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的边界
2008-05-30朱学东
朱学东
今天的中国是世界上也是历史上最大的模范,虽然她依然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在经历了不断地怀疑甚至攻讦之后,现在,被世界主流思想界承認了的中国经验,正随着30年来的中国奇迹在全球化时代的传扬而流行,并显赫于世。以至于当中国经济学家林毅夫被任命为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高级副行长时,一些媒体把它解读为世行将借助中国经验,来推动世界其他贫困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
尽管当初中国举国响应邓小平号召,意图摸着石头过河脱困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自己闯下的道路会演变成为一个响亮且可能成为他人追随的范本。毫无疑问,中国30年的改革开放历程,是中国人一次艰难的自我探索,它不仅改变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国和它的人民的命运,它的探索及其背后的经验与教训,同样也是人类的财富,丰富了人类的历史。
经验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块基石。人类就是不断地从过去的历史中总结经验,并借助经验尝试新的探索,从而铺展自己新的命运的。对30年历史的考察和总结,尽管艰难,也难免挂一漏万,却表达了我们对参与者努力的温情和敬意,更是我们在新的历史关键点走向新的未来的基础。
然而,对于曾经笃信世上真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的中国而言,对经验的认知不仅仅是个哲学问题历史问题,它更是个实践和政治问题。一旦形成经验,经验便常常超越自身形成的独特性,如隐性宪法一样,寻求普适意义,被自觉不自觉地用来规范新的实践。运用得当,实践便事半功倍。反之,则带来社会动荡。因此,英国科学哲学家南希·卡特莱特所谓的“物理学的定律只适用于它的模型适用的地方”的观点,被用来观察历史的经验和规整我们的惯性思维,同样具有价值。毕竟,我们很难也不需要为经验的推广重塑一个理想的环境,我们更需要的是面对新的环境确立新的经验。面对喧嚣和追捧,至为重要的,是对过去的经验须有清醒体认。
近代以降,中国对于外来的经验价值曾经有过激烈的争论,“言必称希腊”曾风行一时,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成本。直到今天,我们对于外来的经验尤其是国外政治经济社会变革中积累的经验一直存有警惕,坚持自身发展的独特性,这也是“中国经验”的一个重要方面。
他人的经验不能完全作为凭恃,自身的经验同样如此。在哲学家杜威看来,经验不仅是经历过的事,不仅是成就和教训的认知,同样还是个体对所经历过程的独特感受。站在今天的视角看,任何经验都是在特定的时空和文化背景下形成的,星移斗转之后,许多曾经光耀一时的经验已经走进了历史,只具备文献研究的价值了。
即便尚有借鉴的价值,我们仍要清晰地看到,经验只是过去的历史。在繁复多变的现代社会,一味强调以过去的经验来应对现在和未来,“不亦怠乎”!人类的行为很多时候很像维特根斯坦瓶子里的那只苍蝇:那只掉在瓶子里的苍蝇试图冲出瓶子飞向自由的天空,但它只会一次又一次奋勇却是徒劳地在瓶子里向玻璃壁发起冲击。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它只要抬头向上,便能飞达另一个世界。但是,苍蝇并没有这样的经验认知。
在实践中,对经验的过于重视,会对人们的冒险探索产生吓阻作用,使人们的创新精神退化。创新需要冒险,可能会付出较大代价。在一个相对封闭稳定的社会中,经验却因能减少实践付出的代价而更受青睐。某种意义上,经验成了创新最大的阻力。对经验的路径依赖,催生了。一个过于稳定的社会政治经济结构,使社会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结果就像瓶中苍蝇,失去找到湛蓝新天空的机会。
回首历史,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及至更早的社会革命,正是直面现实,抛弃了曾经奉为圭臬的经验,不怕试错,杀开了一条血路,它本身就是破除经验崇拜的结果。
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家的使命就在于能够引领那只掉在瓶子里的苍蝇飞出去。我们总结30年来的经验,其实就像哲学家的工作一样,关键必须破除对过去的迷思,在思想上飞越或者打破经验的瓶子,明了经验的总结之际正应该是思想上扬弃经验之时,与时俱进,以开放的心态,建构当代智慧,冲破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的框框,来迎接新的挑战,这才是我们从改革开放的历史经验中真正应该汲取的精神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