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那之春
2008-05-30和静钧
和静钧
春天快要来临,革命还在继续,哈瓦那的卡瓦尼亚高地上,圣卡洛斯城堡的鸣炮声依然轰隆。
二月如丝
加勒比海上的古巴,本无温带气候四季交替的明显变化,它是海滩旅游者梦想徜徉的地方,但经历了一年中最冷的1月后接着要进入漫长的雨季,2月末的古巴还是处处弥漫着万木复苏的初春气息,而这样的气息又与地处亚热带或温带的国家不同,它是湿湿的,怀旧的;它平静,人们可以抚摸得到新春的胎动,却又聆听不到春天的匆促脚步。置身于变幻莫测的佛罗里达海湾,季风拂过,季节的信息就渐行渐远,春天也就成了没有四季变换时对风云再起的期待。尤其是夜里被萨尔萨音乐包裹着的哈瓦那,当太阳从加勒比海上冉冉升起后,就没有了海明威笔下“5分钱酒店”那样的小资浪漫,哈瓦那又重归它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首都应有的如火如荼的集体主义政治热情。
二月如丝。5年前的美国,在华盛顿潮汐湖吉野樱花盛开之前的2月份,就悄然作好了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准备;而在冷战拉开帷幕之初的1948年,捷克斯洛伐克的议会里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二月事变”,多党制议会宣告结束。同样,在1967年的东方大国,反击“二月逆流”事件撼动着共和国的根基,一批阴谋家粉墨登场。季节交替的2月是个多事之月。
而对于地处热带的古巴,2月也是别有意义的时光。古巴民族英雄何塞·马蒂在1895年2月发动了古巴第二次独立战争,而受门罗主义指引的北方强权美国也在1903年的2月强行与古巴签订不平等条约,从此,古巴的关塔那摩岛被美国强行租借,古美恩爱情仇演绎至今,仍无终结之日。
现在,一个为国家奋斗了一辈子并领导了古巴社会主义事业近半个世纪的古稀老人透过党的机关报《格拉玛报》于2008年2月19日作出谢幕告白。在这怀旧潮湿的季节里,81岁的菲德尔·卡斯特罗彻底脱掉了军装,穿起了运动服。为了革命,他放弃了酷爱的朗姆酒,为了革命,他甚至连雪茄烟也戒除了,不变的只是一脸虬髯,那是为了纪念40多年前在马埃特腊山打游击的难忘岁月以及怀念倒下的革命战友。现在,为了革命,他把已经坐了近50载的部分重要领导位子腾出来,交给了继任者。
2月的哈瓦那出奇的安静,如火的政治情绪并没有因舵手的离场而爆发。革命49年之后,4/5的人口都是革命先辈推翻军人独裁者巴蒂斯塔政权之后出生的,先辈的革命事迹让他们尊敬万分,他们依偎在先辈们的怀抱里,幸福而满足。19个月之前,他们敬爱的伟大领袖因肠胃出血紧急住院治疗,这是领袖在3年前不慎跌倒摔伤之后又一次遭遇健康危机。在先辈们精心呵护下享受着无止境安全感的年轻人第一次有了危机感,意识到他们习惯了的依赖心理正把领袖拖累成疾。在一个月之前,菲德尔透过国家电视台晚间新闻联播向民众试探对其退休之反应,好让民众作好迎接舵手离场后的日子的准备。这一次,菲德尔再也不用通过张扬的电视画面,而是用虚拟的网络和生硬的报纸,把决意退休的最后决定的亲笔信传告于人民。
“这样也好,卡斯特罗可以集中精力思考国家最重要的问题。”一位年逾60的哈瓦那国企退休工人说道。
海水如潮
如果没有政治,哈瓦那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呢?在海明威时代,古巴是美国人的乐园,就在哈瓦那,海明威完成了《老人与海》、《丧钟为谁而鸣》等名著。海明威说:“我热爱这个国家,感觉像在家里一样。一个使人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除了出生的故乡,就是命运归宿的地方。”
在疯狂的镀金时代及垄断资本主义肆虐美利坚合众国大地之时,大批的美国人纷纷南下,在古巴寻找“家”的感觉,隐世者在寻找世外桃源,玩家则在此开设赌场,而北方的垄断资本家则陶醉在对古巴烟草和制糖业的全面掌控中。
海水如潮。自50多年前革命之日起,美国人失去了后花园,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与哈瓦那之间窄窄的海峡,成了美国人难以逾越的鸿沟。相反,从1960年起,大批古巴难民冒死渡海北上,百万古巴难民的到来改变了繁华的迈阿密的人口结构,迈阿密成了一座西班牙语为主导的另一座哈瓦那。
中情局训练古巴流亡人士,用美式武器武装出一支1500A的反攻古巴的部队,其数目远远超过了当年卡斯特罗攻打蒙卡达兵营时的20几人,也远远超过了卡斯特罗率领的那艘“格拉玛”号快艇上的60名战士。然而,在著名的“猪湾战役”中,不到72小时,由中情局协助的1500人“精锐”部队在卡斯特罗所领导的军队面前溃散。美国人颜面尽失。
