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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伊格尔

2008-03-29

广州文艺 2008年3期
关键词:木格巴特尔大龙

王 龙

王大龙在四年级的教室里坐了不到一个月,天气便开始变凉。鄂尔多斯草原进入秋天的标志是刮北风,北风一起,草原变得格外开阔。上学路上,一只又一只云雀从王大龙的马头前惊叫而起,吱吱口丑口丑的声音一直钻到云天之外。王大龙偶尔勒住马,能听到遥远的天边若有若无的牧歌:啊、啊、啊,秋风黄啊,马儿壮啊,云低天高见牛羊啊……到了黄昏,醉意蒙龙的蒙古汉子斜跨着马背,平平地仰起身子,向着头上的天空狼嗥一般唱——乌云高娃,我心中的姑娘,你宽广的前胸,是我的天堂,你粗壮的腰背,是我的温床,你明亮的眼睛,是我的太阳!浸了酒的歌声,和马奶子酒一样醉人,王大龙听得痴了,也斜跨在马背上,狠狠地打上白马一鞭,白马便昂着头在草原上疾跑。白马身材细瘦,皮肉狼一般紧凑,奋力前行的时候,前胸和后胯能绷出一朵一朵的肌肉,那些美丽的肌肉像一只只淘气的松鼠,在白马的皮下蹿来蹿去,这样,白马就有了力量,就有了速度,会把一片一片米黄色的草原甩在身后。王大龙喜欢白马纵横驰骋的感觉,他觉得白马不是马,而是一阵清风,他坐在风上,像乘船一样舒适。

今年暑假的时候,王大龙跟着爸爸去了一趟八音格勒,途中坐了两次船。第一次是坐木船,王大龙新奇地扯着爸爸的军装大襟,小心翼翼地跳进船舱中。木船很像盛满蒲公英种子的巴掌壳,船头尖尖的,船尾平平的,一个脸膛漆黑的老船工稳稳地摇橹,木船缓慢地滑向对岸。木船滑行在平静的水面,居然没有任何声音,船尾不时吐出豆绿色的河水,拖着长长的八字形尾迹。第二次坐的是汽船,王大龙还是扯着爸爸,沿着铁条焊成的楼梯一步步下到舱底,舱壁上有窗,王大龙轻轻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额尔姆河两岸插入半空的红柳林,又高又密的柳林,像斯琴格日乐老师画的画,绿得王大龙的眼睫毛都要拔节了。王大龙没有想到,坐汽船的感觉和坐木船完全不同,木船像一头黄牛,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汽船却是一匹蒙北骏马,跺得草原都感冒似的乱抖。

想到河流,想到船,王大龙的心开始变野,他大幅度地摇晃身子,肆无忌惮地唱:斯琴其木格,我心爱的姑娘,你是我的月亮,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天堂!王大龙一边唱一边勒转马头,在草地上转着圈儿,他的眼睛稍微一闪,就把方圆十里的地面看得清清楚楚,十里范围内绝不会有任何人迹,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洞悉他的心事。

王大龙固执地相信,他已经爱上了班里的蒙古族女生斯琴其木格。

斯琴其木格是美术老师斯琴格日乐的女儿。王大龙一直搞不清,为什么斯琴其木格要跟着母亲姓。她们不愧是母女,长得像极了,只不过小斯琴小一号,看上去更嫩,更水灵。如果说大斯琴是一朵盛开的矢车菊,小斯琴就是一个刚刚绽蕾的花骨朵儿,王大龙很想变成一只蜜蜂钻进花瓣里,这样,他就能知道花瓣的颜色。

蒙古族男生巴特尔也喜欢斯琴其木格,一天中午,巴特尔把王大龙叫到校外的柳林里,要和王大龙摔跤。摔跤是王大龙的弱项,王大龙提出和巴特尔赛马。巴特尔睁大眼睛,像看猴儿一样看着王大龙,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王大龙,你活得不耐烦了吧?王大龙把皮袍大襟掖进裤腰中,一边死死地盯着巴特尔,一边抓起了挂在树上的马鞭。

敢和巴特尔赛马,源于王大龙对白马的信任。白马可以跑成一阵风,也可以跑得像船一样平稳。如果把它和巴特尔的坐骑摆在一起,白马无疑是王子,而巴特尔那匹大青马则是乞丐。说得明白些,这相当于王大龙拿着一尊性能优良的大炮,而巴特尔只抓着一支破破烂烂的鸟枪。不过,巴特尔最终还是应承下来,赛马就赛马,蒙古族孩子吵架不行,赛马还怕你不成?

