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特工锄奸记
2008-05-14李传云
李传云
电影《色·戒》上演后,一个讲述60多年前美女锄奸行动的故事再度轰动全国。人们在享受了艺术夸张处理形成的视觉冲击后,不禁想知道:60多年前的那起锄奸行动,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真实生活中的汉奸与美女特工的感情纠葛真如影片中渲染的那样吗?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
丁默村,与汪精卫等人并列十大汉奸之一的人物,时任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现万航渡路435号)汪伪特工“76号”主任,一度官拜至汪伪政府中央常务委员。此人个子矮小,骨瘦如柴,宽宽的额下一双从不打开的锁眉,因肺病时常有低声咳嗽。浮肿的眼皮内,一双眸子异常机敏。
1937年7月,当时社会最有影响力的画报之一《良友画报》130期的封面女郎,吸引了无数上海男士的眼球。照片上的女孩风姿绰约,妩媚动人。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美艳动人的小姐两年之后竟成为了舍生取义、刺杀汉奸的美女特工。
郑萍如,浙江省兰溪人,1918年生。父亲郑钺,清末留学日本。他的同学中有同盟会著名的领袖宋教仁。袁世凯死后,郑钺回国,在北洋司法界服务。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他又在司法行政部工作。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被任命为上海高等法院第二分院首席检察官。
郑萍如上完小学后,在上海私立民光中学读书。丁默村在此做校长。因此,郑萍如与丁默村有师生之谊。那时郑萍如正值豆蔻年华,丁默村对这个花容月貌品学兼优的学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郑萍如中学毕业后,受父亲的影响,考入上海法政学院学习。毕业那年,正赶上“七·七”事变。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11月11日,中国军队撤退,上海随之沦陷,成为孤岛。
在中华民族的危急关头,郑萍如经人介绍,认识了潜伏在伪上海市警察局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统局)地下人员嵇希宗。在他的影响下,成为该局的运用人员。
郑萍如是一名极优秀的情报员,由于母亲是日本人,她凭借这层关系,经常周旋于日本高级军官中间。在短短2年时间,除参与刺杀丁默村外,还做了两件让中、日及汪伪政府为之震惊的大事。一件是,与日本首相近卫文磨派到上海的和谈代表早水亲重攀上关系,并以此为契机深入日方高层,在汪精卫投敌之前,探听到了汪精卫“将有异动”的重要情报,并通过秘密电台上报重庆。可惜国民政府起先并未重视,直到汪精卫离开重庆投敌后,国民政府才大为惊诧;第二件事是,郑萍如通过早水亲重的介绍,结识了近卫的儿子近卫文隆。并略施小计。制造了“大日本首相公子被绑”一案,让日本朝野为之恐慌,也给驻守上海的日军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
二
1939年11月23日清晨,天阴如墨,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家住上海法租界钟善路(今常熟路)202号的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长郁华(郁达夫胞兄),于上午9时整,提着公文包。冒雨走出家门,包车的车夫阿金已经等在那里。郁华上了车,正要用雨布挡上,一个身穿雨衣的20多岁的男人冲过来。拔出手枪对着郁华连开三枪。郁华当即倒在车厢里。当天,郑钺家的门上,被汪伪特务用匕首插着一封匿名信,威胁说:如不与“76号”合作,郁华就是前车之鉴。
郁华被害以后,嵇希宗与郑萍如、刘彬等人商量对策。 嵇希宗提出,假如让郑萍如做诱饵,刺杀汪伪特工总部主任丁默村,这一来不但锄了奸,而且可立大功。于是便对郑萍如说:“我们除掉丁默村,此举不但能狠狠打击敌伪特工总部。而且可以为死去的同志报仇,就是拼上性命,也务必完成任务。”
于是,郑萍如借口有人要杀她父亲,泪眼婆娑地去“76号”找丁默村帮忙。
