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都市》一场最华丽的炫耀
2008-05-14戴婧婷
戴婧婷
现在看来,10年前讨论的女性主义好似一场认真的扯淡,电影无关性,无关女人的自我认识,奢侈品才是真正的主角
谁想看4个年龄加起来快200岁的大妈谈情说爱、絮絮叨叨?偏偏就是4位中年妇女带来了迄今已1亿多美元的票房。《欲望都市》电影版的魅力让影评人和业内专家都跌碎了眼镜。今天,没有人再争辩10年前电视剧引起的争议:它究竟是鼓励女性寻求自我解放,还是用表面的开放掩盖了那些守旧的陈词滥调?
所有人都谈论4位女主角在片中换了多少套衣服,提了多少只最新款的包包。你甚至会困惑,这究竟是电影还是广告?
剧集时代的“女性主义”外衣
《欲望都市》1998年在HBO开播,关于它究竟够不够“政治正确”,是女性主义者热衷争论的话题,但对于大众来说,剧集最能打动人的除了姐妹帮的友谊,就是那种充分享受生活的热情——四个女人踩着高跟鞋、伴随欢快的音乐走在纽约街头,这景象仿佛就是都市女郎的乌托邦。
其实这不过是灰姑娘幻想的老调重弹,所不同的是今天的灰姑娘不是守在闺房的小家碧玉,而是在曼哈顿打拼的职业女郎。作为独立又多金的职业女性,即使面对大龄未婚的“危机”,也没必要成天焦虑怎么把自己嫁出去。职业女郎的享受,正如剧中人所言,就是“名牌和爱情”。
爱情很虚幻,名牌却很实在。电视《欲望都市》产生的最大影响,其实不在于人类几千年都没想明白的两性关系,而在于它无比高调地教育职业女性,把自己挣来的钱花在奢侈品上是多么有道德的事情,时尚消费是一种享受生活、爱自己的方式,所以即便微不足道的场合也应该华丽地现身,不为别人,就为一种自我满足——凯莉在家都穿着Jean Paul Gaultier做睡衣!
当然,该剧幕后最大功臣、造型指导派翠西亚·菲尔德的本意并不是做奢侈品普及教育。作为一位以60岁高龄还敢穿奇装异服迷你裙的时尚老妖精,菲尔德的最大贡献是以游戏精神将高低档混搭的时尚发挥到了极致——跳蚤市场淘出来的古董衫跟昂贵的高端品牌穿在一起,纽约上城的奢华风和下城的绚烂街头感相结合。
她没有把凯莉包装成完美的时尚偶像,凯莉经常很得州范儿,那时她甚至像只夸张的火鸡;她也没有对那些大牌设计师死心塌地,淘到一串便宜的好看挂饰欣喜不亚于买到一双名牌鞋。菲尔德想说的是风格无关价钱,而在于个性与自信。
但是,对于观众来说,风格趣味难以拷贝,记住几个品牌名称却很容易。凯莉在纽约街头对着抢匪大喊“抢包可以,不能抢我的Manolo Blahnik”,旋即这个陌生的意大利品牌风靡坊间。Jimmy Choo、Fendi等曾经听起来高贵的奢侈品牌借助融入角色生活而让观众备感亲切,由此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名词。
这股奢侈消费的倾向恰好与90年代末的风气相吻合,互联网新经济和全球化带来了奢侈品业全面活跃。尤其是美国正处于克林顿时代的好时光中,经济一片上升势头,没有次贷危机,没有打不完的恐怖分子。《欲望都市》欢快的气场、bling-bling的浮夸视觉(编者注:指的是嘻哈族群有金穿金、没金镶钻的穿衣风格,宗旨就是把自己搞得闪亮)正契合了美国社会的乐观调门,它把纽约呈现为一座由咖啡馆、时装店、餐厅和俱乐部组成的游乐园,这里有逛不完的名店、开不完的派对,在这种混杂喧闹、活力动感的纽约气质包装下,再呆板的奢侈品牌都显得如此有范儿。
一场赤裸的品牌秀
在剧集时期,人们还热衷于讨论它的纽约气质、混搭理念,但是当电影版在剧集落幕4年后登场时,所有人只关注影片中出现了哪些名牌。这几乎都不算时尚,只是堆砌奢侈品,因为它失去了风格。
剧集曾经以告诉女人怎么用衣橱表达自我而著称,可现在《纽约时报》感叹电影里四个女人的造型根本就没了个性,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凯莉在片中换了81套衣服,平均2分钟不到就要换一套。当年剧集中那股不循规蹈矩的古怪趣味完全消失了,奢侈品原本只是混搭元素中的一类,但在电影里成了全部。走进电影院前你要做好看一场超长广告片的心理准备,每个镜头都充斥着品牌。
甚至可以说,奢侈品才是电影的真正主角,完全压倒了这些40多岁的“欲女”。不少场景你都能感到那些品牌名字是多么精心地与场景相协调,随意到了刻意的程度。萨曼莎把一堆Gucci的盒子搬进她的奔驰车里,画面上非常醒目地凸现Gucci的logo,而当凯莉试婚纱时更来了个品牌大点名,每换上一套,旁边就有人清晰地叫出品牌名:“Vera Wang……Lanvin……VivienneWestwood.……”
电影的造型指导仍然是派翠西亚·菲尔德,但大概她已经无力再自由发挥,毕竟一部几千万投资的电影不同于电视剧。女主演莎拉·杰西卡·帕克作为制片人亲自出马联系与品牌合作,编剧绞尽脑汁地把这些东西塞进剧情里。所有的奢侈品牌都虎视眈眈,公关哀求剧组将他们的品牌放到场景中,甚至连凯莉的浴室摆什么样的洗发液都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广告位。一旦某个品牌接到剧组电话要求出借服装,公关们简直会高兴得跳起来,其兴奋程度堪比中了乐透,然后赶紧发宣传稿给媒体以告知天下。
