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员
2008-05-08张国平
张国平
守门员从入口通道走进赛场时,抬头看了看毒辣辣的太阳。光线太刺眼,守门员下意识地拽了拽帽檐。顺着碧绿的草坪,守门员抬头望见看台上人山人海,几幅标语非常醒目:球可输,骨气不能输!站直了,别趴下!赢也爱你输也爱你,熊包不爱你!
守门员心里一阵酸楚,看台上的人不可能知道,这场球赛结束后他们的球队就要解散了。无论输赢,他们的球队都铁定要降级,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有这次上场的机会。守门员是替补,而且是第二替补,作为三号守门员的他平时很少出场。
从队友迷茫的眼神和沉重的脚步,不难看出他们的心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愿意出场,对方只要净胜两个球就稳入甲A,对方的实力又远在他们队之上。输是肯定的,而且可能会输得很难堪。这必然影响队员日后的身价,与其很难堪地输掉,还不如不出场。
守门员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告之出场的,他也不想出场,一个赛季都没有出场机会的他,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替罪羊。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像他这样的处境,这样的年龄,在转会市场上是很难被摘牌的。这场比赛后他也许将永远挂靴退役。他为自己短暂暗淡的运动生涯而悲哀。
但他却欣然接受了教练的安排,因为事先有人悄悄给他打过电话,如果净放对方两个球,他将得到一笔天文数字的收入。他太需要这笔钱了,因为年迈的父亲患严重肾病,正需要錢去医治。因为家境窘迫,父亲已延误了很久,姐姐打电话告诉他,医生一再叮嘱必须马上手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的球队成绩不佳,俱乐部实力不强,何况他又是替补,他没有积攒下多少钱。是父亲把他带到足球场,让他走向运动生涯的。父亲烟瘾很大,当年为了能让他穿上舒适的球鞋,毅然戒了烟。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只是个替补。他常常为此而感到深深的内疚。
这是惟一的机会,他不能眼看父亲因没钱医治而离他远去。他想了一夜,咬着牙对自己说:放水。
看到对方球员趾高气扬志在必得的表情,守门员的心里在流血。守门员还是在门柱上磕了磕鞋跟,他要给全场观众一个姿态:我在努力守门。
开场的哨声鸣起,对方在几乎毫无设防的情况下长驱直入,对方的前锋顷刻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前锋飞起一脚,来了个凌空抽射。他象征性地做了侧扑,黑白相间的皮球利箭般地应声入网。1:0!比赛开始才仅仅一分多钟。
难道我们的后卫也接到过同样的电话?守门员弯腰去捡球时,暗问自己。
好长一段时间,比赛双方都只在中圈一带拼抢,场面很惨烈,人仰马翻,但守门员心里却清楚,那只不过是在作秀,掩人耳目而已。
中场比赛即将结束,对方后卫一脚长传,对方前锋箭一样插入禁区,起脚垫射,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入网底。2:0,上半场对方已奠定了胜局。看到对方前锋在绿茵场上狂奔祝贺,守门员一阵心酸。
休息室里死一般沉默,教练员根本没布置什么战术,只是一味地抽闷烟。缭绕的烟雾里,教练的脸一片通红。教练那布满沟壑的脸,突然让守门员想起了老父亲,他的心又被什么东西咬疼了。
当守门员再次走出休息室时,看台上风云突变,吆喝声、谩骂声不绝于耳。守门员看见一瓶纯净水“噗”地摔在场边的跑道上,屈辱感迅疾淹没了他的心。
也许是受到了刺激,守门员的队友在场上奔跑的速度明显加快有力了许多。在一阵阵呐喊声中,守门员看到队友居然冲进了对方的禁区。进球了!看台上的辱骂声被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取代。对方对这种情况始料不及,一阵自乱阵脚,攻守毫无章法。一次次反扑都被守门员的队友顽强阻击住。
眼看比赛即将结束,对方前卫一脚妙传,前锋斜插直奔禁区。前锋的体力也消耗殆尽,踢过来的皮球少气无力。扑还是不扑?守门员面前晃动的是父亲那沧桑的脸。守门员犹豫间,皮球缓缓滚进网窝。
看台上顿时又骂声四起。守门员耷拉着脸对自己说: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这时看台上一阵混乱,守门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门员退场时,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听见仿佛有球迷跌下了看台。
守门员在休息室正抚摸着头上的伤口,手机突然嘀嘀地响个不停。姐姐在那头急切地喊:“爸不行了,马上来医院!”
守门员飞跑到医院时,父亲正被医生推出急救室,头上却蒙着白布单。“爸!”守门员泣不成声。“还有脸哭?不是你,爸会这样吗?”姐姐哭着喊。“我、我……”守门员嗫嚅着。姐姐说:“爸听说你有比赛,执意让我扶他去看,可你、可你……让爸一气之下跌下看台。”姐姐哽咽了。
“爸!”守门员声嘶力竭一声喊,双膝“扑通”跪在地上。
(月汐摘自《21世纪金奖小小说》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