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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

2008-02-29

安徽文学 2008年2期
关键词:汪洋硅谷

海 云

从金门大桥上看过去,一边是越来越宽广的海湾口和外海域,另一边则是伸入内陆的蜿蜒的旧金山海湾。旧金山就在海湾的最北面,海湾的南面是另一个城市——圣荷西。而间于这两座城市之间的土地便是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世上崛起的高科技中心,也就是闻名于世的硅谷。

硅谷华人不少,今天的华人新移民与一百年前来美淘金的中国人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代。他们不再从事餐饮或服务性行业的工作,他们大多都是金山湾区高科技公司电脑、生化行业的精英。

倩云和汪洋便是这些硅谷精英中来自中国的第一代新移民。

倩云有个人人羡慕的家庭,一对双胞胎儿女,儿聪女秀;丈夫汪洋是化学博士,不善言辞满脸忠厚;倩云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是那种让人惊艳却是绝对让人看着舒服的女子,齐耳的短发透着精明能干,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一笑就像两弯新月,看着它们,你会感到温暖。她说起话来炒豆般的清脆,让你身不由己、心甘情愿地跟着她的意思走。倩云在硅谷一家著名的软件公司里官至主任头衔, 管理着十多个人的团队。公司里大多数人都知道,那个娇巧纤细的中国女人,有着不容忽视的凝聚力和领导力。

倩云在国内学的是数学专业,出国原是陪读出来的,那时她的先生汪洋出来读化学博士,倩云跟着出来做博士太太,不久就决定自己也去读一个学位,听别人说企业管理硕士容易找工作,又看到GMAT上的数学题简直是”小儿科”, 便转去学企管了。还未毕业,就被这家硅谷的软件公司到校园里来招揽人才的副总看上了,副总麦克是英国人,本科也是学数学专业的,对倩云就有种相知感;看到倩云英语对答如流,谈话中透着聪慧,加上同是外国人,惺惺相惜,使得倩云在毕业前两个月就收到了该公司的聘书,从此便在这家公司的客户培训部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一做就是十年,从一名培训员做至培训部的主任,一手建立起这个团队,也奠定了她在这家公司中受人尊敬的领导地位。

这段时间,她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一边享受着职业女性的成就感,一边感受着为人母的天伦之乐。这时,她任职公司的股票,在NASDAQ 上发行,倩云手里的持股一下子从纸上货币变成超过几百万的价值股票,夫妻俩兑现了一部分的股票,从南湾的小镇屋中搬出,在中半岛的山上买了栋超过三千平方尺大的海景房。朋友都说汪洋好福气,妻子能干,儿女成双,家庭美满,事业稳定。

汪洋在一家研究所里做食物营养方面的研究,拿的是死工资,没有倩云那么幸运一下子股票大发,但是工作稳定轻松。在前几年硅谷各大高科技公司大裁员的当口,别人人心惶惶,只有他一副神情定然的样子,完全不为此发愁,所以在家事方面,他为倩云分担了很多重担,诸如早晚去托儿所接送孩子,周末送孩子学琴学画之类的,都不用倩云操心。他有时会开玩笑地对倩云说:“你的股票里也有我的一份功劳!”然后打趣地唱着,“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倩云觉得满好笑的:“大男人了,争什么功劳呢?”

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流失,转眼两个人结婚已过了十三个年头了,没见什么七年之痒。夫妻间有时也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但也是床头吵床尾和,从没有过夜的仇。

一年多前的夏天,汪洋大学里的同学组织了一场大学毕业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起先,他还不是很想去,倩云倒劝他去看看,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她自己工作上有新的项目, 抽不出身,加上孩子上学也走不开,就不跟去了。汪洋便一个人赴了这场同学聚会。没想到,这场聚会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一场近乎毁灭性的风暴。

汪洋毕业于上海FD 大学化学系,班上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几乎都是上海人嘴里的“外地人”。三十多位同学,只有汪洋和另一位男同学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学化学的女孩子不多,全班只有五人是女生。

也许读大学那会儿,青年人还没真正开窍;也许班上的女生大多来自偏远的乡村,在上海的男生眼里便浑身的土气,完全没入眼去;也许考进大上海的女生大多是出类拔萃之辈,上海豆芽菜型的男孩子也是与他们心目中的男人形象有别,总之,汪洋四年大学“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并没有对哪位女同学动过心。

