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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流域土家族太阳排山歌中的火崇拜

2008-03-30谢亚平

大舞台 2008年6期

【摘要】清江流域土家族传统民歌资源丰富,其中以五句子山歌传承最多。仅太阳排(以太阳起兴)山歌就遍布全境,土家歌师常能出口成章、分系列唱述完整。若以文化人类学的视野去观照这种“太阳排”歌现象,可见土家先民对着太阳究诘生命之火的秘密之原始奇想。

【关键词】太阳排山歌 火崇拜 清江流域

开门见山,《一声号子打过沟》是清江流域土家人的基本生活特点,有山必有歌决定了这一区域山歌的资源丰富,如茶歌、柴歌、放牛歌、五句子歌等等,其中以五句子山歌传承最多。仅太阳排(以太阳起兴)山歌就遍布全境,并细分为“太阳一出”排、“日头当顶” 排、“太阳落土” 排。有山必有歌还注定了山歌的高亢嘹亮,山歌分高腔山歌与平腔山歌,高腔还有穿山号儿调。除此,在清江流域同一歌种中有代表性,常用的传统模式易于为歌手掌握使用的山歌排还有“十二月”排、“高高山上”排、“郎在高山”排、“远望姐儿” 排、“挨姐坐”排等等,段落多少不一,但各成系列。土家歌师常能出口成章、分系列唱述完整,红白喜事时均可选唱。在此,以文化人类学的视野去深入地观照这种简单甚至于幼稚的“太阳排”山歌现象,依然可见土家先民对着太阳究诘生命之火的秘密之原始奇想。

一、“火球”——始祖母崇拜

“因为太阳与人类的性器官一样被认为是地上繁殖力最大的象征。”[1]太阳是土家人生命的始祖母,是“女娲”(圣母)、是“傩母”(傩娘)。这与残留在汉语中的“日”为阳,月为阴,“太阳”则指阳性生殖能力的总代表的原始信仰有所不同,土家人的太阳崇拜不是男性崇拜而是女性崇拜,清江两岸土家人有记载的女性崇拜历史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的“盐水女神”。因而“太阳排”山歌除了毫无联系的纯粹起兴外,也有了以太阳这个“火球”的强弱赤热喻火喻性的文化意向。最典型的是蔡元享先生在他的《土家族、苗族山歌中的“太阳钟”现象》一文中举的一首生殖崇拜的太阳歌:太阳当顶照山沟,山中美女来晒“羞”/求天求地求儿女,石头也兴下(生)石头。他认为太阳是有生殖威力的生命之父,是男根,美女仰卧“晒羞”是对太阳的性诱惑,本质上是和太阳交媾,从而感应生孩子。古人把火视为“阳之精也”,把太阳之火视为生命之源,把太阳神作为性神的创造主之信仰,这不仅在我国的民间,在世界各地都普遍存在,如古印度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就是叙述太阳使处女受孕的神话故事。

但笔者以为,在土家族《太阳和月亮》的传说中,太阳是土家人的生命始祖,所以山中女子即便祼卧并不觉羞;太阳是土家人的傩母,是送子娘娘,只要沐浴母爱阳光,积蓄阴气,用人间最浓烈真挚的情爱之歌取悦男神、感动男神,再靠着傩母女神能通神的本事,即使跟毫无精气的石头结合也会生下石头,这是一种借喻,一道符语。这种有悖于“不贞”“失节”的“晒羞”举动,是女性的性维权和性觉醒,是被弗洛伊德称之为“利比多”的情欲之火,在对新生命的渴求前提下堂而皇之的大胆体现,这不能不说是对女性和对母性的崇拜,甚至于是对女神的敬仰和遵从。至于在山高峦秀的土家族地区,将石头比喻成男根,将山洞比喻成女阴的现象大有存在。如,在清江的发源地利川的平坝营国家级生态保护林里可以见到的一个形似女性生殖器的洞,当地土家人称之为“女阴洞”,洞里有一清澈见底香气袭袭的水池,人称“仙女池”。以土家族傩戏中的一出《姜女下池》来观之,“姜女”为傩神之一,“下池”者“浴”也,“浴”者从“水”从“谷”,“谷”者为女阴,演“姜女下池”是求子还愿的寓意。[2]

二、太阳——点生欲火之源

土家人居住在大巴山、巫山、武陵山的余脉,居家是开门见山,表达爱情也是开门见山。清晨,太阳出来了,每一束微光是一支刚燃起的火箭,射向土家山寨的垰垰角角,沟沟坎坎。太阳是温柔的,土家少男少女情竇初开,从劳动中的相互关心体贴到各自身心感受乃至情感发生变化中,憧憬爱情,但胆小羞涩,情感主动意向主要是男趋女。如以太阳出来起兴的山歌唱道:太阳出来照白岩,白岩头上桂花开/风不吹花花不摆,姐不招手郎不来/太阳出来晒山尖,两个山尖对山尖/两个画眉隔山叫,几时等得一笼关。[3]表面上说“姐不招手郎不来”,实际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心底里巴不得早点 “一笼关”。这类歌量较少,所表达的是一种心动和情动。爱情之火一如清晨的太阳是和煦的、温柔的和透亮的。再如建始山歌:太阳出来象火球,哥象灯草妹象油/灯草扯油油扯火,哥妹同心不回头/好似鸳鸯戏水流。其中油扯火、灯扯油,好似鸳鸯戏水流。将一种无法用抽象词语来确切传达的生理上的焦灼之感,用“扯火”的隐喻具象化。火燃之于灯草,灯草之火源于油,油源于火球,火球源于太阳。这就是火崇拜源于太阳崇拜的感恩之情。

