓跋珪本来并不需要走上与所有亲人为敌的道路,倘若他是另一种温和的性格,换一种处理问题的方式,也许会收到更好的效果。当我们面对拓跋珪的人生悲剧时,也许会不经意地想起一句话:性格即是命运。回顾这些开国帝王各自的人生道路时,这句话确实能够圆满地回答许多疑问。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加看出刘秀式领导者的难得与不易——因为对于许多执著而坚忍的事业型性格者来说,放弃一些东西太容易,而保全一些东西则太难。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