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医太太的外遇
2008-03-19罗尔德·达尔
〔英国〕罗尔德·达尔
陶然玉帛 译
比克斯比夫妇住在纽约市内某处的小小公寓里。比克斯比先生是位牙医,收入一般。比克斯比太太身材丰满,精力旺盛,嘴唇鲜润。每月总有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比克斯比太太在宾夕法尼亚车站坐火车去巴尔的摩探访她的姑妈。她会在姑妈家过夜,然后第二天返回纽约赶着及时给丈夫准备晚餐。比克斯比先生和善地接受了这个安排。他知道莫德姑妈住在巴尔的摩,他的妻子非常喜欢这位老年女士,要取消这个每月一次令人愉快的约会实在太没道理了。
“只要你永远不要期望我陪你去就行。”比克斯比先生开始时这样说道。
“当然不,亲爱的,”比克斯比太太回答。“毕竟,她不是你的姑妈,而是我的。”
到现在为止,夫妇俩一直相安无事。
然而事情却另有真相,这位姑妈是比克斯比太太最方便不过的托辞。这条肮脏的狗,以一位科洛尼尔绅士的形式出现,在背景里狡猾地潜藏着,而我们的女主人公是在这个恶棍的陪伴下度过在巴尔的摩的大部分时间的。这位科洛尼尔先生极度富有,他住在那个镇郊区的一幢迷人的房子里。没有妻子或家庭阻碍他,只有几个谨慎而忠诚的仆人,比克斯比太太不在的时候他骑马猎狐消遣度日。
年复一年,比克斯比太太和科洛尼尔之间令人愉快的联盟一直未有任何障碍地继续着。他们见面这么少———一年才12回,想想确实不多———那么互相厌倦的几率就很低甚至没有。相反,长时间的等待只能使两颗心变得更为爱慕,而每次的分离竟化成下回万分激情的相聚。
“嗬咻!”科洛尼尔每次将她在火车站接到他的大车里时总是这样欢呼。“我亲爱的,我差不多忘记你看上去是多么令人销魂了。让我们赶快去我们的爱巢吧,我都等不及了,宝贝儿。”
8年过去了。
恰逢圣诞节前,比克斯比太太站在巴尔的摩车站前,等候火车将她带回纽约。这次刚刚结束的特别会面比以往更令人愉快,她很高兴。这个男人总有办法使她觉得自己是个非凡的女人,机智且有着奇异的天才,成熟而令人迷醉;这和家里的牙医丈夫是多么不同啊,他从来就只让她感到自己也是病人,那种永远的病人,在候诊室里踌躇着,在杂志间安静地等待着,现在她已经很少被“喊进去”忍受牙医丈夫那双过分讲究的、精确服侍过的、粉红色的双手了。
“科洛尼尔要我给你这个,”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身看见威尔金斯———科洛尼尔的男仆,一个灰头发的瘦小侏儒,他将一只平平的大纸盒塞进她胳膊里。
“天哪!”她着急地喊道。“上帝,这么大的礼盒啊!威尔金斯,什么东西呀?有没有便条?他给我留言了吗?”
“没有留言。”男仆说完转身走开。
她一上火车就将大礼盒搬到女士洗手间里并插上门。多么令人兴奋啊!科洛尼尔给的圣诞礼物。她开始解绳子。“我肯定这是一条裙子,”她说得很响。“甚至可能是两条裙子。抑或全是美丽的内衣。我不看。我要用手摸,试着猜猜里面是什么。我还要猜颜色,猜它们究竟看上去如何。还有价值多少什么的。”
包装纸,她能感觉到而且听到纸张的摩擦声。还有一个信封或者卡片之类的东西。她不予理会,继续朝包装纸下面探索,手指如同植物的卷须一样,灵敏地伸展开去。
“我的上帝,”她突然喊道。“这不会是真的!”
