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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年来的对日关系论争

2008-05-30冯昭奎

南风窗 2008年26期
关键词:新思维中日关系日本

如果大国之间继续相互带有敌意或故意“制造敌人”,把主要精力放在应付“相互威胁”,再把环境问题这个人类“共同威胁”搁在一边不管,就难免将人类引向灾难。

1997年5月,著名国际问题专家、时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副总干事的何方先生提出了一份题为《对中日关系的一些看法和意见》的报告,该报告的“简写版”、题为《我们能同日本友好下去吗?》的文章于1997年5月11日在《环球时报》发表,揭开了迄今长达11年的对日关系论争的序幕。

由于何文与当时的主流观点有所不同,因此该文发表后,一些人评论说产生了“爆炸性的影响”。何文认为,经过长期斗争,日本主流派对战争有了一个基本看法,并得到大多数国民的认同,就是承认对中朝有过侵略和殖民统治以及某些日军暴行(但不承认太平洋战争是侵略);主张“应充分认识中日关系的重要性,并对目前的政策和做法进行某些调整”;要发挥研究工作的作用,要鼓励提出不同意见和善于听取不同意见等等。不过,何文仍然强调“在(日本的)历史问题上,仍然要防止它在某些问题上的反复”。

从1999年春到2002年11月,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界和媒体界围绕对日关系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2002年底,马立诚在《战略与管理》杂志上发表了《对日关系新思维——中日民间之忧》一文。2003年春,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时殷弘在该杂志上又推出了题为《中日接近与“外交革命”》的论文。这两篇文章不仅在国内互联网上引起了强烈反应,而且被日本各大报刊争相报道,在中日舆论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从2003年夏天以后,在互联网上对上述两篇文章的批判升级为对“汉奸”、“卖国贼”的声讨,网帖多达数百万。在数以千计的中文互联网论坛上,“‘对日新思维成了过街老鼠,招来一片喊打声浪”。

马立诚和吋殷弘并非专门研究日本的研究人员。围绕这两篇文章,有媒体想请一些日本研究方面的学者进行探讨但不少学者都“不愿意出面讨论此事”,“不想就此卷入争端中”。

“汉奸”的帽子

就在日本问题研究者大多“不想卷入争端”之际,《战略与管理》编辑部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就“对日关系新思维”发表看法。当吋,我感到马立诚和时殷弘的某些观点有些不妥:他们提出的“日本的道歉问题已经解决”或“将历史问题搁置起来”的主张不利于当时我国外交部在历史问题上同日本正在坚持不懈开展的斗争。《南方周末》报道也说,“对曰新思维”的要害就是“把历史问题放在(中日关系)的次要位置”,并列舉了许多知名学者的表态,“几乎全都是反对意见”。那么,如何解决好历史问题呢?

于是我写了《论“对日新思维”》一文,指出自己的观点与马文、时文有所区别,但表示中日关系确实需要“新思维”,同时指出尽管中日关系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但也应允许人们发表不同意见,不宜乱扣“汉奸”帽子。然而,就在我的这个意见发表不久,自己也被某些网友扣上了“汉奸”帽子。

关于历史问题,我想起了自己留学日本学习电子技术的时候,年龄大我十来岁的很多日本人屡屡对我说起过去那场战争,诚恳地表示“日本对中国做了坏事,真是对不起”。我想起了在自己就读的静冈大学电子工学研究所的一次“忘年会”上,我情不自禁地说起了一件往事:抗日战争末期,日本宪兵在上海逮捕了我的父亲,采取了极其残忍的手段要我父亲招供爱国作家楼适夷的隐匿之处。对于我父亲的坚贞不屈,楼适夷后来还写诗赞他“插刀两腋为同俦,烈火酷刑炼铁骨”。对于日本宪兵在异国的暴行,在场的年轻的日本研究生无不感到吃惊。他们一方面表示“这太残酷了!”,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对我父辈的深切同情。经过那次“吐露心声”,我与日本老师及研究生们的友谊更深了。