而以太阳当顶起兴的歌谣就一如大火之焰是热烈的、跳动的充满生命力的且歌量较多:

太阳当顶又当中,情妹送茶到田中/去时打烂金边碗,转来打烂细茶盅/情妹送茶一场空。[3]

太阳当顶,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侯;太阳似火,是一生中精力最旺盛的季节,在这个生活与爱的耕耘季节里,在这个血气升腾、充满激情的场境里,没有一个火字出现,火却无处不在,情在肆意横流。火热的情妹为血性的情哥送茶来,情哥借歇憩正好把姐撩,本想以歌传情,却欲火攻心、急情似火像“号春”:太阳当顶四山青,冤家唱歌像“号春”。 情妹虽纯朴也大胆,一面慌乱中打烂金边碗、打烂细茶盅,一面却嘲讽纵容说:太阳当顶四山青,冤家唱歌像扯筋/煞急何不早动手,未得儿子先抱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真是苍茫天地间,自有酣畅的歌唱,大胆的表露真情在。情哥虽敦厚却也说动手就动手:“太阳当顶又当槽,情哥抱到情妹摇”,纯情的土家小妹子究诘生命的秘密,似懂非懂地“妹问情哥摇么子?哥说情姐莫装“苕”(傻),歇憩正好把姐撩。雀雀钩颈才顶真。”[2]一个“撩”字如《红楼梦》第六十四回中贾琏对尤氏姐妹“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一般,将男对女火一样的倾慕之情,异性间火撩般挑动、引逗的垂涎之意,表现得触目惊心;而一个“摇”字,一个“雀雀钩颈”的比喻,将人性本源的冲动,原始求偶的意向,表达得自然淋漓,毫无遮掩。

三、爱火——生命之轮回

可以说太阳当顶,火球的炽白印证着土家人情感的率真执着;光焰的强烈蒸腾出土家人人性的万丈豪情。这是土家人由对太阳崇拜延伸的太阳之火引发而来的生命活力的歌唱和膜拜。实际上太阳当顶是以太阳炎热的意象为性欲火起兴,表达的是性躁动、性眩惑及性冲动,情感主动意向也主要是男趋女。而以太阳落土起兴的歌则变得安祥得多,甚至混浊和灰暗起来,而且歌量最多。如“太阳落土四山黄,情妹出来收衣裳/双手抓住晾衣杆,一收衣裳二望郎”[5]随着太阳西沉,满怀希望的白天过去了,充满激情和欢乐的青春期过去了,夕阳的悲壮怆凉景色与土家女人苦涩无奈的心境合二为一,生活中不再是郎撩姐郎摇姐,而是姐望郎姐留郎,生怕小郎睡不得,留得二姐空守黑。“太阳落土四山乌,后园斑鸠叫咕咕,扁毛畜生该要死,成双成对叫什么“孤”,分明笑奴没丈夫。[6]太阳去了心也冷了,留下的是无尽的长夜,无限的孤独。情感主动意向变成了女趋男。这个时段的太阳歌成了思女怨妇排遣孤独,发泄情欲,挣脱忧郁的幽情之歌。

在太阳排山歌里,不仅有表示一个时段的,还有表示一个时间轮环的。如:太阳起来照屋脊,情哥还在姐房里/白布袜子喷湿水,鹅缎鞋子溅把泥/说是情哥才来的。”[2]在这里“太阳起来”不仅只是起兴,只是早上,还暗示太阳钟的一个时间周期。因为这里的太阳起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个“还”字,说明情哥明明是昨天来的,在姐屋过了夜,但为掩人耳目,却故意将情哥的“白布袜子喷湿水,鹅缎鞋子溅把泥”, 造成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哥的袜,早上的湿泥溅脏了哥的鞋之假象,来掩饰偷情的真相。太阳出来——太阳落土——太阳再出来,很明显的一个太阳周期,也是情哥情妹感情发展的一个周期、人类生命的周期。

注释:

[1]卡纳:《性崇拜》,中译本,台北:台湾国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85年第49页。

[2]恩施市委、市政府:《恩施市民间歌曲集》,内部资料,2005年12月版第17页。

[3]张汉卿:《“女儿”,女神的衍化》,内部资料,2005年7月版第10页。

[4]利川市民族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委会:《利川市民族民间歌谣集》,内部资料,1991年第302页。

[5]徐开芳:《恩施民间歌谣集》,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3月版第42页,91页。

[6]蔡元享:《土家族、苗族山歌中的“太阳钟”现象》,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3年第6期。

基金项目:湖北民族学院南方少数民族研究中心课题《清江流域土家族歌谣研究》成果之一(基目编号:08ZX05)。

作者简介:

谢亚平,女,侗族,湖北恩施市人,湖北民族学院艺术研究所特聘教授、南方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研究员,《湖北民族学院学报》编审,中国民族学学会昭君文化研究特聘专家审稿人,中国民俗学学会会员,湖北省理论家协会会员,在省级以上刊物公开发表学术论文40多篇,出版《土家族民间文艺的文化人类学阐释》、《景阳社区文化》等论著,现主要研究方向为民间文化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