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陈士榘:一生紧随毛泽东
2008-04-19陈人康
在1955年授衔的57名上将中,陈士榘早年的经历,是他那个时代解放军高级将领的一个缩影。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在上世纪20年代加入中国共产党,历经了井冈山、长征、八年抗战以及之后的解放战争;虽然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是经过多年的枪林弹雨,一步一个台阶,从普通士兵成长为优秀的将军。然而,1949年之后,陈士榘的人生却呈现了与其他人不尽相同的轨迹,1952年,他被任命为解放军工程兵司令员,在这个位置上度过了23年,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之中,陈士榘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作为一名中共高级将领,一个兵种的第一把手,这样的经历是十分罕见的。
一
新中国成立之初,为了适应朝鲜战争以及国内建设的需要,中共中央军委决定建立工程兵部队。1952年,一份工程兵司令员的候选名单,摆在了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的面前。
陈人康:当时在人选上,据说提出了两个人,一个是陈伯钧上将,还有一个就是我父亲陈士榘上将。当时军委把这两个人报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看了我父亲的资料以后,拍板定了我父亲,因为我祖父是清军的工兵管带,曾经有过工兵的传统,再有就是在红军长征中渡赤水河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受命跟工兵营在赤水河上架浮桥,他当时是教导营营长。
四渡赤水发生在1935年,毛泽东自己曾经说过,四渡赤水是他的运动战思想的得意之笔。在赤水河上架设浮桥,是陈士榘第一次接受工兵任务。
陈人康:我父亲就用他们的渡船架的浮桥,而且还很成功,得到了毛泽东的赞赏,这个工程兵司令就非陈士榘莫属了,就这样我父亲从南京到北京来组建工程兵。
主持人:之前毛泽东对您父亲熟悉吗?
陈人康:非常熟悉啊,因为我父亲一生都是跟随毛泽东的,最早可以追溯到1927年秋收起义,跟随毛泽东上井冈山。
陈士榘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是在1927年,那个时候,他是一名普通士兵,而毛泽东是临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受中共中央派遣,前往湖南领导秋收起义。
陈人康:那时候我父亲只是听说毛委员这人,没见过。毛泽东从敌人那里逃出以后来找卢德铭,我父亲当时正在站岗,这是他跟毛泽东的第一次见面。他领着毛泽东去见卢德铭,毛泽东穿着蓝大褂,留着长头发,围着围巾,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这是毛泽东留给父亲的第一印象,这个印象非常深刻。
让陈士榘难以忘怀的,还有随后发生的“三湾改编”。在毛泽东的主持下,经过改编的部队以连为单位建立了党支部,实现了毛泽东“党指挥枪”的构想。
陈人康:发展党员,我父亲属于第一批的6个人,毛泽东作为介绍人主持人党仪式,领着他们宣誓,这对他又是一个终身的影响。那时候党旗还不是镰刀斧头,是CCP,学苏维埃。CCP这几个字母对父亲他们来讲无异于天书,毛泽东亲自给他们讲CCP是什么。这个难忘的入党仪式,基本上奠定了父亲一生跟随毛泽东的政治思想基点。
1927年,陈士榘跟随毛泽东上了井冈山。40多年之后,毛泽东在接见军队主要领导人的时候,曾经拉着陈士榘的手说,要说有山头的话,我们还是一个山头的。都是井冈山的嘛。
陈人康:父亲作为一个红军战士,从最基层开始,秋收起义开始,跟随毛泽东。在他的意识深处,跟着毛泽东,就打胜仗,就有饭吃,就有根据地,毛泽东不在领导岗位上,就吃败仗,根据地也没有了,很狼狈。
主持人:毛泽东信任他吗?