她睁大两眼瞪着这件大衣。然后突然将它拎出盒子。展开时,厚层的裘皮同包装纸摩擦而发出可爱的声响,大衣如此漂亮,几乎令她停止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样昂贵的貂皮!这是貂皮,不是吗?是,当然是。多么显赫的颜色啊!皮毛几乎是黑色的了。最初她以为是黑色的,但当她拿近窗户看时,里面还有一抹蓝色,一种华美的蓝,像钴蓝。她快速地看了一眼商标。它简单地写着,野生拉布拉多水貂。此外什么也没有了。但,她告诉自己,这可能就是科洛尼尔自己的作为。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定会该死地确信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明哲保身好了。但是这大衣究竟值多少钱呢?她几乎不敢想象。4000?5000?6000美元?可能更多。
她的眼光根本没法从大衣上挪开,更等不及将它穿上试试。她快速脱下自己朴素的红外套。她有些气喘,她无法不气喘,她杏眼圆睁。但是上帝,摸一摸这毛皮!还有这些绝顶宽大的有厚厚翻边袖口的衣袖!是谁曾经告诉她他们用雌水貂的皮做袖子,雄水貂的皮做大衣的其余部分?什么人告诉过她。琼·拉特菲尔德,可能是她,虽然她无法想象琼是怎样得知关于貂皮的事情的。
这件高贵的黑大衣穿在她身上看来完全妥帖,如同她的第二层皮肤。哦!真令人吃惊。如此奇异的感觉!她向镜子瞥了一眼。多美呀。她的整个气质突然完全变了。她看上去令人觉得目炫,容光焕发,富有,闪耀而艳丽夺目。给她能量的感觉!穿着这件大衣,她可以走进她想要去的任何地方,人们都会像兔子一样疾跑过来艳羡她讨好她。整件事棒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比克斯比太太捡起仍躺在盒底的信封。她展开科洛尼尔的信:
我有回听你说起喜爱貂皮所以买了这个给你。人家告诉我这件很不错。请收下作为我们的分手礼物,以及我诚挚的美好祝愿。由于我个人原因我将不会再同你见面。再见,祝你好运。
啊!
怎么会这样!
正当她感觉如此幸福的时刻,意外从天而降。
不会再有科洛尼尔了。
多么可恶的打击。
她将无比思念他。
慢慢地,比克斯比太太开始抚摸这件大衣可爱而柔软的黑皮毛。
有失就有得,她只能这样开导自己。
她微笑着折起信纸,想撕碎扔出窗外,但折叠时见到信纸另一面也写有文字:
又及:就告诉人们你那好心而慷慨的姑妈给的你这个作为圣诞礼物。
比克斯比太太张大的嘴巴,如同一条橡皮筋般弹了回去。
“这个男人一定疯了!”她叫道。“莫德姑妈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她根本不可能给我这件大衣。”
但假如莫德姑妈没有给她,那么是谁给的呢?
上帝啊!深深沉浸在试穿大衣的兴奋中,她完全没注意到这至关重要的一面。
过两个小时她将抵达纽约,再10分钟后她就会到家,而且丈夫会在家里迎候她。即使像西里尔那样居住在痰迹斑斑的小河源头,长着虎齿,患胃溃疡的男人,如果他的妻子周末外出回来,突然穿着一件价值6000美元的貂皮大衣旋进家门,他也会提几个问题的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告诉自己。我在想这天杀的科洛尼尔成心这样做,就是想折磨我。他全然知道莫德姑妈没有足够的钱买这种大衣,他知道我不能留下这件大衣。
但是想到要同这件大衣分离,比克斯比太太万分不忍。
“我一定要拥有这件大衣!”她大声地说。“我一定要拥有这件大衣!我一定要拥有这件大衣!”
很好,我亲爱的。你将拥有这件大衣。但是不要惊惶失措。坐坐稳当,保持冷静,开始思考。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是吗?你以前也欺骗过丈夫。这男人从不具有望到过比他的牙医探针更远的眼光,你知道的。所以,绝对镇静地坐着,思索。时间还充裕着呢。
两小时之后,比克斯比太太在宾夕法尼亚车站走下火车,冷静地走向出口。她现在穿着那件旧的红色大衣,臂弯里挎着一只硬纸盒。她挥手招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她说,“你知道这附近有典当行吗?”
