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黄亦全不曾叫过黎家文

沈嘉柯

[点到名字为什么不举手]

我记得开学典礼的第一天我超级犯困，我瞪着眼睛拼命嫉妒，为什么池塘里的鱼就可以睁着眼睛大睡特睡，而我必须坐在H校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里听语文教师很认真地跟下面的学生做介绍？这是他第一次做教师，所以，大家都是他的开门弟子。请大家以后叫他李老师，接着他就开始点名。我不声不响地构思，不如叫教师李更好听。

他点着点着，就点到了你，语文教师喊，黎家文，黎家文，黎家文，到最后嗓门像是永远抓不住杰瑞老鼠的汤姆猫。前后左右没有回音，却弱弱地站起来一个男生，上嘴唇留着细细的浅色的小胡子，我看你一眼，在相隔11个同学的自己的座位上嘀咕，你皮肤怎么那么好那么白？

教师李没料到才上课就有人不听话，蔑视权威。他的眼镜片上闪过几道冷光，语气更加寒冷：“点到名字为什么不举手？”

你还是用弱弱的语气说，我，我的手摔伤了。教师李压不住脾气了，咆哮着吼，那你为什么不吭声，说，为什么不吭声。

你又弱弱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不叫黎家文，我叫黄亦全。

[真是一朵温室小花]

教师李只好抓狂了，那为什么花名册上写的不是这个？你究竟叫什么名字，给我说清楚。你就继续弱弱地看了看四周的同学，小动物一样无辜地笑了，说，我爸给我取了一个名字，我现在跟着我妈，又取了一个名字。

教师李就愣了愣，有点结巴，那个，那个黎同学，啊，不对，黄同学，坐下吧！显然成年人马上就明白了。

可是我却没有明白。请原谅，我在13岁的时候确实有点傻瓜。这样子的名点完，一节课就浪费掉。下课后，我转弯又拐弯，硬生生让去小卖部的路线经过你的座位，我问你，为什么你有两个名字？

你就愣了下，语气仍然温柔地，弱弱地说，我，上课点名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哦！我说，哦，哦，可是我不懂啊！你就呵呵地笑了，那是因为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嘛！

我就震憾了，父母离婚了的孩子啊！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地告诉我？你还真是搞不懂。你说，哎呀哎呀，真是一朵温室小花。这句我懂了，我哼哼两声，买我的甘草瓜子去了。

过完上学期，文科理科就分班了。我又经过你的位置。我问你选了什么？你说理科。我很惋惜，很惋惜，我问你为什么不选文科呢？

你说历史不太好，为什么要上文科呢？你想和我一个班么？

我呸，才不要咧！

[海报关于Vivian Chow]

按惯例元旦要举办晚会。为了方便学生回家，提前在下午进行。那天按惯例，是可以相互赠送礼物的。你遇见我时忽然问，想要什么样的海报呢？我惊讶了一下，想了想，不要白不要，我说那就Vivian Chow吧！

那天表演结束，开始下雪。你就抱着许多明星招贴画走过来，跟我“喂”了一声，这个是给你的。我收下了礼物，说：“哈，我忘记给你准备了呢！”我确实没想到你真的给我准备了一份，我正左手橘子右手行李准备回家。我只好让你闭上眼睛。你就闭上眼睛。十秒钟后我说已经回赠了礼物，注意查收。

你似乎变成了一分钟的傻瓜，你问我，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我说，当然记得，黎家文，哈哈，再见。

你也哈哈笑了，但是声调仍然是弱弱的，是的，两个名字都是我。随便你记得哪一个都好。你继续回你的宿舍，我一转角就朝教室狂奔，我逮住班长说要立刻马上改过来，我要报理科。班长目瞪口呆说：“ok，ok！小样，就怕没人知道你物理好啊！”寒假20天，我天天在家对着Vivian Chow的海报涂脂抹粉开大空调更衣换裙。我假想如果夏天你穿蓝色，我只好穿白色来配你。我想这张海报被你选了，你必定最爱这种装扮的女生。

新的学期我有生以来最早到校。学校大门都没开，我前看后看没有人，跳脚翻过去。教学楼那里贴着分班名单，我乐呵呵地找到你的名字，但你名字后面跟括号——该生转校。

班分好了，你却转校。我一摸背包，Vivian Chow的海报被我弄丢了。沿着原路返回，到点大门已经打开，学生如潮，Vivian Chow纯情漂亮的玉女面孔，被脚印破坏得不堪。

我把海报焚之以火，还它洁净，但黎家文走了，不会再回这个学校。黎家文，黎家文，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做了有生以来第二件大事，我满地打滚摔这扔那要求老爸通联关系给我转校到Z校。他老人家要我给个合理的解释，我说我骤然顿悟人生应当发奋用功，考上大学。老爸蹲下身，丫头，别闹了，转校可以，但你得保证前三名。我小鸡啄米般点头，破涕而笑。