赛马的日期约定在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地点在学校南边的平滩上。为了体现公平,王大龙指定了汉族同学沈阳做他的赛场监督,巴特尔指定的是蒙古族同学斯琴其木格。王大龙看到斯琴其木格一脸冰霜地站在巴特尔身边,心里便有些打鼓,斯琴其木格是全校有名的小辣椒,谁要是惹了她,她敢咬下他的耳朵。那天不光是王大龙心里犯怵,白马也变得焦躁不安,每次靠近斯琴其木格,白马都拚命地向上扬头,前蹄不时地刨地,口中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沫儿。王大龙死死地勒住马缰,不停地叫着白马的乳名,小白小白,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争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巴特尔的大青马。说到马,王大龙很自信。他的白马是蒙北骏马,论血统,论牙口,论资质,都比巴特尔的大青马要好,如果白马能跑出十里,巴特尔的大青马至多能跑七里。

星期五下午没课,王大龙早早地和沈阳去了南平滩。巴特尔和斯琴其木格已经先到了,见到王大龙,巴特尔勒着大青马在原地转了三圈,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王大龙从巴特尔的眼睛里读到了自信。王大龙的白马也在原地转了三圈,白马甚至还高高地竖起了前蹄,要不是王大龙早有防备,这畜生能把王大龙掀到几米外的深沟里。王大龙只好用腿夹了一下白马的肚子,让它跑出去几十米再一溜儿碎步地跑回来。

巴特尔用马鞭杆顶了顶帽子,轻慢地说,王大龙,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要不,你弃权?王大龙平抬起双腿,在马上转了一个整圈,然后稳稳地坐在鞍桥上说,巴特尔,军营里出来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来吧,让沈阳和斯琴其木格作证,我们开赛吧?巴特尔诡秘地一笑说,王大龙,你输了,你输定了。王大龙说,十里,你先跑一鞭。巴特尔不再说话,双腿一夹马肚,狠狠地打了大青马一鞭。大青马嘶鸣一声,向西蹿去。王大龙纵马贴着巴特尔的马尾向前狂奔。可是,仅仅一臂的距离,白马却一直不能超越。王大龙急了,狠抽了白马一鞭,不料,白马干脆掉转了身子,狂叫乱跳地回到了出发地。王大龙脸白了,他抓着缰绳叫道,小白,你疯了?沈阳纵马上前,试图把白马赶回赛道,白马大幅度地倾斜着身子,躲过沈阳的堵截,径直地扑向斯琴其木格骑乘的黑马。斯琴其木格远远地伸出手臂,用马鞭狠狠地抽打白马,白马不躲不避,挺着脖子向黑马靠近,嘴里发出咴咴的叫声。

沈阳跳下马背,揪住白马的兜口,白马禁不住疼痛,终于安静下来。王大龙盯着斯琴其木格,半天才叫道,斯琴其木格,你骑的是母马?沈阳绕到斯琴其木格身后,认真地看了一下,忽然大声叫道,大龙,他们耍赖,斯琴其木格的马正在发情。

王大龙疑惑地盯着斯琴其木格,什么话也没说,拨转马头向南驰去。

黄昏悄悄地到来,为王大龙的酣睡布置了一道艳美的背景。王大龙慢慢地醒来,久久地凝视着渐渐下沉的残阳。残阳如火,把远方的草原都点燃了,王大龙觉得天地间都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堆。后来,王大龙的视线也在燃烧,火苗儿从眼睛一直烧到心里,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他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看小河边的白马。残阳下的白马已经变了颜色,这种白中透红的颜色,让王大龙发觉白马忽然十分陌生,那阵子,王大龙正在看一本书,书名叫《大西洋底的来人》。王大龙顿时认定白马就是书中的主人公麦克·哈里森,这家伙看着熟悉,却是一个怪物。斯琴其木格骑的那匹黑马到底有什么好,它有着其它母马少见的黑色,眼睛鼓出眶外,嘴唇长长地下垂,后背弯得像骆驼,按理说白马应该对它嗤之以鼻,应该对它不屑一顾,可偏偏白马此时乱了方寸,居然玩起了临阵逃脱,这几乎气歪了王大龙的鼻子。如果不是王大龙爱马如命,他肯定会把白马绑在树上,狠狠地赏它一百马鞭。

不过,沉沉地睡了一觉,王大龙的心情好多了,他已经原谅了白马,甚至原谅了巴特尔和斯琴其木格,也许巴特尔并不是真想赢他,只是想告诉他,若想赢得比赛,光凭马好还不行,马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特性,见到发情的母马就迈不动腿,这和王大龙见到煮熟的羊肉就迈不动腿完全一样。