方向盘前那人抬起眉毛,向后朝她望去,觉得有些好玩。
“沿第六大街倒有很多。”他回答。
“你看到第一间就请停下来,好吗?”她钻进出租车。
不久,出租车停靠在一家店的门外,这家店的入口上方悬挂着三只铜球。
“请等我一下。”比克斯比太太对司机说,她钻出出租车走入店里。
柜台上有只硕大的猫咪蹲伏着,在一只白碟子里啃着鱼头。它抬头用明亮的黄色眼珠望向比克斯比太太,而后向周围望开去,继续对付它的鱼头。比克斯比太太站在柜台旁边,试图离这猫越远越好,等候店员来接待她,眼睛盯着店里的手表、鞋扣、珐琅胸针、老式的双目镜、假牙。为何人们总是典当他们的假牙?她想知道。
“您怎么讲?”店主说着,从店铺后面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哦,晚上好。”比克斯比太太说。她开始解开缚在礼盒四周的绳子。那人走到猫咪处抚摸它的背脊,而它却继续对付着那些鱼头。
“我真的是傻不是?”比克斯比太太说道。“我离开家不久就丢失了我的皮夹,现在又是星期六,所有银行都关门直到星期一才开。我周末没有钱花了。这是件价值不菲的大衣,我并不要高价。我只想借点钱,足够使我维持到星期一。然后我到你这里赎回它。”
那人等待着,一言不发。但当她取出貂皮,使美丽厚实的毛皮落在柜台之上,他的眉毛挑了上去并把手从猫的身上挪开,走过来端详这大衣。他轻轻拿起大衣来,伸出手臂捧在眼前。
“只要我身上戴着手表或者戒指,”比克斯比太太说,“我会用它们替代。但事实是我除了这件大衣外什么也没有。”她向他展开光光的十指,让他验看。
“看上去是新的。”店主说,抚弄着柔软的毛皮。
“哦,是的。但是,就如我说的,我仅想借足够我度过周末的钱。50美元怎样?”
“我会贷给你50美元。”
“它的价值比50美元可多百倍,但你保证我回来取之前好好照管它。”
那人走到一只抽屉前取出一张小票,放到柜台上。这张小票看上去像是系在提箱手柄上的那种,一样的形状一样的尺寸,而且连那僵硬的棕色纸质都相同。只是中间打过一排小孔,能被一撕为二,而两个半张都一模一样。
“姓名?”他问。
“这行空着。地址也空着。”
她见那人停顿了一下,她见到笔尖在有点子的中缝上方盘旋,等待着。
“你并不非要写上姓名和地址的,是吧?”
那人耸耸肩,摇摇头,并把笔尖移到下面一行。
“只是我不想写这些,”比克斯比太太说。“完全是隐私嘛。”
“那你最好不要丢失这张小票。”
“我不会。”
“你是否认识到,无论谁,只要拿到这张小票就能进我店里来索要这件物品?”
“是的,我知道。”
“单凭号码即可。”
“是的,我知道。”
“你要我写什么作为描述?”
“也不用描述,谢谢。不必了。写上我借的数目就行。”
那笔尖再次犹豫了,在“物品”两字旁带点的线上再次盘旋着。
“我以为你应当写一个描述。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卖掉那张小票,描述会帮很大忙。”
“我不想卖掉小票。”
“你可能不得不卖呢。很多人这样啊。”
“看,”比克斯比太太道。“我并非一文不名,如果你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丢失了皮夹。你明白吗?”
“那随便你吧,”那人说。“这可是你的大衣呀。”
这时一个讨厌的想法袭向比克斯比太太。“告诉我,”她说。“如果我不在我的小票上做些描述,我如何确信我回来取时你会还给我这件大衣而不是其他物件?”
“写进我们店铺本子里的。”
“但我所得到的只是一个号码。因此事实上你能还给我任何你想给的旧东西,是不是?”
“你要描述还是不要?”店主问道。
“不,”她说。“我相信你。”
那人在“物品”两字对面写上“50美元”,小票两边都写上了,然后他沿着小孔撕下一半,将下面的半张滑过柜台对面。他从上衣内里的口袋取出一个皮夹,抽出5张10美元的钞票。“利息是每月三厘。”他说。
“是,好的。谢谢。你会好好保管的,是吗?”
那人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要我把大衣替你放回盒子里吗?”
“不。”那人说。
比克斯比太太转身走出店铺来到街上,出租车还等着。10分钟后,她到家了。
“亲爱的,”她弯腰亲吻丈夫的时候说道。“想我了吗?”
西里尔·比克斯比放下晚报,看了看腕上的表。“6点12分半了,”他说。“你稍微晚了些,不是吗?”
“我知道。都是可恶的火车闹的。莫德姑妈照例问候你。我渴死了想喝一杯,你呢?”
丈夫将报纸折叠成整齐的长方形,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站起身走到餐具柜旁。他的妻子仍站在屋子中央,拉下她的手套,谨慎地注视着他,想知道自己还应该等多久。他现在背对着她,弯腰向前估量地倒着杜松子酒,将脸贴得跟量器非常之近,向杯里凝视好似这酒是病人的嘴巴。
有趣的是,与情人科洛尼尔比他是多么矮小。科洛尼尔非常高大,毛发浓密,当你靠近他时可以闻到微微的山葵味。而这一位又小又整洁又骨瘦如柴,他闻上去好像什么味都没有,除了薄荷糖的味道,他一直口含这种糖以便看病人时自己的口腔没有异味。
“看我为了测量苦艾酒买了什么,”他说,举着一只校准用的玻璃大口杯。“用这个,我能精确地量到毫克!”