促销效应从电影一开始拍摄就已经显现了,帕克在开拍第一天提着的那个施华洛世奇水晶铁塔包成了网站的畅销款,而她脚上那双迪奥的罗马凉鞋刚刚被狗仔队拍到就马上卖断了货。
现在看来,10年前讨论的女性主义好似一场认真的扯淡,电影无关性,无关女人的自我认识,如果没有那些华服做噱头,只不过是一出老掉牙的爱情片和电视剧的一集加长版。也许,电影《欲望都市》那种炫耀而华丽的风格已经过时了,但作为一种对旧日好时光的缅怀,它也提供了足够多的谈资一从《纽约时报》到《Vogue》都在喋喋不休地分析凯莉的每套装束由哪些品牌组成,根本不会放映这部电影的中国都深陷这股热潮中——大到各家时尚刊物,小到徐静蕾的电子杂志都煞有介事地关注了一番。
奢侈品与大众文化的完美结合
《欲望都市》告别观众的这几年,恰好就是奢侈品业与娱乐的关系变得空前紧密的几年。过去那些电影史著名的时尚造型大多只是产生一种风格的影响,并没有为具体的品牌承担宣传功能,只有极少数如纪·梵希、阿玛尼真正利用娱乐产品传播了品牌。
直到《欲望都市》之前,人们看到奢侈品的途径主要还是天桥秀或者红地毯,一个属于纯粹的时装行业,一个属于高高在上的明星,对于普通人都是那么遥远。而肥皂剧正好就是用模拟日常生活的情境把这些东西安置到了消费者熟悉的环境中。原本毫不时尚的莎拉·杰西卡·帕克也被捧成了潮流教主,因为一部演了6年的戏太容易让观众把角色和演员重叠起来。
人们模仿她在戏里戏外的打扮,她走在路上都会有设计师突然冲上来非要把自己设计的牛仔裤塞给她,巴望着她哪天穿上一次、被狗仔队拍到就能帮助自己一夜成名。《欲望都市》是奢侈品牌建立与大众亲密关系的完美载体,因为它们不是靠把天价时装卖给超级富翁赚钱,而是靠把箱包、墨镜和香水卖给普通消费者来获利。
《欲望都市》引导了高级时尚品牌融入大众生活,在剧集落幕后,奢侈品找到了更广泛的载体来完成这个任务。网络的发展,尤其是个人八卦博客的兴起让明星生活得到无止境的曝光,报纸版面需要新闻由头,但网站连明星逛街、吃饭的照片都可以贴出来,他们在日常状态下的着装便成为读者关注的对象,而且这比普通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穿的红地毯礼服更容易被模仿。狗仔队除了偷拍明星私生活、挖掘他们公众形象之外的另一面,又多了一份工作,就是拍明星的日常打扮。
由此出现了一批专门以会穿衣服而出名的It girl,“it(in time)girl”专指具有强烈时尚风格,让年轻人纷纷仿效的时髦女郎,她们根本无须会唱歌演戏,只要打扮光鲜地出现在狗仔队的镜头里就能保持极高的见报率。如妮可·里奇、西恩娜·米勒等,看起来她们既没有演艺代表作,也不属于时尚模特,似乎毫无理由地红得发紫,她们的街头造型照会在网络上传播被全球年轻人拷贝,她们用的品牌会得以畅销。她们最重要的价值就是被狗仔队拍到以告诉全世界的姑娘这一季该买副什么墨镜、把衣服裤子怎么搭配起来。这一切在帕里斯·希尔顿身上得到了最极致的体现,人们一边嘲笑她的肤浅无知,一边津津乐道于她的最新服饰。别说希尔顿是被人鄙视的对象,她的街拍照可一直在网上广泛流传。
奢侈品牌很快就嗅到了商机,还有什么比明星更能充当活广告?这甚至比一般的广告宣传更有效,消费者大多天真地以为明星生活中穿着的服饰完全是她们自己的偏好。It girl的出现改变了奢侈品业的面貌,表面看起来她们并没有跟品牌建立广告契约关系,但实际上她们的打扮已经成为奢侈品营销机器的一部分。她们的工作就是穿上某些服饰,频繁地出席派对,尽可能地被狗仔队拍到。
奢侈品牌把他们主推的产品免费提供给明星,并雇佣狗仔摄影师,一旦明星用上了,公关们就把照片发给媒体。那些能引导潮流的明星往往是公关的重点,各大品牌都争先恐后地给他们送东西,多到他们自己根本用不完只能送给亲戚。为了保证产品出现在明星而不是明星妈妈乃至保姆的身上,时尚品牌可谓绞尽脑汁,甚至贿赂明星的造型顾问,一位明星的造型师要求品牌为自己的抽脂手术买单,在得到许诺后才让明星顾客穿着该品牌参加奥斯卡。
在过去,名人出席盛大舞会的衣着也是小报八卦新闻的一部分,但那些晚礼服、珠宝和普通人无关,纯粹是社交谈资。而今天,很多女孩要参考明星的街拍来决定日常装束;以前也曾有过名人在生活中穿戴而产生宣传效应的偶发案例,但现在,名人只要一出门就是一个流动广告。
如今看起来,莎拉·杰西卡·帕克,更确切地说是她扮演的凯莉,正是奢侈品it girl的教祖。当明星的私生活也变成广告营销的一部分,娱乐和奢侈品业的关系从未像今天这般暧昧过。如同一场超长品牌秀的《欲望都市》电影版,不过是这一结果最极致的一种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