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咒
2008-02-29曾宁
曾 宁
引子
黑洞洞的大牢。奇怪的是，有“人间地府”的别称，让囚犯闻之丧胆的大牢，里面居然一件刑具都没有。
然而谙熟内情的犯人都晓得，这里有比老虎凳、炮烙和剥皮刀厉害千万倍的“无形之具”，那就是审判官女娲娘娘施予来世的咒语。
一堆噼啪作响的篝火，在穹顶高而漆黑的大厅中央。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正按着一男一女的臂膀，把他们推到火堆前。犯人穿金戴银，服饰豪华，一看就知来头不小。男人身躯伟岸，头上的皇冠被打歪，黄袍撕破了几处，可见就擒前有过搏斗。小鬼对那女人倒客气，紫色长裙端正干净，忽闪的火光中，仍旧可见脸是绝代美人的脸，身姿是蒲柳迎风的曼妙身姿。“啪”，台上响起惊堂木，小鬼们齐声喝“嗨”，把男人女人身上的珠宝首饰扯下，扔进火堆。女人被拔掉云髻上的金钗时，扭头略作挣扎，小鬼们终于发飚，劈头一个耳光。男人见状，跳起来大喊：“不要打她，欺负女性算什么好汉，要打打我！”
审判台上，传来黠桀的冷笑，犹如夜枭。男子循声望去，不见人，只见一片漆黑。过了好一阵，才看清，上面端坐着女娲娘娘。黑长袍、黑色的长发和背景融在一起，但雪一般的脸庞上一双迸射着冷光的眼睛格外分明，女娲又作冷笑∶“这个时候还顾得上袒护狐狸精！好啊，我让你们今生受难，来世也不得好报！”
男犯人趋前哀求∶“女娲娘娘，放过她吧，一切都怪我——”谁都难以相信，低声下气的是当世枭雄，一代帝王——纣王。女娲俯身，只觉迎面劈来两道闪电，她闭目闪避，却躲不过去，这电光来自纣王的双目。啊，天下间最夺人魂魄的凤眼，这双男人的眼睛，曾经让她心跳不已。说来话长，千不该万不该，她派妲己这个狐狸精去试探自己的男人！本来，男人是女娲用泥捏出来的，她事后却后悔万分。她并不懂男人，在性上面，男人如何经得起“试探”！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审判官女娲几乎失态，要当场落泪。
妲己伸直了圆柱般的长颈，制止纣王道∶“求她干吗？她恨死我们，恨我们深深相爱！”
女娲避开妲己的眼神，仰望黑黝黝的穹顶，仇恨的潮水涌来，把心房填得满满的，她咬牙切齿地再拍一次惊堂木，一板一眼地宣判∶“听着，到来世，你们会相见也会相爱，不过，你们得不到对方，只会互相残杀！还有，你们之间的杀戮，会持续三世！”女娲说完，一甩长袖，退堂。
纣王挣脱小鬼，扑到火堆旁边。他手里紧紧攥着一颗小小的鸡心形宝石，宝石的光芒从指缝漏出，纣王摊开手掌，一股浓烟从宝石上冒出。妲己尖叫一声，扑过去，伸手要盖住纣王的手心，青烟又一次嘭地冒出，终于，鸡心宝石坠入火堆。他们的手紧紧相合，两个手心都呈现一个漆黑的小小心形烙印。纣王颤声道∶“妲己，我们来世还要相爱的，转世后也一定会认出对方。”
早已步入内厅的女娲，意犹未尽，从屏风后伸出充血的眼，大吼∶“快把他们拖走！”
小鬼们把犯人押下。一路上，妲己挣扎着哀叫：“等我！”
妲己的叫声，有如旷野里的狼嗥，女娲走了好远，还是听到了，女娲顿了顿脚，冷笑道∶“等吧，只怕来不及相爱就互相残杀呢！”
大牢外的天地间，有阴风回旋，风声似夜枭桀桀的笑，那是女娲的咒语∶“你们互相残杀，持续三世！”
１
一直被阴霾覆盖的天空，终于出现一个洞眼，洞眼如螺丝，旋出一星雪白，雪白旋舞在天，徐徐坠下，原来是一朵花瓣。花瓣落在野地，自我复制，膨胀，成为一丛桃花，终于繁衍成林。白桃花成片，远看云蒸霞蔚，犹如一座雪山。
