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
2008-04-27李超
李 超
我是一个剑客,更是一个杀手。十几年江湖漂泊,早已习惯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但执著是天生的。
我走得很慢。玉顶峰上,脉脉含情的山石,居心叵测的月光,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雪沙沙作响,我单手握剑,越来越紧—腾越,一道白光,完美得天衣无缝。他似乎一无所知,我甚至有些后悔—这场无聊的对决。
然而,在剑锋与他间隔只剩一毫米的瞬间,他举起双手夹住了我的利刃—一股巨大的内力顺着剑柄击向我的身体。
一刹那,整座玉顶山都被冻结。
死寂—
一声响彻寰宇的清脆。一切都在沉默中死去。
我的剑断作了两截。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我杀过很多人。而今夜,我的剑却如此不甘地沾染上了他的血迹。我用断剑勉强支撑起沉重的身体。三年的等待,难道就这样潦草结束?他转过身,半截断剑插在他的右胸,月光下泛着明晃晃的光。似乎一切都是一场预谋。
“你该走了,你我的一切都已了断。”他从容说道。
“杨紫龙,我等了你三年,就是为了尽兴一战。可你却为何不肯出剑?”
“赢了又能怎样?”他的双目凝重如星。
体内气血翻涌,我晕了过去。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看见他狠狠地拔出剑,扔在我的面前。
醒来已是不知道多少天以后。草屋,却有一张温暖的床。
“你睡了那么久,终于醒了!—其实你真不该上山。”
“是你把我带来这的?”
眼前这个女孩,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曾经见过她……
“我叫若雪。”她笑颜如花。
“你,为什么救我?难道你不怕?”
“怕?为什么要怕?你伤得挺重,还是好好休息吧。”
也许是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尔虞我诈的江湖。面对这张笑脸,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摸到了枕旁的剑,慢慢抽出,半截在鞘里,半截在手上。锃亮!
一夜,若雪在酒馆找到我时,我已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依然是一间草屋、一张温暖的床。一个多月来,这里仿佛成了我的归宿。
“是谁秉绝世之姿容,莲步轻移,含韵流转?
又是哪个碌碌尘缘的畸零人,抚石依泉,血泪不干?”
烟云雾霭中,但见一白发老翁骑驴作歌而行。
“你唱的什么,这等凄凉?”我问他。
“哦—此乃老夫作的《畸零歌》。你一身霸气,眉宇间又有无限哀愁,难道也是畸零之人?”
“我只想寻一处清幽之地。”
但见一时雾散云开,处处鲜花劲草,虫鸣鸟唱,宛若仙境。
“此处可好?”老翁笑问,“咦—小兄弟的剑很是奇特,可否借我一观?”
“此剑已断。”
“断剑更好。”
这柄剑自我出生便从不离身,但不知为何,我竟然解剑扔给了他,就像扔一截无用的枯枝烂木。剑是剑客的生命,而我如今却是将自己的命扔给了这个人。
“小兄弟,我看你的剑刚而不韧,坚而不柔。纵然可击万物,但一遇高手,折断也是在所难免,须知刚柔并济,才是剑道的根本。”
“哦?……那怎样才能得到韧剑?”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融情!你的剑无情,无情的剑只能是杀人的工具。”
我想这老头一定是疯了。
“这剑是被杨紫龙折断的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你不能胜他是因为你心里从来只有剑没有人。杨紫龙乃天下剑皇,他有意断了你的剑却又甘心受你一剑,是想让你晓得,剑愈霸,则愈易折断。纵然你伤得了他却永远胜不了他。”
“你是说,那一剑是他自己刺的?”
“正是!我看你非绝情无义之人,只是你带着剑,必是还要再上玉顶峰吧!”
“有朝一日,我能再铸此剑,定会上山找他。”
“哦,这么说来我倒是可以为你重铸此剑,只是你得先胜我一局。”
“此话当真?”
“棋枰在此。”
蝉声鸣动,额头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坠落,不知过了多少个昼夜,多少次花开花落。
风卷云舒,我将棋子放回盒中。
“记住,这里是世界以外的另一个世界,遥遥无期却也触手可及。对于输赢不要太过计较,你弃子的刹那就注定了这剑的重生。”
一时轻雾聚拢,那沉睡千年的梦魇又在泛滥。
我相信这只是一个梦。
可当我拔剑出鞘的时候,一切都恍然被惊醒—重生的剑锋照亮了我的脸。
清泠泠的月光下,我看到窗外她美丽的脸庞在桃花下绽放。
忘不了那一曲纠缠不清的《广陵散》,带血歌唱。
她捕捉着我游离不定的眼神,我知道冰雪聪明如她,定是瞒不住的。
“你还是要上玉顶峰?”
“…………”
“何时回来?”
“…………”
我想说:“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回来。”但是,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我想这一刻,一切都已经静止了。
漫长的等待,又是一个三年。等待这漫天的秋叶化作白雪。
“你到底还是来了!”杨紫龙说这话的时候,整座山都微微颤抖。
“天下没有我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我决不会败给任何人,包括你!”
“这么说,你的剑……”
“是!”
“可你知道吗,这一场的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拔剑吧!”我如苍鹰掠过。
他用剑鞘挡住了我:“现在的你就像当年的我。”
我毫不理会他的话,只将一柄剑舞碎了漫天的雪花,整座玉顶峰瞬间憔悴。
他依然站在那里,只用绵纯的内力化解我的一招一式:“我曾经同你一样,快意江湖。多少年来,挫败无数高手,争得了这所谓的‘天下剑皇。然而,你可知八年来我这从不出鞘的剑也和你的一样,是一柄重生的断剑。”
“什么?!”我硬生生地站住。
“八年前也是这玉顶峰,我与圣元子相约对决,结果只一个回合,这所谓的天下剑就在他的手下断作两截,剑毁人亡,我欲举剑自刎—”他目光幽远,“可她跑过来挡在我的身前,我的剑刺死了最爱我的女人—她为我而死,而我要剑何为?”
“她—是谁?”
“你应该认识她,若雪的姐姐。”
“…………”
“六年之前,你我第一次在此斗剑,还记得那个站在我边上的小女孩吗?那便是若雪。这个傻孩子,和她姐姐一样,爱上了只认剑不认情的剑客。”
我只觉得两耳轰然。
“恨不止恨,爱能止恨。”
“圣元子—” 我扭头,白雪之上,踯躅走来的白发老翁正是为我铸剑的圣元子—战败杨紫龙的竟然是他!
“杨紫龙,老夫知道这八年来你在这玉顶山上等的是我,而不是叶清风,然而,你可知道,八年前你的剑并非是为我所断。”
霎时,我看到杨紫龙的脸僵硬如石。
“叶清风,你的剑也决非杨紫龙所断。你们拔剑的刹那,无非为虚名而已,心冷了,剑便冷了,脆了。杨紫龙,如果你还想报八年前弑妻断剑的仇恨;叶清风,如你还想一较高下,今天就在此与我一起作个了断吧。”
沉默良久,只有雪簌簌掉落。我看到杨紫龙默默转身,黑色的天空中落下大朵大朵的雪花。“用剑得到的不过虚名而已,用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情谊。”
我解下佩剑,向着玉顶峰狠狠掷去。
剑应声而断。
山下,若雪还在等我。
(指导教师鲁华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