陈人康:信任,举一个很明白的例子,文化大革命,作为一个第一把手来讲,你说哪个军区、哪个省委书记不受冲击,当然也有造反派到我们家贴大字报,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父亲自始至终是工程兵党委第一书记、工程兵司令员,自始至终在那儿发号施令。
二
1964年10月16日,是一个让中国人心情激荡的日子。在这一天。中国自行研制的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在当时严峻的国际形势下,原子弹的爆响,无疑为中国增添了巨大的战略砝码。这一年的岁末,在北京举行的首都军民联欢晚会上,突然出现了毛泽东的身影,当他看到陈士榘和张爱萍的时候,指着他们两个人说.你们一个坐窝一个下蛋,配合得不错,你们都立了大功,从此我们中国人在世界上说话开始算数了。
陈人康:其实两弹工程呢;一开始并没有工程兵介入,而是归炮兵陈锡联司令员负责,但是陈锡联觉得由炮兵承担两弹基地的建设,有些力不从心,另外当时二机部的李觉副部长也曾经找上门来,说他们压力很大,怕任务完不成,他们缺乏这方面的专业技能和施工的部队,因为他是搞科研的,具体来做工程,来搞施工,确实有很大的难度。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就建议他们给中央打报告,然后由工程兵来接手两弹工程,包括勘察以及后来的设计施工等。
1958年4月,根据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的命令,一支代号为“7169”的特殊部队——“特种工程兵部队”正式组建,专门从事导弹基地的建设,陈士榘被任命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不久之后,这支神秘的部队又承担起了中国第一个核试验基地的建设任务。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从北京的总部“失踪”了将近6年的时间。
陈人康:因为机密程度太高了,就连我们家里人都不知道我父亲去哪儿了,长年累月、半年半年见不着人,我们只知道他去西北了。
主持人:怎么知道他去西北了呢?
陈人康:因为我们也去过西北。我父亲曾经带着我母亲,还有我的两个妹妹,在酒泉两弹基地生活过,那里是后勤基地,保障往大漠里运送各种物资设备,我母亲后来还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主持人:作为孩子,你在那边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陈人康:我们在酒泉基地住的时候,我父亲仍然很少回来。在我童年的印象里,酒泉是一个很陈旧、很贫穷的地方。记得有一回我跟母亲上街,看见好像有咸菜,就想吃那咸菜,母亲没给我买,后来我还耿耿于怀,而且至今我还记得这件事情。我们住的是招待所,一张床,一个洗漱间。那时候出门最好的车是华沙,我父亲坐的是华沙车,另外还有吉普车,苏联的嘎斯69。我记得去过嘉峪关,就是一个黄土高坡,绿树很少。总而言之,就是挺清贫的一种生活。
陈人康那个时候还不到10岁,他当时并不太清楚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到遥远的荒漠工作。几年之后,当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陈人康当初的谜团才得以破解。
主持人:后来原子弹实验成功之后,他有没有告诉你?
陈人康:那当然可以告诉我了。回忆这段事情的时候他也是很兴奋的,不管怎么说,他对于
参与这项工程是非常自豪的。
主持人:他怎么跟你说的?
陈人康:他说两弹工程接受以后,首先一个问题就是选址的问题,在中国这么大的地方,什么地方可以搞原子弹的实验,当时谁心里也没有谱,这需要实际考察选址。我父亲作为一把手,对此要承担主要责任,所以他携带着包括苏联专家和我们最好的工程技术人员组成的班子,坐着飞机,实地考察,飞遍了中国的大西北,找地广人稀的地方。
根据当时苏联专家的意见,实验基地最初是选定在宁夏的一处沙漠中。不过,作为工兵司令员的陈士榘却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陈人康:当时我父亲还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施工部队进去以后要生存,没有水不行。靠外头拉水是不客观的,所以必须解决就地取水的问题。当时,罗布泊是有水的,所以最终选择了将罗布泊这个地方作为核实验基地。
1958年下半年,大约有10万人的工程兵部队陆续开往新疆,他们的目的地是戈壁深处的罗布泊,带队的就是他们的司令员兼政委——陈士榘。