后来沈阳和斯琴其木格一起纵马找来了,沈阳从草地上拉起王大龙,替他拍掉身上的草叶,然后就陪着王大龙回家。斯琴其木格一直默默地跟在王大龙身后,她想说什么,但她一直没说,王大龙不用回头都知道,斯琴其木格的脸色和此时的老天一样,正一点儿一点儿地变黑。王大龙歪坐在马背上,仰天唱道:啊、啊、啊——天边的云雀啊,你会落在远方,勇敢的骑手啊,你会抛弃狐媚的姑娘,你面前的酒杯啊,毒蛇也在默默地观望,吞下滚烫的毒酒啊,你会在得意中死亡!斯琴其木格拉住王大龙的马缰,两眼发亮地说,王大龙,你别唱了。王大龙用马鞭把斯琴其木格的手隔开,冷冷地说,我为什么不唱?斯琴其木格说,你不要以为巴特尔卑鄙无耻,我告诉你,对于骑手来说,这没什么。王大龙拨转马头,在原地转着圈说,用一匹发情的母马来诱惑我的白马,你还说这没什么?还有什么比欺诈更可恶?你说!斯琴其木格也拨转马头,一边转圈一边说,送给你一句蒙古谚语,狼和野兔较量,狼总是会赢,知道为什么吗?狼用的是智慧,野兔只是运用本能。巴特尔用了智慧,所以,就是他扛着大青马跑步,也会赢你。

斯琴其木格打马跑走了,越来越深重的夜幕很快就淹没了她的背影。王大龙愣愣地盯着天上的星星,半天才说,是啊,输了就是输了,这事儿怪不得马,要怪,只能怪我笨。

王大龙一连三天都在逃学。斯琴其木格找沈阳问过王大龙的去向,沈阳轻轻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斯琴其木格忧郁地说,沈阳,亏你还是王大龙的朋友,他一个人在草原上乱闯,你就不怕他喂狼?

王大龙大口大口地啃着一条熟羊腿,一直把它啃成一根骨头,才把骨头举在空中摇几摇,信手扔进草丛。王大龙扯过羊皮水袋,咕嘟咕嘟喝了一通水,他轻轻地晃动一下身子,肚子里便传出叮咚叮咚的水声。王大龙细心地拧好水袋口,往后一仰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望着高远的天空出神。

一只云雀在半空中啁啾婉转翻飞无常。王大龙追踪着云雀的去向,可他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云雀的影子。王大龙揪了一朵儿野菊花,放在阳光下细细地观看,他越来越相信垂手可得的东西,永远都不如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珍贵。不论是吃羊腿,还是摘野菊花,王大龙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宽阔的河滩。河滩上长着一片树苇,这种苇子像小树一样粗壮,因而得此威名。树苇的叶子又脆又甜,是马很喜欢的食物。王大龙相信,不仅仅是自己的白马喜欢树苇叶子,那一群蒙北野马一定也很喜欢,它们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嘶叫着出现在河滩上,吃一阵树苇叶子,再到河里饮水。

王大龙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三天。逃学三天只是为了守候野马,换了平时王大龙想都不敢想。爸爸知道了,会让他的屁股开花儿。王大龙私下里给爸爸打人的姿势作了一个比喻,他说,爸爸打人,就一匹醉了酒的儿马。王大龙没看过儿马醉酒,单凭想象他也知道儿马醉了酒会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场面。可是,王大龙打定主意,不等到这群野马,他宁肯让爸爸打死。

王大龙不时打开书包看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堆颜色发紫的草,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儿。这种草叫薰衣草,是野马最喜欢吃的食物。如果哪一匹野马见到了薰衣草,树苇叶子马上便变成了狗屎。薰衣草就像醉汉的酒,就像饿狼眼前的黄羊腿,就像斯琴其木格颈间的红头巾,对野马来说极其重要。有了这包薰衣草,王大龙几乎等于有了一匹唐僧骑乘的白龙马。

想拥有一匹野马谈何容易。野马的凶悍程度和狼接近,如果走得太近,它斜刺里飞出一只后蹄,能把人踢到额尔姆河对岸。王大龙已经有了准确的数据,额尔姆河最窄的河面,也有190米宽。野马的乖舛可想而知。不过,王大龙的脑海里转动着另外的景象—他变成了一片翠绿的树苇,在秋风的吹拂下悠扬地张开了手臂,起伏之间,一群铁黑色的蒙北野马渐次来到他身边,突突的响鼻声、铮铮的甩尾声、清脆的咀嚼声和沉闷的抖鬃声与树苇叶子的摩挲声混合在一起,于是,青翠的树苇丛便变成了一幅巧夺天工的野马图。王大龙的心中充满了阳光般明亮的喜悦,耳际传送着长调般悠扬的动人旋律,恍惚当中,他飞身骑上一匹最悍美的野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那匹野马奋蹄而起,在草地上掠起一阵绿色的狂风。