我想起了九十十年代一位又一位日本的大臣因为在历史问题上“失言”(其实是吐露心声)而不得不在政界和国民的压力下辞去职务。到了1995年,日本首相村山富市发表著名的“8·15”谈话,诚恳地反省了那场战争,虽然遭到右翼势力的反对,却得到了大多数日本人民的支持。我想起了日本朋友曾做过这样的统计,就是在中日关系良好的时候,每年有4~5万名日本中学生到中国来进行“修学旅行”,凡来过中国的日本孩子对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大多有较好的认识……

基于自己的亲身体会,我提出了所谓“双管齐下”论:一方面必须认真解决历史问题,另,方面也必须大力推进中日关系的发展,而且后者更重要更具全局性,“超过了中日之间一切问题的重要性”(邓小平语)。其理由很简单,因为只有以中日关系发展为依托,通过不断扩大两国民间交流,才有利于日本国民从认识上与感情上更好地接受“过去日本确实做了对不起中国的坏事”的历史真相,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中日关系不断发展,才能解决历史认识问题;而不是只有解决历史认识问题,中日关系才能发展”。所谓“解决历史认识问题”,关键在于日本须以符合历史事实的、正确的历史观教育子孙后代。而中国只有加强同日本的交流,才可能对坚持尊重历史事实的日本教育界大部分人起到支持作用,对日本国民正确认识历史起到促进作用。

2003年9月29日《中国青年报》报道说:“27日,来自中华日本学会、中日友协、中日关系史学会、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其他研究所的专家学者,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举办了《所谓日中‘新思考是什么——对马立诚、时殷弘论文的批判》(日文版)的新书座谈会……日本几大媒体的驻京记者几乎全部都参加了座谈会,《朝日新闻》、《读卖新闻》、《赤旗报》的中国局局长还亲自出席。”在那次会上,马立诚和吋殷弘并没有出席,倒是我被通知出席了。会上有人指责说:“有人在网上被指为汉奸,我就不便在这里指名道姓了。”会后,一位比我年长的日本问题学者不辞辛苦前来我家,好心劝我停笔,“别再冒险”。

一不做,二不休

然而,经过数天的思索,我横下一条心,“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写了“二论”、“三论”、“四论”对日关系新思维。其后没有杂志再敢用“对日关系新思维”做文章标题了。我在改换标题的情况下继续从“五论”写到“九论”。2004年11月《日本侨报》社将“九论”汇集译成日文出版,题为《中国的“对日新思维”能实现吗?——提倡“对华新思维”》、《胡锦涛的对日政策》。这两本书,从翻译、校对到出版,都得到了被视为“亲中派”的日本友好人士的大力支持。

自2002年以来,中日关系越来越不正常,两国间存在的历史问题和现实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2003年下半年发生的齐齐哈尔日军遗弃的化学毒气弹泄漏事件、日本游客珠海买春事件、西北大学演剧事件等,2004年1月1日小泉首相第四次参拜靖国神社,引起中国政府和人民的强烈愤慨;3月中

国“保钓”人士登上钓鱼岛遭日方扣留后被释放;4月日本右翼政治团体的大型宣传车冲撞大阪总领事馆大门;8月亚洲杯足球赛期间北京等赛场发生了少数球迷针对日本的偏激行为等等。

日本媒体借机竭力宣扬中国人的反日情绪如何高涨,日本某些政治家还借机散布“中国风风险”,鼓动日本在华企业撤离中国;特别是那年5月下旬以来,日本媒体纷纷炒作中国在东海日方所称的“中间线”附近中国一侧开发海底天然气问题,引起日本国内群情激愤,称中国的开采行动“侵犯了日本的海洋权益”。在此背景下,一些日本国会议员狂热叫嚷“捍卫国益”,大搞“爱国表演”;日本有代表性的右翼学者中西辉政等人则竭力煽动口中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发出了“新日中战争已经开始”的叫嚣和欢呼。

这一系列现象使我感到日本右翼的險恶用心。我写了很多文章试图揭露日本右翼的阴谋,希望大家理性地对待日本,不宜搞什么“抵制日货运动”,要争取日本人民并团结日本国内的和平主义力量,要防止我们同日本右翼势力的对立扩大为中日两国之间的对抗。但是,在民族主义者高度情绪化的情况下,谁要提出“理性”这个词儿都会挨骂,