陈人康:父亲对那段经历有刻骨铭心的印象,谈到这段生活的时候非常自豪,说包括苏联专家都很佩服他。因为他去勘察的时候没有戴军衔,很多苏联专家问,你是什么级别的呀?有人告诉他们这是我们上将,司令员。苏联专家都大吃一惊:好家伙,你们的上将司令员亲自跟着我们一块儿干!人家都特别感慨。
三
1968年年初,毛泽东在首都体育馆接见解放军代表,当他看到陈士榘的时候,主动走上前,把陈士榘拉到自己身边。毛泽东的这个举动,让身为工程兵司令员的陈士榘非常激动。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最动荡的时期,陈士榘的地位也没有丝毫变化,尽管如此,这场运动给陈士榘和他的家庭带来的影响,仍然是非常巨大的。
陈人康:尽管父亲没有被下放、被打倒过,但是文化大革命对他本人,对我们的家庭,对他后来的一些任命,可能都有影响。
陈士榘有一段时间不敢也不能回家,因为造反派就在他家里蹲守,等着和他辩论。陈士榘是工程兵的司令员兼党委书记,属于实实在在的当权派。正是造反派要打倒的对象。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陈士榘的家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人康:我母亲因为说了江青几句话,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抓走了,当时正好造反派就是纠犯倒臣,把你身边的人打成“反革命”再来搞你,这样的话我父亲受到的冲击很大。我母亲在秦城监狱一关就是多少年,后来我父亲自己表态,跟我母亲划清界限,离婚,在那种形势下只能离婚。
1966年,陈人康被父亲送到河北怀来的部队参加锻炼,因为全国都在停课闹革命,他已经没有学可上了,那一年陈人康14岁。
陈人康:我回来时人家告诉我:你妈被逮走了。当时我几个哥哥当兵了,不在北京,我和妹妹在家,我当兵去了几个月,回来一看妈妈没了,俩妹妹也没了。我爸爸先是把两个妹妹送到一个海军老战友家里,最终送到南京我叔叔家里去了。这样的话等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所以当时对我的思想冲击确实很大。后来我就写了几条标语,满世界的贴在电线杆子上,正好被人看到了,于是把我逮到了。
在当时严峻的形势下,对于写了“反动”标语的儿子。陈士榘最终选择了亲自把他送到工程兵保卫部。
“联动”是“文革”中的一个红卫兵组织,14岁的陈人康并不是其中的成员,但是由于他所写的标语内容和“联动”的口号相同,因此他被公安部的人带走,关押在北京宣武区的看守所中。在短短几个月里,陈士榘的家中同时出了两个“反革命”。
陈人康:我进去一看才知道,关的何止是我一个人啊,当时所谓的“联动”分子都在里头,包括刘少奇的儿子、董必武的儿子,等等。
主持人:后来怎么处理的?
陈人康:后来这个事又归结到毛泽东这里来,毛泽东有批示。因为我们当时是在监狱里,所以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只记得3月8日我被送到宣武区那个看守所,4月22日晚上,大概10点多钟,我是第一个被叫出来的,因为那个看守所是一个胡同,一个走廊,走廊两边有很多的号子,我是最里头那个。他们挨个号子叫,把“联动”的干部子弟叫到那个看守所的篮球场集合,然后分成三四辆大轿车,把我们集体拉到人民大会堂。
在人民大会堂,陈人康见到了周恩来,还有江青、陈伯达等人。陈人康还记得,周恩来宣布了毛泽东的指示,所有被捕的“联动”成员一律释放。
陈人康:我回去的时候父亲不在家,因为我回来得很突然,包括我父亲大概事先都不知道。父亲正好中午下班回来了,看见我非常高兴,说小人康,你这是上哪儿了?我说我上公安部去了几天呗。他说你不简单啊,你这个事毛主席都知道你小人康啊,你现在可不得了啊!你这事出了以后啊,有关方面曾经写过一个报告,毛主席看到之后,专门批示大义灭亲,立场很好,所以毛主席都知道你。后来我父亲跟我长谈了一次。父亲非常高兴,不管怎么说,通过我这件事情,他在毛主席那又得到了认可,得到了肯定。
1971年“九一三”事件之后,陈士榘进入了中央军委的核心部门——军委办公会议,不过他仍然担任工程兵司令员,职位和职责都没有变化。1976年之后。陈士榘被免职并受到审查,不过中共中央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尽管他犯了政治错误,但是与林彪“四人帮”集团没有组织上的联系。1995年,陈士榘在弥留之际,陪伴在他身边的第二任夫人轻声询问他:“你一辈子最爱的人是谁?”陈士榘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三个字:“毛泽东。”
(文稿来源:凤凰卫视“口述历史”栏目,编导刘革非)
责任编辑张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