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山两周：美国７０００亿救市案起死回生

余东晖

虽然，“华尔街上那些贪婪的猪不值得勤劳的美国公众伸出援手”，但是迫于情势，7000亿美元的救市方案在几经挫折后终于出笼

9月25日傍晚，白宫罗斯福厅内。美国财长保尔森面对众议长佩洛西，突然单膝跪倒。保尔森希望用这种戏剧化的动作来打动佩洛西这位民主党女议长，不要撤除民主党对布什政府出台的7000亿美元救市议案的支持。

女强人佩洛西嘴角撇了撇，不为所动。她用一贯嘲讽的口吻对保尔森这位华尔街的前领袖人物说：“我不知道你是天主教徒。要知道不是我，而是共和党，在阻挠这个议案。”

保尔森如同失恋者般无奈：“我知道，我知道。”

此时，国会议员与布什政府在白宫进行的谈判正演变为吵架会。

25日：两党夜战

下午4点，在白宫内阁厅举行府院闭门磋商前，美国总统布什对新闻界神色严峻地说：“我们国家正处于严峻的经济危机中，我希望我们很快能达成协议。”

可是门一关上，调子就变了。在听完财长保尔森的情况介绍后，在外人面前说话一向好听的众议院共和党领袖博纳率先发难，正色相告：“我的选团不支持这个议案。”他认为，必须找到一个替代方案，减少政府在其中起的作用。

此时，刚从竞选“战场”上赶来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坐在长长会议桌的一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民主党对手奥巴马，一言不发。第二天晚上，麦凯恩就要与奥巴马进行第一场总统辩论会了，此时任何表态都有可能被对手抓住把柄，他自然是小心谨慎为妙。

然而博纳的发难震惊四座，尤其是布什政府高官。他们原先以为救市议案过关的最大阻力将来自民主党，因为民主党人认为这个救市计划成本太高，而且没有加入扶助中产阶级的条款。未曾想共和党内“大佬”起内讧，让布什和保尔森大伤脑筋。

于是，保尔森为打破尴尬，不惜下跪求情。

简短休息后，保尔森与议员们继续“挑灯夜战”，一直到晚上10点半，磋商不欢而散。

围绕救市的谈判就此成了两党互相攻讦会。民主党参议员、参院金融委员会主席多德说，这个救市方案就是为了救麦凯恩——因为突如其来的华尔街金融风暴，使民意支持率一度反超奥巴马的麦凯恩，再度被奥巴马甩在身后。多德宣称，此前的磋商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共和党人反唇相讥：民主党人就是想阻挠议案在25日达成协议，不让麦凯恩有参与议案的机会，这样他就不能从中居功。

至此，距离布什政府提出以7000亿美元买下金融机构坏账的计划已有6天时间。布什政府原先的计划是，周四(25日)在府院之间达成协议，周五(26日)赶在国会休会之前付诸表决。这下，如意算盘落空了。

23日～26日和谈拉锯：保尔森出身惹麻烦

其实，保尔森应当预料到这个结果。因为自打救市计划19日提出后，美国社会各界便争议不断。特别是众议院前议长金里奇21日亮出观点后，那些揣摩华盛顿风向的人就知道，保尔森推销其拯救华尔街的方案可能有麻烦。

金里奇呼吁保守派议员切勿匆忙通过该方案，并对拯救方案提出严厉质疑。他说，美国开国元勋们缔造国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沉稳地议事，避免为了化解一周的恐慌而酿成一场持续20年的混乱。他甚至呼吁布什总统废弃他的经济小组另谋高招，说白了就是要保尔森和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下台。

23日和24日，保尔森和伯南克上国会山，接受议员的“拷问”。

23日，参院银行委员会冗长的听证会上，民主党议员对保尔森很不客气，气氛有时显得有些紧张。来自阿拉巴马州参议员谢尔比，抨击该计划“不过是将财政部临时想出的办法变成立法”。

众议院的听证会，议员同样没给好脸色。来自纽约州的民主党众议员麦克纳提说，这个计划与匆忙发动伊拉克战争存在可怕的相似之处。政府此前一直告诉国会，美国经济基本面强健，而现在他们突然就说经济即将崩溃，这是无法接受的。

尤其令自称代表中产阶层的民主党议员不满的是，救市计划的推销员是来自华尔街的保尔森。作为金融界巨头，保尔森曾在高盛集团任职32年，个人财产据估计达5亿美元。保尔森熟知华尔街的语言，说起商业票据、债券价差和国债收益来头头是道，而说起救援计划如何惠及美国普罗大众而不只是金融巨头，却只能是只言片语。

民主党在救市计划提交国会时就要求，政府必须对救援过程实施更严格的监管，并为因还不起贷款而面临房屋被没收的房主提供新的援助。几经拉锯，财政部在这两方面做出了让步。然而在对获得政府援助的金融公司高层薪酬实施限制方面，布什政府的态度一直强硬，尽管来自华尔街的保尔森没有直接出面抵制。

