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人狗事
2008-05-14金文吉
金文吉
那些弱小而忠诚的动物,
带你穿越漫长的岁月,
在孤单的岑寂中温暖你柔软的灵魂。
白白是一只普通的柴狗。这名字与颜色无关,只是乡下唤狗的习惯叫法,其实它没有自己专有的名字。
遇到白白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我在树林中拾柴禾,要不是它弄出的窸窸簌簌的声音,我还真的很难把黄灰色的它从落叶中区分出来。我喜欢威风凛凛的狼狗,一只随处可见的柴狗崽儿根本引不起我的注意。
当我背着柴禾回家的时候白白跟了上来,我吓唬它,甚至用石头打它,它仍然执拗地向前。我想加快脚步甩掉它,可惜我跑不快,只能由着它远远地跟着。
就这样,我进了家门,它随后也进了家门。爹说这狗我们不能留,我说我也没想留,爹就把它拎走了。
吃过晚饭,我们坐在炕上搓苞米。忽然门帘响了一下,白白像个绒球从门槛上滚了进来。借着灯光我才看清,它的一只眼睛是灰白的,另一只却很清澈,而且里面似乎有一层雾气。它就用这只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我。
娘看看狗又看看我,眼圈红了,说这小狗怪可怜的,咱留下吧。爹说,这可是只白尾巴尖狗,要“妨”主人的。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妨”字是不是应该这样写,但我知道那是不吉利,会带来厄运的意思。
娘说这狗和娃有缘啊。爹听了娘的话,没言语,把狗拎进厨房,一刀剁下了它的白尾巴尖。
温饱解决后,白白很快壮实起来,它的优点也一天天地展现出来。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晚上经常钻进我的被窝,还喜欢用小舌头舔我的手、我的脸,一边使劲摇晃着秃尾巴。
我不知道狗的世界是不是也排斥残疾,但我知道白白是孤独的,它经常游离在嬉闹的狗群外围,忧郁的眼中满是向往,我常能从它的眼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白白的聪明让人难以置信,它除了看家护院还会捉鼠放鸭子。更神奇的是经过训练,它竟然学会了买东西。只要把钱和要买的东西的清单放到包里帮它背好,它就能去小卖店把东西买回来,从没出过差错。白白的存在,让我可以少走不少的路。
娘说老天爷是公平的,白白瞎了一只眼睛,却有着其它狗无法企及的脑子。娘是对的,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再一次证明了白白的绝世聪明。
那是第二年冬末的黄昏,娘让我去田里背些柴禾回来。我和白白出门的时候,除了绳子,还偷偷带上了冰车。
我舍不得冬季。冬天可以滑冰,只有站在冰车上飞驰的时候,我才能找到奔跑的感觉,因为我先天跛足。
天气渐暖,方塘的冰面已经出现了融化的水窝,但我还是在冰面细切的碎裂声中开始了飞翔。我张开双臂仰天呼喊,任由带着刺激和轻微疼痛的快乐从心底破冰而出。
忽然冰车撞到了一块石头,因为惯性,我被颠了起来,落下来时,砸破了冰面,我掉入了水中。
快乐瞬间终结,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绝望。我想爬上来,但稍一用力冰面就大面积地坍塌。我只能用冰车棒横在冰面上支撑住身体,却不敢再做攀爬的尝试。
白白跑过来,紧紧咬住我的衣袖试图拉我上去,但它的努力无济于事。我大声呼救,白白也跑到堤坝上嚎叫着张望,但四周没有一个人。
河水寒侵骨髓,死神的气息触手可及。忽然,号哭的我想到了绳子,我把绳头扔给白白,然后指指岸边那株百年老树。
白白几次尝试后,终于把绳子绕在了树上,但绳子余头很短,只能绕树一周,我一用力,就把白白从树后拖了出来。
冰面再次破碎,我勉强在冰层边缘稳住身体。岸边的冰层很薄,如果再大面积碎裂,棉衣加跛足恐怕真的要等待死亡了。
经过刚才的挣扎,我离岸又近了一些。白白重新绕了绳子,这次绕了两周。我试了一下,绳子很受力,尽管感觉有点异样,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我机械地拉着绳子拼命向岸上爬去。
当我艰难上岸,欣喜若狂地绕过大树,想用拥抱奖励一下白白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让我惊呆了——白白瘫软在树下,已经气绝。
尽管粗壮的树身挡住了视线,但我仍能想象刚才的一幕:白白绕完绳子,最后将自己置身绳子和树干之间。绳子受力拉紧,将它的脖子牢牢箍在树上,而它咬住绳头,绳头自然间接地被勒在了树上,这就形成了一个结,不过这个结是靠脖子和牙齿固定的。
如果白白再聪明一些,直接用绳头做一个结……如果该死的绳子勒住的不是它的脖子而是躯干……
可惜生活中没有太多的如果。为了主人,这只背负着“妨”人嫌疑的狗,这只仅仅和我相处了一年零四个月的狗,就这样去了。而它入土的时候嘴里依然咬着半截绳头,因为我们费尽力气,始终无法打开它紧闭的嘴巴。
后来我读完小学、中学,又读了中专。参加工作后,我在城郊租了几间房子,开始收养流浪狗。我的收入除了孝敬爹娘外,基本都用在了狗身上,所以三十多岁了,除了一个“狗人”的绰号外我一无所有。腿脚不好,脑子还有问题,这是很多人对我的惋惜。他们永远不会懂得,和狗在一起,我的心里是多么的宁静和平安。
再后来,我和狗的这些事情让媒体给侦察到了,结果因为狗,我也成了名人。
再再后来,有个女大学生给我来信,说想跟我搞对象。这事听起来有点悬乎,但狗是会带给我好运的,这点我坚信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