我站在你去的学校学生处，一栏一栏查学生目录，黎家文，一年级六班。我对着不知道算是哪门子远房亲戚的学生处副处说，叔叔，就这个班。

我又起了最早的早床。我已经全身心准备好，出现在你的面前。Z校的大棕榈大串大串结籽了。我拾了3颗，握在掌心。这就是我的爱情，我要让它发芽。

我朝着一年级所在的教学楼走廊，一小步，一小步走去。我第一个坐在新添加的桌子前。我看着一张又一张面孔，吃饼干的喝牛奶的嚼鸡蛋的啃包子的塞油条的，就是没有看见你。我记得一年级六班54个学生，加我55个。我连自己在内数完54个，看见靠近后门窗户那最后还剩一个位置。

第一节，第二节，直到第四节课，我像饿着肚子的兔子那样焦虑地问空位旁边的男生：“黎家文怎么没来？”这男生回答，他女朋友生病了，他请病假照顾去了。嘘！别被老师听见。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不行，我还是克制不住眼泪像绿豆一样到处蹦达。

我又走回了学生处。我说叔叔我不转校了，我还说，叔叔谢谢您。我更加说了，叔叔您什么都不要问了。

[生活总是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我还是转校了，却是C校。老爸什么都没问，我像往常一样吃他做的早餐接过他递的背包，跟他说再见。我的黎家文根本就不属于我，但是我做过的承诺永远跟着我。我应该兑现我答应老爸的班上前三名的允诺。所以我转了真正升学率高、学风苛刻的C校。

我在Z校带回的三颗棕榈籽上拿针一籽一字，黎、家、文，埋在阳台前的平地里。三年后，“黎家文”发芽了。高中三年结束了，平淡无奇独自一个人的中学生涯结束了。我的13岁变成了16岁。啊，17岁我得去好好上我的大学了。至于发芽了的棕榈籽，呵呵，被搞拆迁的施工队伍彻底铲除了。一年半后，我我搬进了新家。人生的遭遇真是太难料了。

哦，我忘记说了，我上大学的那年，是1999年。

1999年的世界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互联网终于开始普及。于是我坐在网吧里，注册了我第一个电子邮件。我登陆了同学录，但只是我的母校C校的。

我在大学加入文学社，参加辩论赛，去食堂打开水，为最佳女生宿舍出计谋，偶尔参加表演，跟其他少数民族的同学学了优美的民族舞蹈。生活总是可以过得有滋有味五彩缤纷。

世界变化得越发快了。美国的双子座被飞机撞倒塌了，我所在的大学却建起了本地高校的第一所双子楼。我谈了小小的恋爱，并且体验了什么叫分手，我使用的理由也很平常，“性格不合”什么的。我发誓要寻找真爱，但却不知真爱究竟在哪里。

后来，我登陆了同学录。我分别加入了我的“半学期母校”H校一年级三班，“一天母校”Z校一年级六班。

但这已经是2003年了，这一年我要大学毕业了。至于你，好像在光阴里就要散成一团透明的烟。

[3个曲折]

据说所有的故事都必须要有曲折情节，因此关于你和我，我打了3个草稿。

情节一：

记得叫黄亦全的你，还是叫黎家文的你，结局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母校H校一年级三班，在那些同学里，提到我的人只有一个。注册名字为——黄亦全。你说你曾经收到了我的礼物，但没来得及说谢谢。你现在希望我看见了你的留言，赶快与你联系。也许只要我们见面，就可以准备结婚。越过年少的悲伤，我们一心一意一生一世要爱的就是一个人，再不可以碰碎缘分。

情节二：

有女朋友的黎家文只是你和同桌串通的一个骗局。你压根就不打算谈恋爱交小女友，你不要与我遇见，然后开始心猿意马的高中恋情。你要好好读书上好大学毕业之后找好工作拿高薪水报答老妈。因此，你只是撒谎了，堵别人的嘴巴而已。你要我知难而退。这个情节与对错无关，与牺牲有关。年少时，确实有人觉得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所以，当你念了大学你遇见了其他女孩儿，你恋爱了，毕业了，最后定婚了，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同学都发喜帖了。

情节三：

我在母校Z校一年级六班等待的黎家文根本不是你，只是与你同名字的陌生人。并且你登记的不是黎家文，你决定完全忘记你爸爸给你取的名字。陌生人和他女朋友的照片我在同学录上看见了，百分之一万不是你。我一心在学生名录寻找黎家文，错过了黄亦全。假如黄亦全不叫黎家文……我已经找到了你。因为你转在了一年级一班。但是，那也许我们恋爱了，上同一所大学了，相处变得马拉松了，吵架了，觉得彼此无趣了，毕业了，要找工作了，分手了，各自寻找各自出路了。

[你后退两步，又前进三步]

我选择了情节一，这是最保守最传统的故事情节。

我终于联系了你。

这已经是2006年春节。我在公司楼下约了你见面。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要对我说谢谢，我说不用客气，以身相许就是了。你后退两步，又前进三步。我在你的怀抱里闭上眼睛，深呼吸。

现在，我讲完这个故事觉得很累了，我又躺进你的怀抱，在你的怀抱里闭上眼睛，深呼吸，渐渐入睡。

这世界很多人失落了年少的爱慕者。但这不代表，就没有人得到。

但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梦，那么，就当我是为所有失落的人做了这个梦。

助理编辑 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