这至少表明,北上的古巴人不管如何憎恨卡斯特罗的革命,但他们的移民动机主要是以个人主义为中心的追求经济满足至上,他们宁愿多花些个人时间用美式民主在街头政治方面有所表现之外,并不想效仿当年卡斯特罗推翻巴蒂斯塔军事独裁者一样,用英雄主义的牺牲精神从血和火中再造一个新古巴。他们或聚居在迈阿密,或继续北上到美国内地,享受着自由经济为他们带来的富足生活。当流亡分子知悉卡斯特罗已经不再担任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和革命武装部队最高司令后,他们高兴地冲到美国街头,打出大幅标语以示庆贺。
对于美国而言,让古巴人口空心化或许是挫败卡斯特罗的狠招之一,基于这样的思维,美国一直唆使和鼓励古巴国民“逃离”家园,北上投美。卡斯特罗一气之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北上的偷渡者不再阻拦,并趁机把囚犯和精神病人一道送上北上的轮船,清空了国家的监狱和疯人院,美国吃了闷亏。这就是1980年马列尔偷渡事件,几乎一夜之间12.5万古巴难民逃至迈阿密。1994年又迎来新的一波偷渡潮,克林顿政府不堪重负,终于收起了古巴人口空心化的计划,与古巴订立协议共管海湾。2006年起,布什政府预感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离去或引发古巴新一轮难民潮,在墨西哥湾发动了几次大规模演习,演习的目的不是为了迎接北上的古巴人,而是要在海上拦截古巴人。
岁月如歌
菲德尔·卡斯特罗从巴蒂斯塔独裁者的监狱中被释放后就取道美国进入墨西哥,在墨西哥,他遇到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革命战友切·格瓦拉。菲德尔第二次到美国之时,他带去了1000箱古巴最珍贵的朗姆酒作见面礼,而傲慢的艾森豪威尔总统并没有把游击队员出身的国家领导人看在眼里,只安排了尼克松副总统来享用醇美的朗姆酒。菲德尔折回古巴之后,古巴更加坚定了走以苏联为榜样的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心。
革命家菲德尔似乎不擅长于请客送礼,除了送给尼克松的朗姆酒打水漂之外,曼德拉过生日时送出朗姆酒和雪茄烟的大礼,可曼德拉偏偏是个不沾酒不抽烟也不蓄大胡子的谦谦君子。在中苏交恶之时,能够激情演讲四五个小时的菲德尔破口大骂毛泽东,但毛泽东去世后,菲德尔捶胸顿足叹息这辈子没见过毛主席一面,甚至终于踏上中国的土地时,一再向主人抱怨中国人把粮食吃光古巴人才挨饿,让东道主哭笑不得,权当笑话。
曾几何时,挺过1990年代古巴经济衰退的革命家菲德尔注意到中国巨龙的腾飞,其胞弟劳尔·卡斯特罗更思考着中国模式,试图通过渐进改革让古巴人民吃饱。就从这时起,革命家菲德尔对着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由衷地高呼“中国万岁!”
岁月如歌。从古巴导弹危机中,菲德尔深切感受到巨人苏联庇护下的国家安全价值。在这场堪称国际关系史上最深刻的国际危机处理范例中,革命家菲德尔让弱小的古巴从北方巨大的敌人之处获得了“不侵入”的保证。随后,革命家菲德尔旗帜鲜明地输出革命,他的战士活跃在西非的安哥拉,活跃在拉美的丛林里。苏东巨变后,冷战似乎远去,革命家菲德爾的反美主义旗帜却屹立不倒,并传给了委内瑞拉的查韦斯。一个小国的红色政权在强大的敌人鼻子底下安然生存50载,今世无人能做到这一点,甚至是曾被称为“亚洲的古巴”的越南也没能做到。
自由经济和全球化的浪潮并没有在古巴引起波澜,就像卡特里娜飓风给美国南部以冲击,却对近在咫尺的古巴毫发无损一样。计划经济在朝鲜引发饥荒,而在古巴,人民虽有饿却无荒。革命家菲德尔做到了“居者有其屋,患者有医疗,幼者有全免费教育”。
现在,年迈的菲德尔在有生之年完成了权力交接,77岁的胞弟劳尔·卡斯特罗接起了菲德尔的班,一样年迈的何塞·马查多辅佐劳尔,新的国家领导班子中老一辈革命家站出来,一起接受了菲德尔·卡斯特罗交予的使命,马埃特腊山革命精神还在燃烧,他们还在战斗。“我们要打败的敌人比以往更强大”,但是,“菲德尔,还是菲德尔!……他是无法替代的。菲德尔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春天快要来临,革命还在继续,哈瓦那的卡瓦尼亚高地上,圣卡洛斯城堡的鸣炮声依然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