倒是在快毕业时,在大学生餐厅被一个小学妹迎头相撞,一盘排骨青菜被她撞得一地,汪洋正要发火,却见眼前一张灿烂的笑脸,两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亮,一连串清脆的话语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从她嘴里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呀,我要赶一个会……这怎么办呢?我已经迟到了呀。对了,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吃饭,我叫倩云,数学系两年级的,你可以到学生会来找我……”汪洋整个儿呆住了,直到她一阵风似地跑远了,他仍然傻傻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空碗,脑子里空空的一片,只有两个字越来越清晰,倩云。

但随着实习和一系列的毕业考试,汪洋也没能对那个小学妹有进一步的了解和行动。一圈实习回来,发现那个小丫头竟然成了学校学生会主席。汪洋曾去学生会办公室找过她,她很大方,真的请汪洋去学校的小餐厅吃了一碗排骨面。汪洋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碗面吃完,俩人也算成了朋友。

汪洋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工作,虽说一门心思地想出国,但心里就是放不下那个小学妹, 终日里回校园里转悠,在他护照拿到之后签证之前,终于把倩云追到手,并以出去了就不容易回来之由,与倩云领了结婚证,然后才踏上了赴美之途。过了半年,倩云也来美,俩人终于团聚,过上了真正的小家生活。

汪洋大学时有一哥儿们吴罡,山东大汉,豪爽直率。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上海豆芽菜会与山东大汉成为死党。一到周末,汪洋就把吴罡带回家尝尝汪妈妈做的上海小菜,什么清蒸带鱼啦,什么绍兴酒浸鸡啦,吴罡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到兴处,山东大汉的样子就出来了,一脱上衣,对汪洋叫道:“哥们,喝两杯?”汪洋说:“好!”家里一转悠,只找到汪妈妈做菜用的料酒,就这样也能喝它个底朝天。

汪爸爸在海运局做事,常年跟船,不常在家。汪妈妈总是任由两个大男生一边儿吃着喝着,她或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织毛衣,或是去隔壁的阿毛头家串门儿。

毕业时,汪洋被分到了研究所工作,吴罡则留校继续读研究生,所以汪洋有足够的借口往学校跑,最终在吴罡的倾力相助下把倩云娶回了家。

汪洋出了国,吴罡研究生毕业没两年,对研究竟失去了兴趣,在一片下海经商的热潮下,也随波逐流地下了海,做起了农业原料的生意。没想到山东大汉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几年之中俨然一副大款的模样,开着奥迪,住着别墅,连汪洋帮他办好的美国学校念博通知书也扔到一边,真可谓春风得意。在意气风发之际,谁料青梅竹马的结发之妻却请求下堂离去,山东大汉就差没吐血!日夜在外打拼,就为了这个家和女儿,生意刚做得顺风顺水,后院就起火!后来他才知道,在他与别人谈生意拼酒彻夜不归之际,她抱着生病的女儿,心力憔悴地在雨中等出租车,雨夜里停下了一辆摩托车,是她的一位同事,把她们母女送去了医院,最终也成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那以后,吴罡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整日除了做生意,就穿梭在声色场所。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仅对所有的女人失去了兴趣,而且对为什么活着都弄不清楚。他只能用酒精麻醉自己,但愿自己一醉不醒,那时他对短短的人生已不再有太多的留恋。

在他人生的最低谷,他曾给汪洋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汪洋和倩云正处与他们生命中的春天,汪洋博士毕业已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绿卡也已办好;倩云也是在硅谷的知名电脑公司做的有声有色,并且刚刚怀孕,两口子那种喜气和兴奋,隔着电话线吴罡都感受得到。他那一肚子的苦水和闷气,硬是被另一头的喜气给压了回去。吴罡本想和他的哥儿们谈谈自己的烦恼,原本还有出国一试的念头,想听听汪洋的意见。挂了电话,他倒是打消了刚冒出来的出国的意念。想想同龄人已经历了奋斗期,开始期待他们收获季节的来临,他一个在国内商场上打拼了这些年的“老油条”,专业早已丢得七七八八,英文也说得结结巴巴,在国内好歹算条龙,出去了,一切从头开始,青春也所剩无几,像条虫似的活着,只能是给自己添更多的烦恼。