众议院金融委员会主席弗兰克对保尔森热嘲热讽，暗示保尔森就是要保证一些CEO获得无限超高薪酬的能力，并将此凌驾政府提振经济之上。

在26日晚举行的首场总统候选人辩论会上，原定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主题辩论，一开场便“跑题”——在华尔街金融海啸波涛汹涌时，金融和经济成为首要议题。奥巴马和麦凯恩唇枪舌剑，却又不约而同地将炮火对准了华尔街。

奥巴马称，美国正面临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这是过去8年布什总统推行、并得到麦凯恩支持的失败经济政策的结果。他指出，救市针对华尔街(Wall Street)，但主街(Main Street)上的普通市民困顿已久。他坚决反对挽救华尔街，最后变成给华尔街的CEO送钱。

麦凯恩承认，主街人民为华尔街和华盛顿的贪婪、奢靡与腐败付出了代价。他发誓，他的政府要改变这些。在给金融公司高层薪酬方面，麦凯恩也主张必须有所限制。

在各界的强大压力下，财政部最后寻求的折中办法是，当某家公司接受政府注入资金的救援时，其高管薪酬必须受到限制。

29日投票：“是共和党阻挠了这个议案”

在民主党人设置的障碍逐一去除时，共和党内部的不满情绪却悄悄滋长。22日晚间，主要由保守人士组成的共和党研究委员会成员召开紧急会议，并宣布计划制定一个自由市场替代方案。共和党研究委员会代表了众议院199名共和党议员中的半数左右。保守派人士对于救助计划的巨大成本、财长手中权力过大深表担忧。他们认为，减税措施可以更好地稳定风雨飘摇的市场。

面对共和党内部的阻力，布什指派了副总统切尼、白宫幕僚长博尔腾、白宫首席经济顾问汉尼斯上国会山，向共和党众议员游说。麦凯恩也忙着与同党沟通——竞选幕僚甚至暗示他牺牲了竞选时间，转向全力支持救市计划过关。其实就像民主党人说的那样，支持救市就是支持他自己，因为金融市场越动荡，麦凯恩离总统宝座也就越远。

驴象之间、府院之间，针对美国史上规模最大的救助金融机构的计划，就这样你来我往，拖延了9天。25日破局后，保尔森找到国会领袖，恳求他们不要气馁。好在两党领袖都有意愿推动救援计划过关，在他们的督促下，本来应该各自回家乡准备大选的议员们加班加点，连周末也不休息，上演了一出经济险情与选举政情交织的好戏。

据说，27日(周六)保尔森在国会山与议员谈判时，会场内人员被特别禁止携带电子通讯设备，以防泄密。在国会山外，各种利益集团正虎视眈眈，打往议员办公室的游说电话响个不停，发给议员的游说电子邮件塞满了他们的信箱。

28日晚间，一身灰色套装的佩洛西笑面盈盈地出现在国会大厦，她的左边站着保尔森，连日的游说和谈判让他脸带疲倦；她的右边站着参议院民主党领袖里德，因为苦战见成果而满面笑容。在一群议员的簇拥下，佩洛西宣布：救市计划终于达成协议。

根据这项协议，总额7000亿美元救助资金分阶段拨付，财政部可马上动用3500亿美元，其余3500亿美元需要国会批准。向政府出售坏账的公司范围扩大到退休基金、地方政府以及服务中低收入家庭的社区银行。对于受援企业新任高管的薪酬做出限制，不得实行高官离职得到数百万美元的“金色降落伞”计划。

消息传出后，各方都表示，虽然内容并不圆满，但有可支持的东西。奥巴马甚至在一个竞选造势活动上预计，救市计划将在周一顺利通过。

正当布什摩拳擦掌，准备迎候救市议案送到他桌面上时，29日(周一)下午的投票结果给他浇了一个透心凉。在众议院投票中，反对票228、赞成票205。反对票中，共和党占133票；赞成票中，共和党只占65票。正应了佩洛西对下跪的保尔森说的那句话：“不是我，是共和党，阻挠这个议案”。

华尔街股市顿时应声重挫，道琼斯指数收盘惨跌777.68点，跌幅7%，创下有史以来最大的单日下跌点数。

遭遇当头棒喝的保尔森说：“我对今天的投票结果非常失望。”

10月1日：减税条款促使参议院通过

两党议员又开始互相埋怨和指责。共和党人将矛头指向众议长佩洛西，称她无法劝说93名投反对票的民主党议员，却为民主党抢功。民主党人认为共和党人自己觉得很受伤，却对整个国家进行惩罚。众院金融委员会主席弗兰克大骂共和党“小人”，说共和党人否决计划只为惩罚佩洛西的民主党“胜利”言论。

这次投票出现了近年罕见的党派界线模糊的奇特现象，分析家说，主要原因是大选来临，全部435名众议员都面临改选，他们必须最大限度地反映自己选区的选民意见，分散复杂的利益诉求在一定程度上盖过了党派之争。