贪恋女色,往往是一些男人一败涂地的根源,这一点在丁默村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他虽然病骨支离,弱不禁风,肺病早已到了第三期,但壮阳药仍然是他为纵欲而不离身的法宝。当然这也不全怪他,当年有文章说丁的老婆赵慧敏是出名的丑女人。不仅如此。她还具有男人一样的个性和泼妇的歇斯底里及一副病恹恹的身体。有这样一个老婆,实在令丁默村苦恼不已。
此时的郑萍如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含苞待放的小女孩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材丰满而匀称、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人。他忍不住把自己的这个学生从头到脚贪婪地用眼睛享受一遍,就在那一刻,他被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深深吸引。
丁听了郑的来意之后故作为难地说:“这是日本人的意思,杀只鸡给猴子看。郑小姐,你的父亲如不参加‘和运,也很危险。”说着拿出一张表,“这是‘法院同仁会的登记表,你回去与你父亲商量一下,尽快参加。这个组织由李士群负责,他处处与我作对,我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
郑萍如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丁默村怜香惜玉,用手绢给她揩泪,哄孩子般地劝道:“好了,好了,不要哭鼻子了,今天老师请你去礼查饭店(今浦江饭店)吃饭。”
郑萍如娇嗔道:“老师,老师,到现在还是老师!你是木头人还是装呆,我难道不是个成熟的女人?我不是来吃饭的。”
丁默村心头狂跳,上前悄声对郑萍如说:“走,去楼上我的办公室说。”
这才是郑萍如的目的。他们上了楼梯,郑萍如一副好奇的样子,问这问那,丁默村逐一介绍:“这是警卫的房间,这一间是李士群的办公室,最里面一间是我的办公室兼卧室。”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让郑萍如进去。
丁默村反手关上门,上前抱住了郑萍如柔软的躯体,就势放到床上……
三
1939年12月,距离圣诞节还有几天的时间,日本“梅机关”驻上海头目晴气庆胤向汉奸高官们发出帖子,邀请他们在圣诞夜前到虹口“小东京”重光堂聚餐。
晴气庆胤特意给丁默村打了电话,并半开玩笑地说:“丁君,到时候一定要把你的‘女秘书带来哦。春光不可以独享嘛!”丁默村当即得意地把消息告诉了郑萍如,郑满口答应了下来。
12月21日,聚餐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临出发前,郑萍如却突然站在门口不愿意去了,这可把丁默村急坏了。在主子面前失言将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丁默村一边求,一边追问原因。他越是着急,郑萍如越是不说话,急得他差点跪下。
郑萍如见时机已到,才埋怨地说:“我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穿!去喝日本人的酒,总得打扮漂亮些,给你争个面子吧。可是我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一件像样的来,还不如你一个人去的好。”
“啊呀,宝贝,你就是因为这个?好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走,马上去买。”丁默村无计可施,只得听从她一步一步的“引导”。
郑萍如见丁默村已经走入自己设的圈套,连忙说:“前几天我在西比利亚毛皮行(毗邻大华公寓)看到一件皮大衣,没想到身上的钱没带够……”
“走,去西比利亚毛皮行。”没等郑萍如说完,心急如焚的丁默村就拉着她直奔西比利亚毛皮行。
按以往的经验,丁默村以为,到一个不是预先安排的地方,不超过半小时是不会出问题的,郑萍如不外乎是想乘机敲他一笔竹杠。
此时的郑萍如,似乎为即将到手的裘皮大衣陶醉,显得十分殷勤体贴,一路粘在丁默村身上不肯松手。
车到麦特赫司脱路(今泰兴路)口停住,抬头便是西比利亚毛皮行。这是上海专卖高级皮毛的第一流商店。
当时的西比利亚毛皮行东西各有一个门,中间是橱窗,司机把车停在东边门口的前面。丁默村先下车,然后把手伸给车中的郑萍如,搀她下来。出于职业习惯,他照例往周围扫瞄一圈,只见东门边对称地各站着两个短衣汉子,叉着腿,抱着肩膀,眼睛东张西望。在天色晦暗、行人匆匆的街头,这份闲情很是刺眼。凭着多年的职业经验,丁默村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汉子的身份和用心。突然,他微微哆嗦了一下,猛然省悟过来—— 一场针对他的危险就在眼前!
