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明来源”恰恰说明来源

白晓朗

这些年，在被揭出的腐败官员的贪赃中，常常有“不能说明来源”或称“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例如湖南省郴州市原市委书记李大伦，案发后就有高达一千七百六十五万元人民币的财产不能说明来源。甘肃省陇南市政协原副主席任登宏，案发后有一百三十四万元现金和三根金条也不能说明其合法来源。

“天上掉馅饼”，当然不可能，但若真出现了这样的好事，也是天上掉下来的呀，来源很明。《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没有妈，按说他是不能说明来源的了，但人家作者又交待得很清楚，他是从一个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也有来源。过去有的皇帝，为了给自己制造神秘色彩，避讳说他是他爸他妈做爱的产品，而说是他妈梦见有太阳入怀，便怀了他；还有说他妈梦见同神人“交”而怀上了他。但再怎么说，也不是来源不明。不然，他们当皇帝也会“名不正言不顺”了。

有不少人，把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常有“去向不明”的情况，所以一些人有记账的习惯。但这“去向不明”也大都是小花费。像买彩电、买空调、买电脑这样的“大钱”，特别是像买汽车、买房子这样的“巨款”，通常都是“去向甚明”的。相对而言，对自己的收入来源，一般都是“门儿清”的。例如笔者，每月的退休金多少，心里就清清楚楚；偶尔有小稿发表，得了几个稿费，虽然没有记账，也大概有数。更偶尔某个小稿得了奖金一千元以上，这辈子都忘不了。若有人查，我会如数家珍给他一笔一笔道来。可惜，没人吃撑了来查我就是了。

可是，那些贪官们几百万、上千万的财产竟然不能说明来源。

这恐怕也有其真实的一面。就拿李大伦的一千七百六十五万元的不明财产来说，如果按每人每次行贿十万元计算，就不少于一百七十六人。要把一百七十六人姓何名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原因、什么情况下“孝敬”自己的说清，也确实会难为他。从这个意义上说，他说不清，也不能就说他不老实。实在是太多了呀。

但是，所谓“不能说明来源”不是指具体的一笔一笔说不清楚，而是指这财产是合法来源还是非法来源、是自己诚实劳动所得还是投机取巧所得、是亲朋好友所存、所赠还是自己所贪、所贿说不清楚。记得曾看到一个贪官对自己的巨额财产倒说“清楚”了，说是自己几次彩票获奖所得，但查彩票获奖的档案，里面根本没有他。“天方夜谭”也没有这么精彩。还有一个贪官，说自己家中的巨额财产是他父母的，可他父母都是农民，家境贫寒，连他巨额财产的小零头都没有。老鼠的尾巴竟然能粗到电线杆，连鬼都不会相信。

但大多数贪官对自己的巨额财产说不清楚来源，并非人家说而不清，而是人家有一个法宝，那就是“闭嘴”“免谈”。这又是由于我们现行的《刑法》第三百九十五条中有这样的规定：“国家工作人员的财产或者支出明显超过合法收入；差额巨大的，可以责令说明来源。本人不能说明来源是合法的，差额部分以非法所得论，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财产的差额部分予以追缴。”只要我不说明来源，即便是上千万的巨额财产，也不过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一旦说明来源，即说明系贪贿所得，那十万元就可判十年有期徒刑，多的甚至会掉脑袋。那我干吗要说清楚呢!所以“不能说明来源”正像有人说的，便成了贪官的一个救生圈——不是假救生圈，而是真救生圈。上述那个李大伦，如果没有其他有证据的贪贿事实，单是这一千七百六十五万元的巨额财产不明罪，最多也只能判五年有期徒刑。但如果这是贪污，他几个脑袋也掉了。可不就是救生圈吗!

行文至此，我不能不对《刑法》第三百九十五条大为感慨。制定这一条的专家、官员，肯定是一些廉洁的专家、官员，或者说是一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专家、官员。他们想象不到“不能说明来源”的财产会多到什么程度，想来无非是几千、几万，不会超过十万，所以才有对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的官员，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规定。这不是他们对这些官员慈悲，而是他们当时的脑袋还想象不到巨额不明财产会巨额到那个程度；也可能是他们以己之心度人家贪官之腹，想象不到什么财产的来源会说不清楚，所以才定出了这“五年以下”。现在，他们恐怕得后悔自己的“失误”或不“超前”了吧。

但在我看来——实际也是这样——官员们对自己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恰恰说明了来源，甚至最能说明来源：那就是或者是贪污所得，或者是受贿所得，或者是利用权力买卖股票所得，或者是利用权力经营实业所得。一言以蔽之：非法、违法所得。官员对自己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实际就是给自己的财产贴上了“非法”“违法”的标签。

对于犯罪嫌疑人，过去是强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种提法。但主动坦白和抗拒不说，我想在量刑上肯定也会有所差别。那么，贪官用“闭嘴”“免谈”对自己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一则恰恰说明其巨额财产来源非法、违法，二则实际是拒绝说明来源，分明是一种抗拒。对这种以“不能说明来源”进行抗拒的，当然更不能宽恕，量刑起来，比能主动说明非法、违法来源的应该更严厉。这样，贪官们就再也不会把“不能说明来源”当做自己的救生圈了。当做救生圈，也会是一根稻草，救不了他的命。这除了会大大减少贪官对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的情况外，还有利于加快办案、清楚(对贪官的每笔赃款的来龙去脉都清楚)办案，而且更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由他们说明来源带出隐藏在“源头”里的一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