令保尔森稍感欣慰的是，两党领袖都表示，不会让救市法案胎死腹中，而会继续寻求过关的途径。

救市计划的支持者迅速集结，并由参议院领袖接手主导这一议案的修改。在增加了上调联邦存款保险上限和减税条款后，一些原先持反对态度的议员开始回心转意，救市法案重现生机。

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雷德和共和党领袖麦克康奈尔主导的上调联邦存款保险上限条款，将美国联邦政府对储户的保险从10万美元提高到25万美元。也就是说，如果一家银行倒闭，储户在该银行的存款只要不超过25万美元，就不会受损失。在已有13家美国银行倒闭的今年，这项条款对于稳定消费者信心，防止出现挤提现象大有好处。

法案还加进了为期10年、总规模1520亿美元的个人和企业一系列减税计划，延长可再生能源公司以及高科技企业和制药公司期盼已久的研发抵税额，甚至加进推动清洁能源的180亿美元计划，允许企业向骑自行车上班的员工提供补贴。

国会助手分析，新加条款回应了加强保护美国大众利益的呼吁，因而容易获得民主党中间派和共和党议员的支持。一位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的助手表示，法案新增内容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以避免更多议员投反对票。这位助手说：“你会注意到我们没有加入任何带有党派色彩的内容，这些新增内容不是毒丸，是维生素。”

有人担心减税计划可能引起众议院民主党保守派议员的不满，因为这会加重美国的赤字负担。于是争取支持的重点转向民主党财政保守议员，他们被称为“蓝狗联盟”，在29日的投票中多投赞成票，但新加的减税政策会否让他们转向呢？

众议院多数党领袖霍耶敦促“蓝狗联盟”的民主党人士以大局为重，关注岌岌可危的美国经济全局，依然支持救助方案。来自田纳西州的“蓝狗联盟”议员库珀表示自己会投赞成票，他预计众议院的民主党人将增加10至15张赞成票。他说：“我觉得许多人都后悔周一自己投的票，但他们需要有借口改变立场，比如说提高存款保险上限。”

微软、通用电气、VERIZON、社区银行业界等受惠于修改后方案的大公司和行业组织，也发起新的游说攻势，向国会施压，要求他们采取行动。50个行业组织联合发表署名公开信，对众议院否决救市计划表示失望。民主党州长协会和共和党州长协会发表联合声明，恳请国会放下党派之争，通过救市计划。

当然反对者依然大有人在。保守派团体“增长俱乐部”就是其中一个，自由派团体Democrats.com指责加入减税条款的决定，他们仿照奥巴马讽刺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佩林的口气说：“他们不仅给猪涂口红，还戴上了珍珠首饰。”

10月1日(周三)，参议院以74赞成对25票反对，批准了修改后的救市议案。过去十多天跌宕起伏的救市法案，终于起死回生。此时，起草之初不到3页的救助方案，因为层层加码，已长达400多页。

10月3日：面对危机的妥协胜利

曾在白宫与总统唱对台戏的共和党领袖博纳口风也悄悄变了。他说：“我们认为这次的救助计划获得通过的几率比周一的计划要大，但还是得拭目以待。”

要想在众议院过关，摆在国会领袖面前的形势是，至少要有12张反对票改投赞成票，主要工作在共和党内展开。得克萨斯州共和党团成为重点工作对象，因为在29日的投票中，虽然布什总统向老家的众议员们事先打过招呼，仍有超过12名得克萨斯州众议员投了否决票。来自亚利桑那州的共和党众议员塞德格在与美国证券委员会(SEC)主席考克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谈话后认为，SEC就会计准则发布指导意见、提高存款保险上限，使救市计划明显改善，他倾向于从反对改为支持。

10月3日(周五)，总规模达8520亿美元的救市和减税计划再度提交众议院，结果以263票赞成、171票反对顺利过关。与第一次相比，26名共和党议员、33名民主党议员从反对转为赞成。

《华尔街日报》分析说，国会议员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改变了自己的投票，凸现出议员们对美国经济现状普遍感到的不安。其政治影响可能是立竿见影的，特别是对于那些来自保守地区、易受影响的议员们，这些议员最后都对救助计划表示了支持。

众议院民主党党团会议主席伊曼纽尔说，普通议员刚开始并没有感到救市的紧迫性，直到美股上周一大跌777点后才转变了看法。

还有几位议员称自己回到选区聆听选民心声，听到他们表示自己的养老储蓄缩水、信贷危机影响普通民众之后，而新计划又加进了关注普通大众的内容，从而改变了主意。

共和党新增的26票赞成票至少有11票来自由保守人士组成的共和党研究委员会。内布拉斯加州共和党议员特里说，议案的修改让他投了赞成票，但是他仍悲伤地说：“华尔街上那些贪婪的猪不值得勤劳的美国公众伸出援手。”

民主党新增赞成票大部分来自美国国会黑人议员同盟成员，上次投反对票的21人中有13人回心转意了。

在国会山盘桓两周的美国救市计划终于在10月3日的下午送到白宫，布什总统马上签署成为法律。但美国人几乎众口一词地说：这只是稳定信心的第一步，美国经济要走出困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