王大龙不知有多少次暗自体验驾驭野马的美妙感觉,他的想象比阳光下的草原更加清晰。他每一次骑上白马,都会把白马的速度在想象中加大十倍,这样,他就可以在沉醉般的冥想中上学放学,在若有若无的牧歌中感受着渴盼已久的野马气息。

第三天的后半夜,王大龙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是被一种特有的气味惊醒的。那是一种野马才有的腥臊味儿,像一只调皮的小手不停地搔弄着王大龙的鼻孔,王大龙在梦中本来要打一个响亮的喷嚏,可他在要醒未醒之间果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意识到,野马来了。

王大龙慢慢地从草丛中露出半张脸,提心吊胆地向河滩上张望。哦,果然是野马来了,不过,偌大的河滩上只有一匹马,它仿佛知道对面的树苇丛中有人,高高地昂起头,侧目向王大龙这边张望,野马的两条后腿呈半弯状态,饱满的后臀暗藏着强大的爆发力,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野马在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蹿进茫茫草原。王大龙暗暗叫好。这匹马太聪明了,它不仅仅是用视觉在张望,它更是用嗅觉在分辨披洒在身边的月光中到底有没有杀机。王大龙悄悄地掏出薰衣草,迎着风头用力揉搓,薰衣草的味道马上随着疾风在河滩上弥漫。野马的鼻孔被薰衣草独特的香味占据了,它警觉地一跳,像触了电般甩动着嘴唇,不时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叫。野马慢慢地向前跨了两步,它顺着月光一转身子,王大龙就在心里轻叫起来—天哪,它竟是一匹雪白的野马,月光一照,全身上下散发着汽车灯一般耀眼的白光。王大龙着了魔一样站起来,他的两脚绊倒了一片树苇,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野马车转身子扬蹄飞跑,后蹄刨起的沙土飞进树苇丛中,差一点儿迷了王大龙的眼睛。王大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冲出草丛,尾随着野马跑进草原。王大龙举着那把薰衣草,大声叫喊:野马野马,你不要跑,我有薰衣草啊!野马听不懂王大龙的话,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王大龙的脚步慢了,他的身体渐渐变软,最后像个醉汉般重重地跪在草地上。王大龙的头高高地昂着,手长长地伸着,嘴唇轻轻地抖动,泪水流在脸上。王大龙无声地叫着:野马,我的野马,我的伊格尔。

伊格尔是天上的流星,夜静更深的时候,伊格尔划着长长的美丽的弧线,从王大龙的梦中飞逝而过。这是王大龙经常做的一个梦,他总是梦见伊格尔在天上闪过之后,便落进他家的菜园里。伊格尔也会像马一样打着响鼻,咴咴地叫着,响亮地咀嚼菜园里的青菜。王大龙固执地认为伊格尔是一匹人间难寻的骏马,所以,他宁愿让它啃光所有的青菜,也不愿把它从梦中的菜园里赶走。每天晚上,王大龙早早地洗了脚,作业也不做就缩在被子里,一边数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静静地等待入睡。睡着了,他会沉浸在那个天堂般的梦里,和神奇的伊格尔依依相伴。伊格尔是王大龙的秘密。他愿意拥有这样一个秘密,有了这个秘密,王大龙看什么都有了异样的色彩。他会把毒蛇看成一条绚丽的绳子,会把马粪看成花朵的家园,会把耳边嗡嗡乱叫的绿头蝇子看成伊格尔派来的锦衣使者。绚丽的绳子、花朵的家园和美丽的锦衣使者都是吉木尔大叔唱的蒙古长调史诗《成吉思汗》中的典故,有了野马,这些典故在王大龙的脑海中自行作了修改。伊格尔最初是一个想象,现在不同了,伊格尔活生生地来到河滩,来到树苇丛边,来到了王大龙的眼前。伊格尔,伊格尔!王大龙捧着那团薰衣草,久久地凝望着野马消失的方向,那张带泪的小脸变得异常虔诚庄重。

关于野马的话题,巴特尔、斯琴其木格和沈阳曾经发生了一次争论。巴特尔主张用猎枪说话,巴特尔说他的枪法绝不比他父亲差,保证一枪把野马击毙在河滩上。斯琴其木格瞪了巴特尔一眼骂道,你算了吧,你除了开枪还会什么?巴特尔天生就是怕女人的料,听到斯琴其木格的骂声,马上闭紧嘴,再也不敢吭声了。沈阳主张挖陷阱,他说河滩上都是沙子,他们几个人一个下午就能挖出一口庞大的陷阱,上面盖上树苇杆儿,野马凑上去吃树苇叶子,不愁它不落进陷阱。斯琴其木格强烈反对挖陷阱,陷阱挖浅了无济于事,挖深了,难保野马不受伤,万一摔折了野马的后腿,那还抓野马干什么?