不愧是老牌的特工头目,他这一系列的心情变化一丝一毫都没有反映在脸上,而只是大脑瞬间的一个闪念。郑萍如觉察到了丁默村的手微微一颤,便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丁默村笑笑说:“刚刚多喝了几杯,风一吹有些冷。”他转身向车内的司机小声吩咐:把车子开到对面,紧挨人行道停下。司机是丁的老部下,很懂得揣摩主子的意思,从对方微妙的行动里,感到事情有些异常。于是,他按照吩咐将车子转了个大圈圈,在戈登路口拐角处停住了。
丁默村两眼闪闪发光,用瘦弱而苍白的手,紧紧抱住郑萍如,朝着东门两个刺客,径直走去。这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没经验的人如果发现这种情势,必然会立刻转过身子逃去,然而这样,正好让杀手的子弹在背上开花;或者避过刺客,从西门进入,一旦这样做,丁默村的侧面背面,将毫无防范地暴露给刺客,反应快的杀手,会伺机打出一梭子弹。老奸巨滑的丁默村自然想到了这些。于是,他一反常理毫不示弱地直面走去,同时又紧紧搂住郑萍如的手臂,当作挡箭牌,使刺客不无顾忌。
两人走进店堂,在门外徘徊的汉子见鱼已入网,以为已经十拿九稳了。他们估计皮货挑挑捡捡,至少得一刻钟,等丁出来收拾他也不晚。于是松了口气,胳膊也垂了下来。不料这一切早已被丁默村看在眼里。
他进了店堂,就派头十足地把一大叠钞票从口袋里掏出,丢在玻璃柜台上,店员自然立刻殷勤地迎上前来招呼他们。丁默村戒备地侧靠柜台。一边敷衍着郑萍如,一边把店外车来人往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店员拿着一件华丽的水貂皮大衣,让郑萍如套上,去镜子前试装。丁默村顺势轻轻将她一推,丢了一句话:“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突然转身从西门奔出店堂,连郑萍如都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一下子愣在那儿,随即想追上去,但走了两步又停在了原地。
门外两个年轻的刺客,哪里知道对象已经察觉。等听到店堂传来惊叫声,回身去看,见丁默村早已飞奔跑出店堂,如箭一般冲过了马路。
训练有素的司机,早已开好车门发动马达,等到枪声响起,丁默村已经闪身躲进车内。枪弹打在车身上,随后一连串子弹又飞袭过来。路上的行人被这突然发生的恐怖场面吓得四处躲藏,街上顿时乱作一团,人喊车鸣。对丁默村来说,这混乱的场面,真是莫大的帮助,当他躲进车子的时候,这场袭击已经是徒劳了。因为他的这辆1936年出产的美国别克车窗玻璃有防弹性能,子弹打在上面,像是扔了几只雪球,毫无损伤。
疾驶而去的轿车后部又挨了几发无足轻重的子弹,玻璃上留下了好几处白色涡型的花纹,像一朵朵雪花,非常醒目。
郑萍如精心策划的“复兴股行动”,失败了。
四
行动失败后的郑萍如伤心万分。潜伏在伪上海市社会局的中统江浙区副区长陈宝骅听了汇报后立即要她马上隐蔽起来,待风声过后另有安排。锄奸心切的郑萍如却不愿轻易放弃,为了除掉丁默村这个汉奸,这么多日子以来委屈着自己,在敌人身边精心策划,终于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如今却功亏一篑,实在令她懊恼不已。
郑萍如不甘心就这样让丁默村逃掉。她想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重新引蛇出洞。第二天,她找来嵇希宗一道制订了重回“76号”魔窟的战斗计划:一是主动联系,试探对方的态度,打消对方的怀疑争取再次打入魔窟;二是借助自己有日本血统的优势,请日本军方出面护送回去。
当丁默村正在恼羞成怒,布置人力捉拿郑萍如的时候,电话响起来。郑萍如在电话中如醉如蜜地说:“丁先生,你没事吧?昨天真把我吓死了,我后悔硬要你陪我去买大衣,你会怪我吗?”丁默村听到这声音,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老谋深算的他不动声色地说:“哈哈,革命嘛,本来就是这样,几个共党能怎样?你还好吗?休息几天就回来吧,我身边可不能少了你这位‘秘书哟。”
几天以后一个晴朗的下午,日本宪兵队沪西分队长横山亲自驾一辆摩托,护送着郑萍如大摇大摆地向“76号”开去。进了第一道门后,横山很快被前来迎接的汪伪特务找借口支走,郑萍如立即被扣留,随即被送到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第一行动大队驻地关押。
郑萍如在被捕之后,经过反复思考,为保证嵇希宗等人的安全,组织不受破坏,决定自毁名誉,将刺杀丁默村之事,完全说成是男女感情问题。她说:“因为76号特务威胁我父亲,说如不与他们合作,下场就和郁华庭长一样,所以我就自动来找丁默村。”
“为什么向丁默村行刺?目的何在?”
