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2008-05-08马朝虎
马朝虎
多年以前躲在被窝里看武侠小说,有一个词让我血脉贲张、豪情万丈,这就是江湖。透过那些文字,展现在我眼前的江湖,是剑客与侠士,刀过无痕、见血封喉;是古筝和笛箫,高山流水、剑胆琴心;是柔情与美女,恩爱情仇、红颜薄命;是团聚和离别,萍水相逢、天各一方……在我少年的江湖里,飘逸着金庸大侠飞雪连天射白鹿的墨香,激荡着还珠楼主跨越时空的苍凉,弥漫着浪子古龙千般豪情一杯酒的大度,还散发出温瑞安轻风细雨中梦枕红袖的一缕雅致……说到底,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江湖,只是一个梦境,寄托着一种梦想:拔剑出鞘,刺向无耻之徒,让一滴鲜血,在青如月光的剑身上像梅花盛放。
与这些刀光剑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湖在一些文人墨客的笔下,却要哀怨、惆怅得多。范仲淹早就给江湖定了基调,他在《岳阳楼记》里写道:“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而退亦忧……”古代很多仕途无着的落魄文人,境界远没有范仲淹那么高,哀怨、惆怅的多半是自己的人生际遇,除了感叹物是人非、曲终人散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别的格调了。宋人黄庭坚在《寄黄几复》中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看似深得江湖况味,但几杯淡酒,又怎能消除他沧桑风雨的人生落寞呢?李商隐的《安定城楼》虽然表现出傲岸之心、旷达之怀,但依然隐含着诸多的无奈和辛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江湖其实是个寂寞而又百无聊赖的地方,《现代汉语词典》上对江湖的解释更为不屑:“旧时指各处流浪,靠卖艺、卖药等为生的人。”生活无着了,才去江湖上混。闯江湖的人,更多的是一些悒郁之人,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求安慰;更多的是一些游手好闲之徒,想在江湖中寻得一线生機,也因此,江湖上纷纷扰扰、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但是江湖红尘迢迢,人间路远,终究不是归宿,李商隐在《夜雨寄北》里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陈草庵在他的《山坡羊·叹世》里哀叹连连:“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江湖,洒不尽的只是一介儒冠的千秋恨泪。
易中天说:读庄子见“通透之慧”,得“超脱精神”。庄子眼中的江湖又是怎样的呢?“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嘘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接着庄子又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已而为之者,殆而已矣。”多么透彻、练达的人生态度。
江湖到底在哪里?李慕白说:“人心就是最大的江湖。”青山依旧在,只是笑春风。所谓的江湖,无外乎像蒋竹山词里所写的那样:“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少年的江湖,激越飞扬,中年的江湖,夜雨萧索,老年的江湖,心无江湖。所谓江湖,不过是一曲清弦,不过是沧海一声笑。
(青萝摘自《广州日报》2008年3月22日 图/辛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