王大龙一直没说话,他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架着一条腿,脸上挂着浓浓的向往。

巴特尔坐到王大龙身边,憨声问,王大龙,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抓一匹野马呢?我觉得你那匹白马已经够好了。

王大龙笑而不答。

回家的路上,巴特尔纵马先走了,沈阳和王大龙回家的方向不同,也默默地拨马而去。只有斯琴其木格抖着缰绳,与王大龙并肩而行。远处的蒙古汉子又在唱—秋风凉啊马儿壮啊,格列林罕在想姑娘啊!一口喝干三碗酒啊,血如额尔姆河水猛啊,气如龙卷风般强啊……秋风像三角灶里的火苗儿,无声地吸干了空气中的潮气,阳光轻轻地一晒,王大龙的衣服很快干燥起来,随着白马得得跑动,衣服发出细碎的声响,痒得王大龙的牙根不停地发酸。

斯琴其木格两腿一夹马肚,乌青马越过王大龙,斯琴其木格紧勒马缰,让乌青马挡在王大龙的白马前。

斯琴其木格盯着王大龙的眼睛问,王大龙,你真能抓到那匹野马?王大龙晃了晃脑袋说,当然能。斯琴其木格不信,王大龙,野马鬼得很,你行吗?王大龙自信地笑了,看了看斯琴其木格说,我不行,谁行?斯琴其木格,你听好了,我一定要抓到它,让它变成我的坐骑。斯琴其木格疑惑地拨转马头,迎着秋风高高地立起身子,乌青马开始在草地打转,开始把碎步变成快步。斯琴其木格说,王大龙,野马比狼精,我怕你把话说大了。王大龙狠狠地一踢白马肚子,一边绕过斯琴其木格一边说,我要是说大话,就让白马骑着我走路。

王大龙回家才知道,爸爸喝多了酒,正在家里大骂九连长谢春吉。三营副营长白麻子陪在旁边挨骂,满脸都是不尴不尬的笑意。王大龙醒目地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爸爸还是看见了他,爸爸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爸爸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团里,都讲究令行禁止。王大龙笔直地站好,并把脸正对着爸爸的眼睛。爸爸说,你的作业写好没有?王大龙忙说,报告爸爸,今天老师没留作业。爸爸趔趄一下,瞪着眼睛说,胡说,老师怎么会不留作业?王大龙说,老师让我们自己去观察野马。爸爸哈哈大笑,老师也真够糊涂的,野马有什么好观察的?观察野马能考一百分?后来爸爸倒在炕上睡着了,王大龙才拍拍胸口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对一头大汗的白麻子说,好险,差一点儿让我挨一顿打。

白麻子相信王大龙的话,他认为老师布置的题目很有必要。白麻子说,野马是人类的朋友,我们都应该了解它的习性,很好地爱护它。王大龙不以为然,就是这个白麻子,去年一次就打了两匹野马,他还到九连去混了两顿马肉。那时候白麻子还是九连连长,九连有什么好吃的,王大龙经常是座上宾。王大龙问过白麻子,怎样才能早日接近野马。白麻子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你只能和它交朋友。王大龙想知道怎样才能和野马交上朋友,白麻子说,就是让它不怕你。

王大龙觉得白麻子说得有道理,他备好了熟羊肉,再一次下了南河滩。

王大龙赶到南河滩已经接近中午,阳光直射下来,晃得王大龙有些睁不开眼睛。王大龙把白马牵到树苇丛中藏好,便不停地往河滩上抱树苇子。直到河滩上出现了一个用树苇搭成的窝棚,王大龙才拍拍手,钻进窝棚中喘起了粗气。窝棚中的视界很好,可以清楚地看到河滩的四个方向。根据王大龙的经验,野马会从西南方向出现,王大龙把薰衣草掏出来,放在西南角的望孔边,只要野马接近窝棚,有薰衣草的诱惑,野马一定会放松对人的防范。王大龙决定当面叫出野马的名字:伊格尔!他要让野马知道,这个美丽的名字是他亲自为它取的。