“因为丁默村对不起我,他这个没有良心的,骗了我的感情,骗了我的身体,又想甩掉我,他这个小气鬼,一件大衣我求他多少天也不舍得买,于是我请人来要他的命!”
“你请的人叫什么?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他为了我去和仇人拼命,我不能再出卖他。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已经逃到香港去了。”
一连几天,绕来绕去,郑萍如始终在男女关系上转,对其他问题只字不谈。惹得余爱珍(李士群老婆)大怒:“丁默村对侬是怜香惜玉,阿拉对侬也要照顾一些!”
她大叫:“来人!把她的衣服剥光,吊起来!不要打她的脸,让丁默村看了难受。打她的下身,看她以后还勾不勾引男人!”
于是几个打手过来,寒冬腊月的天气,把郑萍如剥得精光,操起藤条抽打她的下身。郑萍如当场疼得昏死过去。余爱珍又差人用凉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她还不解气,亲自抽打不算,还用钢针插入郑萍如的乳头。对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姐下如此毒手,连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不下去,请示了大汉奸周佛海后,才下令停止酷刑。
五
郑萍如的末日是非常凄惨的。直到执行枪决的前夕,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赴刑场,还给弟弟写信说,她在“76号”很好,请父母、兄弟等不必挂念。她在银行的领款图章请弟弟妥为保存,并将她的衣服托人带去。
1940年1月16日,关押中的郑萍如给家中写了最后一封信。1月18日左右,李士群去青岛之前,写了张纸条给特工总部第一委员会主任马啸天(解放后,在上海市监狱服刑时,写下了详细的交待材料),下令枪毙郑萍如。马啸天将李的手令转给第一行动大队长林之江(1951年,在香港患精神分裂症后病死),让林执行。
2月7日,一个与郑萍如熟识的看守来到监房对她说:“郑小姐,新年好!今天,我们要搬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顺路可以去买些东西。”郑萍如高兴地叫起来,能够在关了许久后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热闹的街道,该有多好。她蹦着跳着,把随身携带的物品装进一大一小两只漂亮的皮箱里,又精心地梳妆打扮一番,穿上了一件漂亮的衣服,还酒了点香水,催着看守早点走。
汽车在沪西中山路旁的荒野地边停了下来,距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新挖的深坑。郑萍如看到这样的情势,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刽子手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她要求最后打扮一下,她掏出化妆盒,细细地扑上粉,重新画了眉。早春和畅的风吹拂在她美丽的脸上,在太阳的映衬下,好像一朵鲜艳的桃花,只是这朵绽放的花就要枯萎了。
林之江的卫士首先开枪,一枪未能致死;林之江又亲自补开两枪,“一中胸部,二中头部”,郑萍如倒在血泊里,玉殒香消。
郑萍如牺牲后,郑振铎先生曾称颂她:“比死在战场上还要壮烈!”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作为上海名媛、才貌双全的郑家二小姐,郑萍如是可以选择走开和逃避的,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一条看不到归途的路,义无返顾地走了下去。当年不知还有多少像她这样深入虎穴的青年,为民族和国家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可能很多同样的人永远不会为人们知晓。
当然,汉奸丁默村也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1947年2月8日,他被南京高等法院依“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罪名判处死刑。7月5日,在南京老虎桥32号“首都监狱”被执行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