花间，一白衣女人，端坐林下一张红宝石镶嵌的坐椅上，旁边有一群宫女太监。她的脸出奇的静穆，似乎睡着了，不，似乎死去了……
忽然，她似有所觉，星眸微转，一似北斗星。旁边的宫女小声提醒：“大王来了。”
她没有动。
一个人，一个身穿黄袍的男人走近。女子没有注视他，却感受到他的两柱火辣辣的目光正固定在自己的脸庞上。目光来自那一双夺人魂魄的凤眼。这男人的美目，曾让女娲娘娘迷恋不已，痛不欲生，曾叫多少痴情女人生死相许。
不过，风流绝代的男人到了这一世，无法降服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早不是年轻少女。然而，依旧是美人，旷代风华，尊贵无比。他，今世的楚文王，要去触摸她，却又硬生生地收回发烫的手。怪不怪，这个年轻俊美的君王，投怀送抱的女人排成长队，他有许多后宫，他有更多的情妇，按理说不会稀罕这个行将迟暮的女人，可是，偏是这个女人，让怜香惜玉的君王寝食不安，可见她的手段非凡。所谓“冠绝天下”，这女人的魅力是内外夹攻式的。
楚文王摇头，笑笑：“好手段！不过，你白费力了。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端坐的女人还是没有言语。
楚文王背着手走动，悠闲地扫视四周的桃花，说：“桃之夭夭，可不是好东西。市井早有传闻，说你不仅顺从了我，还替我生了两个孩子。哈哈，息国的美丽王后也有失节的时候啊！”
桃花间端坐的息夫人，似乎没有听懂，漠然地打量着面前风流倜傥的男人。
楚文王靠近她：“你横竖是我的人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很快你就离不开我了。听说你在息国，对息侯也是冷冰冰的，嘿嘿，他嘛，和我怎么能比……”
息夫人蓦地抬起头，变脸一般，冷若冰霜成了笑靥如花，笑得那个美，明眸凝聚了山山水水的全部媚惑。
似曾相识啊，这摄人的秋波……
一股劲风呼呼吹过，桃花落了一地。趁楚文王眯上眼睛躲避雨般的落英，息夫人的匕首直刺他的心脏。臂力过人的楚文王一转身，握住她的手腕，匕首落地。
刹那间，天旋地转。楚文王瞥见息夫人手心，那漆黑的鸡心印！
玲珑的鸡心形印记，让他回忆起前生孽缘。是的，转世之后他们相逢。深深相爱了前生的男女，今世是不是必然地应验女娲的咒语——互相残杀？他想唤一声她，他想拥抱她，他想……
他听到胸腔里的崩裂之声，心碎了。
女娲的诅咒正在变为现实——爱人在眼前。
他仆倒在地，他无助地伸出手掌……
息夫人捡起匕首，又一次狠命插下，却不是向他的胸膛，而是向铺满白瓣的地面。她伸出颤抖的手掌，和男人的手掌紧紧相合。掌心的两颗心合二为一，迸射霞光。楚文王倒卧在地，无法说话，鲜血狂喷，周遭静寂，染血的桃花红若朝霞。息夫人无语凝望着男人。
王后匆匆跑来，见状大喊：“快拿刺客，捉到立刻剁成肉酱！”
楚文王想起来，想大喊，却感到身体一点点下沉。眼看王后的兵马追近，息夫人飘然远引。林间缭绕着她的回声：“等我！等我……”
王后只看到息夫人的一角裙裾，她没有穷追。她的嘴角抿着一缕阴沉的笑意，等什么？你们还要残杀下去的……
日落桃林，残照被墨云吞噬，恍如末路英雄的叹息。远处，卫士们的刀斧声隐约可闻，息夫人的惨叫如裂帛划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