野马不会在下午出现,王大龙啃了两口羊肉就睡觉了。一觉醒来,月亮已经悄然攀上东边的树苇梢儿,冷静地看着寂静的河滩。河水哗啦啦地向南流淌,风中的潮气让王大龙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王大龙夹紧两腿,把身子靠在树苇上,撕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食物进肚会带来温暖,这是爸爸教他的常识。可是,王大龙越吃越冷,后背上冒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王大龙爬起来,在原地无声地跳着,他知道,运动也可以抵御寒冷。忽然,王大龙的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他的头迅速而准确地靠近了西南方向的那个望孔。

野马!没错,是野马来了。月光下,那匹雪白的野马缓慢地靠近河滩中间的树苇窝棚。看着看着,王大龙忽然觉得不对,野马这是怎么啦?它好像不是在走,而是拖着两条后腿在地上蹒跚爬行。王大龙冲出窝棚,还没到野马身边,野马已经轰然倒地。王大龙抱住马头,大声地叫喊起来。野马眨动着暗淡的眼睛,无奈地盯着王大龙。借着明亮的月光,王大龙看到野马的腹部被野兽撕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正不怀好意地涌出来,很快就在野马身下形成一个黑漆漆的血滩,血滩折射着月光,散发着强烈的死亡气息。秋风箭矢一般射来,王大龙觉得自己的骨头已经被风彻底锯开。王大龙转身向河边飞跑,一边跑一边脱下了上衣。王大龙把上衣泡在河水中,等衣服完全被河水泡透,王大龙捧起衣服奔回到野马身边,他把衣服按在野马嘴上,拚命地把水挤进野马嘴里。野马失血过多,已经渴得喉咙冒烟,见到水,它竭力地吞咽着,喉咙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王大龙来回跑了几次,直到野马喝足了水,才把湿衣服拎在手上,围着野马转起了圈子。野马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止血的迹象。王大龙把两根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白马挣开缰绳,啸叫着冲到王大龙身边。王大龙飞身上马,狠狠地抽打着白马,草原上顿时掀起了一阵狂风。

王大龙飞马回到爸爸部队的营房,不顾哨兵的阻拦,一路奔到三营驻地。他在三营营部门口大叫白麻子,一直把白麻子从睡梦中叫醒。几分钟后,白麻子已经背起药箱,骑着一匹红马跟着王大龙冲向南河滩。让白麻子来救野马,王大龙算是找对了人。白麻子当战士时在守备区后勤部学过几个月兽医,处置马匹伤口正是他的老本行。白麻子让王大龙帮他打着手电筒,他自己像个穿针引线的娘儿们,用一根大号的钢针,把野马的伤口缝得结结实实。随后,白麻子把一包云南白药均匀地洒在野马的伤口上,再轻轻地压实。白麻子笑了,到河边洗了手,然后嘱咐王大龙说,不要动它,让它自己躺着,什么时候它自己起来了,它就好了。

白麻子上马走了,王大龙把自己的白马前蹄用缰绳缠好,专心地守在野马身边,不时拍拍野马的长脸。野马警惕地瞪着王大龙,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强烈的反应。好在它暂时没有活动的能力,这让王大龙有了足够的时间细细地观察它的全身。野马与白马有很大的差别。首先,野马的身材比白马纤巧精干,骨骼比例更为合理,全身的肌肉都集中在前后胯部,腿显得奇长,蹄子大而圆,浓密的鬃毛披散在长颈两边,看上去活像一头非洲狮王。王大龙摸了摸野马的耳朵,它比白马的耳朵小,像两只斜角的竹筒,斜面正对着前方。野马的尾巴也比白马长,尾毛更粗,更有光泽。野马的嘴角挂着少许白沫,这是它口渴了。王大龙抓起白麻子留下的小铁皮桶,到河里打来一桶水。王大龙用手在野马嘴边刨出一个深坑,再把铁皮桶放在坑里,这样野马既能喝到水又不费任何力气。

天亮了,一抹红霞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树苇丛的上方。惯于早起觅食的云雀吱溜溜地叫着直上九霄,云雀的叫声提醒了白马,它迈着小步来到王大龙面前,用长长的嘴唇温柔地拱着王大龙的后背,它在提醒王大龙:该去上学了。王大龙知道自己已经逃学四天了,再不在老师面前露面,老师该去部队家访了。他想过,如果爸爸知道他逃学四天,一顿马鞭下来,他肚子上的伤口应该比野马的更大。王大龙在野马嘴边摆上三捆树苇的嫩尖,然后策马向学校奔去。