“亲爱的,你真聪明。”
我一定要试图改变他穿衣的方式,她告诉自己。他的套装荒唐得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有过一个阶段她曾经认为它们还挺棒,这些爱德华七世时期的上衣,有着高高的翻领,前襟还有六颗扣子。但是现在他们看来仅仅是可笑而已,那窄窄的烟囱裤管的长裤也是如此。你一定得有张特别的脸才能穿这种衣服,而西里尔却没有这样的脸孔。他是长瘦脸,窄鼻子,微微突出的下巴。这张从紧身的老式套装上方伸出的脸,看上去就像萨姆·韦勒的讽刺画。他大概自以为会像博·布鲁梅尔。事实上,他在诊室里接待女性病人时总是将他的白大褂敞开着,以便让病人对里面的服饰瞥上一眼。这暧昧的一面明显意味着,他会转而成为那种脏狗式的情人。
但是比克斯比太太知道得更清楚,他这种作为只是自欺欺人,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这使她想起年老的孔雀拖着只剩一半的羽毛在草坪上昂首阔步。抑或是那些自满的自体受精的花儿———像蒲公英。蒲公英从不从自己的种子那里受精,所有这些灿烂的黄色花瓣都是浪费时间,是自夸,是伪装。生物学家用个什么词来着?性低能。蒲公英就是性低能。因此,这种事情,就是夏季的一窝水跳蚤。听上去倒像刘易斯·卡罗尔,她思忖———水跳蚤还有蒲公英还有牙科医生。
“谢谢你亲爱的,”她说道,举起马提尼酒坐到沙发上,手袋放在膝上。“你昨晚干什么来着?”
“我留在办公室浇铸一些牙齿镶嵌物。我还处理了最近的账目。”
“真是的,西里尔,我想你早该让其他人替你做这些驴样的工作了。相对那些杂事来说你太重要了。你为何不将浇铸镶嵌物交给技工去做?”
“我宁愿自己做。我对我做的镶嵌物非常骄傲。”
“我知道这点,亲爱的,它们是全世界最好的镶嵌物。但我不想让你灼伤自己。还有,为何那个叫普尔特尼的女人不能做账?那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吗?”
“她做账的。但我总得先将每位病人都标好价格呀。她不知道谁有钱谁没钱。”
“这马提尼真棒,”比克斯比太太说,将酒杯放在靠墙的桌子上。“相当完美。”她打开她的手袋,拿出一条手帕,像是要擤鼻子。“噢,看哪!”她喊道,看见那张小票了。“我忘记给你看这个了!是我刚才乘出租车时在座位上发现的。上面有个号码,我想大概是彩票或者什么吧,所以我收了起来。”
她把这张小小的棕色硬纸片递给丈夫,他拿在手指间开始从各个角度精密审视,好似它是一颗可疑的牙齿。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慢慢说道。
“不,亲爱的,我不知道。”
“这是张当票。”
“一张什么?”
“一张典当行开出的小票。这里有店名和地址———在第六大街什么地方。”
“天哪,我太失望了。我还希望是张爱尔兰全赢彩票呢。”
“没什么理由失望啊。”西里尔·比克斯比说。“事实上这还相当好玩呢。”
“为何好玩啊,亲爱的?”
他开始给她解释典当小票是怎样操作的,特别提及任何拿到当票的人都能够赎当的事实。她耐心倾听着直到他演讲结束。
“你觉得这个值得去赎吗?”她问。
“我想值得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你看到写在这儿的50美元的数字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亲爱的,什么意思呀?”
“意思是这正被讨论的物品几乎肯定是某件相当值钱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它值50美元?”
“更像是500美元。”
“500!”
“你不明白吗?”他说。“一家典当行从不肯借你超过物品真实价值的十分之一的钱。”
“天哪!我从未听说过。”
“很多事你不知道,亲爱的。现在你听我说。因为当票上没有所有者的姓名和地址……”
“但肯定有什么说了这东西属于谁?”
“什么都没有。人们常那样做。他们不想别人知道他们去了典当行。他们感到羞耻。”
“那你认为我们能留着它吗?”