确实,从2003年下半年到2004年,我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也曾经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我十分理解千千万万情绪激昂的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人对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等倒行逆施之举的愤怒是出于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但是,为什么我只要说几句不应该将“技术问题政治化”的话,就遭到如此激烈的批判和声讨呢?为什么一些正常的技术引进项目只要是来自日本,就会在一夜之间得到数以万计网民的签名反对、甚至出现只要京沪高速铁路引进日本的技术,“就要集体卧轨”、“宁肯骑着毛驴上北京”的议论呢?难道是我的脑子出了毛病,走到了爱国主义的对立面?

正值此时,某权威媒体以研究报告的形式连续4期刊载了我的《论“对日关系新思维”》的缩写版。2004年10月下旬,已退休4年的我,受哈尔滨工业大学之邀,去那里担任该校“中日研究所所长”。在哈尔滨开会期间,我接到电话,要我去中南海开会。

进入会场,才知道是胡锦涛主席召集一次小型座谈会。我看与会者个个都身份不凡,暗嘱自己不要主动发言。没想到在第一位发言者讲完之后,胡主席就点了我的名:“冯昭奎,你讲讲吧。”按照会前有人特意给我打的招呼,我的发言用了40多分钟时间,比其他与会者发言时间多出一倍。

我理解这次会议是内部性质的,因此没有对外宣扬。但不久,我参加这次小型座谈会的消息就在国内一些日本研究者之间不胫而走。在对日关系问题上,胡主席重视听取各种不同意见的事实被公诸国内外学界和媒体了。

中南海的会议促使我一鼓作气,于2005年7月在香港利文出版社出版了《中日关系问题报告》,于2007年3月在时事出版社出版了《中日关系报告》。这两本书都是与《日本学刊》副主编林昶合著的,其出版经过了难以想象的曲折艰苦。

环境问题成新纽带

2007年11月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第四次报告指出:气候变化正在成为对地球生态环境与人类社会可续发展的重大威胁。由于日本与中国相距较近,来自中亚、蒙古、中国西北地区的沙尘暴经常影响到日本。我在名古屋看到,每当沙尘暴刮过来,日本人平时保持得干干净净的小汽车也变得蓬头垢面,车主们忙不迭地来到自动洗车站清洗自己的汽车。

当今的气候变化等环境问题是包括日本在内的发达国家实现工业化过程中长期累积的恶果之一。至今发达国家的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仍数倍于发展中国家。与此同时,发达国家、特别是日本拥有先进的节能和环保技术和经验,日本等发达国家能否积极向处于工业化途中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迅速增长的发展中国家输出先进的节能和环保技术和经验,已成为人类能否拯救地球的一个关键课题。

在地球和地区环境问题日益紧迫的情形下,在人与自然的矛盾正在日益超越人类社会的、包括国际的和各国国内的矛盾而成为当今时代的主要矛盾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中日两国关系再起波澜了。中日两国在20世纪80年代为了应对苏联威胁,结成过战略纽带;进入21世纪以来,中日关系要保持长期稳定发展,亟须形成两国关系的新的战略纽带。

2008年4月胡锦涛主席访日期间,中日签署了两国复交以来的“第四个政治文件”,双方确认中日“互不构成威胁”,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和世界意义的共识。因为如果大国之间继续相互带有敌意或故意“制造敌人”,再把主要精力放在应付“相互威胁”,再把环境问题这个人类“共同威胁”搁在一边不管,就难免将人类引向灾难。

环境问题不仅会成力中日关系的“战略纽带”,也将成为中国发展同美、欧、俄、印以及同世界各国关系的“战略纽带”。但是,无论从共同的东方文化传统,还是从相互接近的地理位置,以及沙尘暴、酸雨物质的跨国旅行等地区性环境问题来看,中日在环境问题上有着更多的共同利益、共同课题和共同语言;共同应对环境危机必将成为中日战略互惠的最重要纽带。

中国只有加强同日本的交流,才可能对坚持尊重历史事实的日本教育界大部分人起到支持作用,对日本国民正确认识历史起到促进作用。

(责编谢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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