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礼物与粗劣的包装
2008-03-22赵婕
赵 婕
母亲的这句话,让我看到了她深邃的智慧。
我去学前班接6岁的儿子,一进教室,他就过来猛亲我。显然,对我的出现,他欢喜不尽。
他走在绿化带的矮矮围墙上,比我还高一些。我们一直手拉手,乱蹦乱跳乱唱歌。我唱:“我的乖娃娃呀,我的好儿子呀。”
他唱:“我的好妈妈呀,我的妈妈好呀。”
儿子突然停下来:“妈妈,外婆这样对你说过话吗?就是外婆叫过你乖娃娃吗?”
我停顿了一下:“没有。外婆不习惯这样说话。每个妈妈爱孩子的方式不一样。”
“她打过你?打伤你了?”
“没有,只是打疼了。不过,我原谅外婆了。”
“我不原谅!”儿子厉声说,眼睛涌满泪水。
我曾经为了制止儿子的调皮,像一个聪明的傻瓜那样,按照母婴杂志上说的,把他关进了黑屋子,据说,那比打他屁股有用。但他“记仇”了,就像小时候的我。我说:“我小时候外婆还狠狠打过我呢,可比关黑屋子厉害多了。”
儿子立刻只对我挨打的事情十分关切了。有时候,我会把儿子当一个小小的知己,告诉他一些“限制级”的事情,今天,不妨讲讲我挨打的事。
事实上,如果我童年挨打的痛苦是10,那我给孩子讲到的不过2。
比如,那次我弄丢了父亲的一只金笔(父亲帮助过一个人,这个人做了远洋货轮的船长,所以,送给父亲几样精致的礼物),母亲在我可能弄丢笔的那个地方用树枝打了我不下100下吧,她气急败坏,拼尽力气打我,我满地打滚,最后,那一坡豌豆花似乎都被我“跺”进了泥土里,结果那支笔就自动出现了。但我只是对儿子说,我弄丢了东西,外婆打了我20下。
至于,我干家务出差错,甚至弟弟们出错也怪我,母亲破口大骂,或者随手抓起鞋底、皮带抽我的事情,我并没有给儿子讲。我也没有说过,从来没有拉母亲手的记忆,对母亲的手的记忆就是来自那手的狠和疼;我也没有说过,惟一一次和母亲睡觉的记忆也是因为梦中我脚蹬着母亲脸了,狠狠被甩开的记忆。
难道血脉相连,儿子知道我的隐痛?
所以,我也告诉过他:小孩子总是有很多需要教育的地方,而且外婆交给了我更多重要的东西,我早已原谅外婆了,甚至感谢她的严格。
“你也要感谢外婆,是外婆的教育,才让我成为你的好妈妈的。”
“那她打人也不对!”小家伙口气非常严厉。他似乎要保护童年的妈妈,那个在时光隧道里的无助小女孩。
世界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母亲也一样。但是,我还是相信,养育一个人,和厨师做饭一样,自有火候的掌握,味道的分寸,结果菜肴的味道自然有差别。我母亲的严厉,让我受的惠远远大于我受的伤。母亲,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她的严厉只不过是粗劣一点的包装。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无意归纳的结果,我想,对于养育儿子来说,母亲的温情是第一位的,母亲的智慧是第二位的,母亲的严厉是第三位的。
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四个孩子上学,别人家都是就着男孩,委屈女孩。但我的母亲则坚持,男孩子力气大,可以留在农村干活,女子,无论如何得上大学。好在,后来父母,尤其是母亲,都竭尽全力,完全满足了四个孩子受教育的条件。
母亲对我最苛严,她认为,女人要活出自己的尊严,要品行端庄,就要能吃苦不讨巧,能付出。但奇怪的是,在用钱方面她竟然对我又极其放纵,虽然我家在农村,但从读初中到大学毕业,在同宿舍的人中,在同龄人中,我都是钱包最富裕的那个人。我在任何地方,从来没有受到过来自身份的歧视,我自由交往,朋友很多,除了钱不局限我,更重要的是母亲对我为人处世的训练,无限多的细节。
我想起,在我儿子出生之后,我好高兴,正准备把儿子的照片到处发散,母亲在电话里嘱咐了我一句:不要把孩子的照片随便给别人。
由于和母亲关系的不亲密,我经历的所有“最女人”的事情,都从来没法和母亲分享,那仿佛是一条没法通过的死胡同。但是,母亲这一句话,却让我看见她深邃的智慧。因为,最珍贵的东西最容易被漫不经心糟蹋。难道不是这样吗?朋友孩子100天的娃娃照片,如今我们放在什么地方呢?比得上孩子自己母亲的心口那么恰当吗?
我的儿子十分同情我所受的来自母亲的“虐待”,这是他幼小的心灵能够体会的;但我母亲给我的智慧,他需要一生去体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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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