“当然可以。现在这是我们的小票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小票,”比克斯比太太坚定地说。“我捡到的。”
“亲爱的,这又有什么问题呢?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可以在我们想要的任何时间仅用50美元去赎回物品。怎样?”
“哦,太有趣了!”她喊道。“我想这一定会十分刺激,特别当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时。可能是任何东西,不对吗。西里尔,绝对可以是任何东西!”
“是极了,虽然这多数看来要么是枚戒指要么是块手表。”
“但如果真是件宝物那岂不绝妙?我意思是一些很旧的东西,像只极好的旧花瓶或者罗马雕塑。”
“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亲爱的。我们将拭目以待。”
“真正绝对使人着迷!把票给我,我星期一一早赶过去查出来!”
“我想最好我去。”
“哦,不!”她叫道。“让我去!”
“不。我会在去上班的路上取一下。”
“但这是我的小票!请让我去,西里尔!为什么让你去开心啊?”
“你不知道这些典当商人,亲爱的。你很可能被骗的。”
“我不会被骗的,真的我不会。请把当票给我。”
“你也得要有50美元才行,”他说,微笑着。“你得先付清50美元现金他们才能把东西给你。”
“我有,”她说。“我想我有。”
“我宁愿你不要插手这事,如果你不介意。”
“但是西里尔,是我发现当票的。是我。无论是什么东西,它属于我,不对吗?”
“当然是你的,亲爱的。你不用那么较真的喽。”
“不是的。我只是太兴奋了,就这样。”
“我猜你是否想过这可能会是完全男性的物品———一块怀表,比如,或者一对衬衣袖扣。不只是女人去典当行的,你明白。”
“那样的话,我会把它给你作圣诞礼物的。”比克斯比太太宽宏大量地说。
“我会非常高兴的。但是如果是女人的物品,我自己想要。同意吗?”
“听来很公平。为什么不同我一起去赎呢?”
比克斯比太太刚要说行,但还是及时止住自己。她不希望那典当商在她丈夫面前像老顾客般待她。
“不,”她慢慢说道,“我想不去了吧。你瞧,如果我在后面等将会更令人激动。哦,我真希望它不会是我俩都不需要的东西。”
“有道理,”他说。“假如我以为它不值50美元,我根本就不会赎它。”
“但是你说过它会值500美元。”
“我相当自信它会值那么多的。别担心。”
“哦,西里尔。我实在不能等了。是不是太令人兴奋了?”
“好玩,”他说,将当票塞进背心口袋。“无疑非常好玩呢。”
星期一终于到来了,早餐后比克斯比太太跟着丈夫走到门口,帮他把大衣穿上。
“不要工作得太累,亲爱的。”比克斯比太太说。
“不,不会。”
“6点回家吗?”
“希望是。”
“你会有时间去典当商那里吗?”她问道。
“我的上帝,我全忘了。我叫辆出租车现在就去那里,正好顺路。”
“你的当票掉了是吧?”
“我希望不会,”他说,摸摸背心口袋。“没有掉,在这儿呢。”
“钱够了吗?”
“正好。”
“亲爱的,”她说着靠近丈夫给他拉直那原本就笔直的领带。“假如正巧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我会喜欢的东西,能不能一到办公室就打个电话给我?”
“如果你要我打,我就打。”
“你知道,我其实希望会是给你的什么东西,西里尔。我宁愿是给你的东西而不是给我的。”
“你真大方,亲爱的。时间晚了,现在我必须跑步前进了。”
一个小时后,当电话铃响起时,比克斯比太太疾速地穿过房间,在第一遍铃声结束之前抓起了听筒。
“我取到了!”他说。
“是吗!哦,西里尔,是什么呀?是好东西吗?”
“好!”他喊道。“妙极了!等你见到这东西时你会晕厥!”
“亲爱的,是什么呀?快告诉我!”
“你真幸运,你就是幸运的女人。”
“那么是给我的了?”
“当然给你的。虽然这东西到底为何只当了50美元,真该死我不得而知。有人发疯呢。”
“西里尔!不要再让我心神不宁啦!我受不了了!”
“你见到会发狂的。”
“是什么呀?”
“试着猜猜。”
比克斯比太太停了一会。小心,她告诫自己。现在要非常小心。
“一条项链。”她说。
“错。”
“一枚钻戒。”
“你还未热身呢,呵呵。先热热身再接着猜。我还是给你一个提示吧。是你可以穿的。”
“我可以穿的呀?你的意思是像顶帽子?”
“不,不是帽子。”他说着并笑起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西里尔!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因为我想给你个惊喜。今晚我带回家来。”
“你千万不要那样做!”她叫道。“我现在就进城来拿!”