王大龙被斯琴格日乐老师罚了站。中午,巴特尔、斯琴其木格和沈阳都凑到王大龙身边,大家分享着各自的食物。沈阳带着部队的馒头,还有吉林老家的泡菜。巴特尔和斯琴其木格带着蒸羊尾和牛肉干。王大龙还有一条熟羊腿,他用巴特尔的剔骨刀切下羊腿肉,一条一条地分给大家,几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吃完了饭,巴特尔和沈阳溜到学校后边的草垛上睡觉,斯琴其木格留下来帮巴特尔他们刷洗饭盒。王大龙把巴特尔的帽子扣在脸上,叼着一根草棍儿躺在草地上养神。斯琴其木格把手上的水珠儿往袍子后襟上抹抹,走过去踢了王大龙一脚,大声说,你给我起来。王大龙不满地说,干嘛?斯琴其木格围着王大龙转了几圈,尖着声音反问,你说干嘛?王大龙盘腿坐起来,抖掉身上的草叶,忽然笑了起来。王大龙说,斯琴其木格,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这几天在忙什么吗?斯琴其木格一板脸,王大龙,你不要嘻皮笑脸行不行?我问你,为什么要逃学?王大龙瞪了斯琴其木格一眼,眼一闭又躺下去,重新把帽子扣在脸上。斯琴其木格火了,像踢足球一般踢飞了王大龙脸上的帽子,斯琴其木格威胁说,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的脑袋一起踢飞。

王大龙爬起来,捡起巴特尔的帽子,一跳一跳地向校门外跑,斯琴其木格紧紧地跟在后边。王大龙跑到校外的柳林边回头大吼:斯琴其木格,我来撒尿,你跟来干什么?斯琴其木格站到王大龙面前,毫无惧色地说,你尿嘛,我又没说不让你尿。王大龙有些胆怯地说,看男同学撒尿……你流氓。斯琴其木格得意洋洋地说,你在女生面前撒尿,你才是流氓。王大龙解开裤带,眼睛盯着斯琴其木格说,我尿了?斯琴其木格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你敢尿,我就敢告诉老师。王大龙妥协了,转着圈子说,斯琴其木格,你一个中午跟我乱跑,到底要干什么?

斯琴其木格拉起王大龙走进柳林深处,一直走到一口泉眼边,斯琴其木格松开手,到泉眼边洗了一把脸,等脸上的水珠儿被秋风拂干,斯琴其木格神秘地说,王大龙,你看到野马了?说到野马,王大龙兴奋了,他回头看看周围,确信巴特尔他们没来,掩饰不住得意地说,什么叫我看见野马了?我不但看见了野马,我还救了野马一条命。斯琴其木格的眼睛亮了,她转身跑出柳林,五色斑驳的柳林中,留下了斯琴其木格特有的紫色的身影。王大龙趴在泉眼边咕嘟咕嘟喝了一通泉水,喝饱了便坐在泉眼边的岩石上,看着高空里的秋雁排着人字队形匆匆南飞。秋天的阳光静静地照在身上,暖意熏人。王大龙想睡,可他不敢睡,他牵挂着野马。下午还有斯琴格日乐老师的美术课,逃课他会再一次被罚站,可是王大龙打定主意,不管怎样被罚,他都要回到野马身边。

王大龙从学校的后墙豁口潜进马厩,趁着左右无人,把白马牵进柳林。王大龙回头看了看学校那一排黑黑的烟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能想象到斯琴格日乐老师走进教室发现他再一次逃学会是怎样的恼火!王大龙喜欢让斯琴格日乐老师恼火,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付出三两三的汗水,就不可能得到六两六的奶油。为了野马,别说罚站,就是挨打都值。

绕过最后一丛柳树趟子,王大龙忽然勒住了白马。在前方的几株白杨树下,赫然矗立着巴特尔、斯琴其木格和沈阳,他们都骑在各自的马上,神情愤慨地望着他。巴特尔催马上前说,王大龙,野马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我们也要去南河滩。王大龙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斯琴其木格,几乎是咬着牙说,斯琴其木格,你出卖了我!斯琴其木格看看巴特尔,再看看沈阳,对王大龙说,对不起,王大龙,巴特尔和沈阳都同意我出卖你。王大龙异常强硬地说,野马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不要跟着起哄。

巴特尔拔出随身的腰刀,双手敬献到王大龙面前。王大龙一怔,他知道这是巴特尔的爷爷临终前送给巴特尔的念物(纪念品),对蒙古人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王大龙曾经不止一次欣赏过这把刀,他非常喜欢刀柄上的翡翠,像马眼睛一样晶莹剔透,即便是在夜里也会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他曾经把刀挂在腰间,说来奇怪,腰间有了一把珍贵的短刀,王大龙觉得自己马上变成了一个英武的男人,一个可以征服一万匹儿马的男人。蒙古人说刀是男人的脊梁,这话说得没错。是的,没错。