“我宁愿你不这样。”
“不要傻了,亲爱的。我为何不能来?”
“因为我太忙了。你会把我整个上午的安排搞糟的,我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
“那我午餐时间来。好吗?”
“我没有午餐时间。噢,那你1点半来吧,那时我会吃个三明治。再见。”
准时在1点半,比克斯比太太抵达比克斯比先生的诊所,按响了门铃。她丈夫,穿着白色的牙医外套,亲自打开门来。
“哦,西里尔,我太兴奋了!”
“你应该兴奋的。你真幸运,你知道吗?”他带她穿过走道进入诊疗室。
“去吃午餐吧,普尔特尼小姐。”他对助手说,她正忙着将器械放进消毒箱里。“你回来再继续做吧。”等那女孩离开后,他走到平时挂衣服的壁橱那儿,站在前面手指指向壁橱。“就在这里,”他说。“现在———闭上眼睛。”
比克斯比太太照做了,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在接下来的寂静中她能听见他打开柜门,而后当他在挂着的衣服中取出一件时有柔软的摩擦声。
“好啦!你能看了!”
“我不敢看。”她说,扬声笑了。
“来呀,偷觑一眼。”
她害羞地咯咯笑起来,抬起一小点眼皮,正好足够给她模糊地观察到丈夫穿着白大褂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什么。“貂皮!”他叫道。“真正的貂皮!”
听到这魔幻的声音,她快速睁开眼睛,正在这时她其实开始倚向前去想搂抱那件大衣。但没有大衣,只有一条荒唐的貂皮围巾,在她丈夫的手里摇摆。
“用你的眼睛享受它吧!”他说,把它举在她眼前摇晃着。比克斯比太太一只手捂住嘴巴,朝后退去。我要尖声叫喊了,她告诉自己。我知道,我要尖叫了。
“怎么啦,亲爱的?你不喜欢吗?”他停止摇晃那条毛皮,站在那里凝视着她,等她说点什么。
“为何呀,是的,”她结巴着。“我……我……想它……它可爱……真的可爱啊。”
“完全让你一时间停止呼吸,不是吗?”
“是的。”
“高贵的质地,”他说。“这是多好的颜色啊。你知道吗,亲爱的?我认为假如你去店里买,这样一条貂皮围巾至少会要价200或300美元呢。”
“我不怀疑。”
有两条毛皮,两条狭窄的,看去长着疥癣的毛皮,它们的脑袋和眼眶里的玻璃眼珠仍搭在皮上,小爪子挂下来。一只的嘴里咬着另一只的尾部。
“这儿,”他说。“试试披上。”他靠上前将这东西围在她脖子上,然后退后去欣赏着。“太完美了。它真的适合你。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貂皮的,亲爱的。”
“是的。”
“等你外出购物时最好不用,或许他们都以为我们是百万富翁而买东西时要我们双倍价钱呢。”
“我试着记住你的话,西里尔。”
“我想你不会再期望另外什么东西作为圣诞礼物吧。我本来就只打算花50美元。”
他转身走到水池那边,开始洗手。“去吧,亲爱的,买个好点的午饭吃。我该带你出去吃的,但有个假牙钩子坏掉的戈尔曼老头在候诊室等我。”
比克斯比太太向门口缓步移去。
我要杀了那个典当商,她告诉自己。我现在马上回到那店里,我要把这肮脏的皮围巾丢在他脸上。如果他不还给我我的大衣,我会杀了他。
“我告诉过你今晚我会晚回来吗?”西里尔·比克斯比说,仍然洗着双手。
“没有。”
“照现在这些事情看来,也许至少8点半才能回家。可能9点。”
“好的。再见。”比克斯比太太走出去,摔上了身后的门。
就在那一刻,普尔特尼小姐,那个秘书兼助手,从走廊那儿悄声走过她身边,外出午餐。
“多美的天气啊!”普尔特尼小姐走过时说道,闪现出一个微笑。她的步伐里有着轻快的调子,一阵香气伴随着她,她看上去如同一位王后。穿着科洛尼尔送给比克斯比太太的美丽黑貂皮大衣,普尔特尼小姐的确像位王后。
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1916—1990),英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亦写过许多著名的成人阅读篇章。他的小说深受美国、英国、荷兰、德国、法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无数孩子们的喜爱。即使在1990年达尔于英国牛津逝世后,他的小说仍继续被流传着、畅销着,书迷遍布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