斯琴其木格解下了自己的随身香囊,这是一个织锦香囊,从七岁时起,香囊就挂在斯琴其木格的腰间。三年过去了,香囊依然美艳,在中午的阳光下,香囊上的多层金线像蜜蜂尾巴一样蜇痛了王大龙的视线。王大龙偷偷地哆嗦了一下。蒙古族女孩儿的香囊是她的定情物,送给谁就等于嫁给了谁,收了香囊不谈婚娶,就是一场人命官司。王大龙看了巴特尔一眼,巴特尔这小子的眼里在冒火,手在腰间乱摸,幸好他的随身短刀在王大龙手中,如果刀在巴特尔身上,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王大龙又看了看斯琴其木格,阳光直射在斯琴其木格的脸上,那张紫色的小脸上居然挂着羞涩,那双翡翠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渴求。王大龙下意识地把马勒退几步,他发现斯琴其木格的视线像蛇一样扭曲着扑向他的脸,如果他拒绝这个香囊,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他想起了一句蒙古谚语:惹怒了善良的姑娘,六月的草原也会下雪。斯琴格日乐老师也说过,宁犯天条,不触众怒,犯了天条还有人同情,犯了众怒,就将万劫不复。

王大龙最后看了看沈阳。沈阳这小子一向老谋深算,他从书包里掏出的礼物,让王大龙立即有了退路。那是一瓶一斤装的高粱烧酒,火一样暴烈的烧酒在玻璃瓶中不安地振荡,王大龙几乎能听到它们的殷殷召唤。王大龙把刀还给巴特尔,把香囊塞进斯琴其木格的袖口,却把沈阳的烧酒拿过来,咬掉盖子狠狠地喝了一口。烈酒下肚,王大龙顿时有了豪气,他把酒瓶递给巴特尔,巴特尔喝了两大口又递给沈阳,最后酒瓶又传到了斯琴其木格手中。斯琴其木格没有犹豫,她对着阳光看了看那个闪亮的瓶子,一口气就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完。沈阳想阻拦,可是斯琴其木格把马头一拨,沈阳扑空了。斯琴其木格把空酒瓶一扔,像个男人一样斜跨在马上,向天空摇晃着身子,用长调的唱法唱道——好马要套紧,好酒要喝够,美酒连着女儿的心哟,双手高高举过头!

巴特尔说,王大龙,你看到了吧?斯琴其木格玩命了,你说,让不让我们去看野马。巴特尔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明白,再不让他们去,他也要玩命。王大龙探身抓起斯琴其木格的马缰,轻轻往前一带,斯琴其木格的马紧紧地跟在王大龙的马后,大踏步地向南河滩奔去。

那天下午,巴特尔、斯琴其木格和沈阳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野马,第一次近距离摸到了野马的长鬃。巴特尔半跪在野马身边,嘴唇颤抖着说,伊格尔,你真是伊格尔。巴特尔把脑袋贴在野马的前额,眼睛对着野马的眼睛,他要把野马印在心里,也要野马把他印在心里。巴特尔的爷爷生前说过无数次,野马是蒙古人的近亲,野马和狼是表亲,野马和狼,是蒙古人的图腾。斯琴其木格把头深埋在野马的长鬃里,已是满脸泪水。王大龙暗暗发笑,见到野马,斯琴其木格一定觉得见到了蒙古英雄,她应该把香囊送给野马才对。沈阳看看野马,又看看身边的王大龙,他糊涂了,一时搞不清野马和王大龙谁更让人吃惊。

等巴特尔他们渐渐恢复了理智,王大龙把所有的树苇墙都拱倒,让野马的四周洒满亮丽的阳光。野马咴咴地叫了一声,头高高地扬起来,乌亮的眼睛依次看看王大龙、巴特尔、斯琴其木格和沈阳,它依然对他们感到陌生,可它还不能站立,还不能奋蹄奔跑,还不能伸出一只后蹄把他们踢到额尔姆河对岸。野马不无敌意地打着响鼻,挺直了马头,用高傲的冷漠与王大龙他们对峙。野马的警醒姿态比沈阳的高粱烧更让王大龙他们沉醉,他们都用敬仰的眼光看着野马,都在心中默念着那个美丽的名字:伊格尔!

伊格尔来自蒙古草原的最深处,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一点王大龙知道,巴特尔知道,斯琴其木格和沈阳也知道。如果巴特尔的爷爷在天有灵,得知伊格尔能来到孩子们中间,他一定会手捋长须骄傲地说,孩子们,这是天神对你们的眷顾,你们要善待伊格尔,就像善待你们的眼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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