吴罡到底是条汉子,想清楚了,收拾起心情,又冲上了人生之路。他跑回学校在心理学系当了一个老旁听生,女人不是说自己永远不会懂她的心思吗,他偏要去弄懂人的心思意念的根本!在校园里,他遇见了现在的妻子,一个比他小10多岁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再婚的他,外表很美满,妻美财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早已满目疮痍,再美的女人比起那位离他而去的前妻总是欠缺那么一点点的东西。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

也许是钱多了,日子也慢慢安逸了,便发起了组织一场同学聚会。从订酒店到资助外省市同学来沪的车旅费,他一手包办下来。最好的哥儿们远在美国,这次当然不会让他漏网。20年了,当年的少男少女,今日都成了中年男女了,再见面时大多一脸的沧桑、一身的尘土。

同学会历时三天。第一天大家在酒店里报到。汪洋见着以前同寝室的几个室友,谢顶的谢顶,凸肚的凸肚,不去数算岁月的痕迹,只是对着那张张肥胖变形的脸,总要费半天的劲儿,听到声音,才能恍然大悟眼前的人就是昔日的某某。汪洋本来觉得自己在外漂泊多年,一定显老,没想在他们当中一站,还算不错!也许是那一身的书卷气,也许是在国外留学工作多年,或多或少的沾了点西方人谦谦有礼的气质,使得他就是有一点儿不同于国内的中年男人,也使得他在一群秃头啤酒肚的男人中间显得突出挺拔起来。

吴罡忙着招呼大家,安排住宿和晚饭,直到傍晚,几位同寝室的同学才一起坐在酒吧间里喝起了啤酒。吴罡提及当年在汪洋家偷喝汪妈妈烧菜的料酒,大家都哈哈大笑。

汪洋家在上海,当晚回家睡觉,临睡前还不忘打个越洋电话,向老婆大人报平安。倩云那边一边听着老公说着谁的头秃了,谁胖得认不出了,一边“嗯、嗯”回应着,并没有什么特别上心的,她正忙着做企划,公司有新产品生产出来,要加一个培训计划,她的心思都在她眼前的计划书上,直到老公对她说:“好好照顾自己和两个宝贝!”她才说了一句:“Ok。”想想又加了一句,“玩得开心点儿!”

同学会的第二天,大家回到校园。邀请到过去教过他们今天仍健在的老教授们,一起开了个座谈茶话会。座谈会始,大家各自介绍自己的近况。汪洋站起身,把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做个简介,说到他的专业和现在从事哪方面的研究,还提到太太任职硅谷高科技公司以及他们有一双儿女。站在那儿说话之际,汪洋觉得背后好像有一个摄像机对着他似的,坐下来时便回头一看,却正好与一对意味深长的目光相撞,那是一个保养得体的中年女人,齐肩的直发衬着一张略微化妆精致的脸,打扮入时的服饰,站在后排,没有中年发福的身形,使得她比其他几位女同学看上去年轻一些。但汪洋搜尽脑壳也想不起她姓谁名谁。等到她介绍自己,一张口那浓重的南方口音说出她的名字“霞飞”时,汪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那个曾经土得掉渣的乡下妹子,脱胎换骨地变了一个人,一副完全的城里职业妇女形象。如今她是南方一个中型城市科研所的所长,也许到底是做官的,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几分钟简短的说辞,不仅谢到师长们,顾到主办活动的吴罡,再加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把一室的同学老师都说的心花怒放,真正是面面俱到。介绍到她自己时,她提到自己有个女儿上中学了,就此打住了。走下台去时,她的眼光似乎不经意的扫了一下汪洋这边,汪洋被她犀利的眼光扫得心头一跳,莫名其妙地觉得脸上发热。

第三天聚会,吴罡包了一辆大巴士,带着聚会同学及家属一起去苏州游玩。大家一起吃饭时便聊起了一些私事,很自然地吴罡就问霞飞为何不把夫君带来,霞飞从容地告诉大家她已经离婚了,是个快乐的单身女人。多年前那个沉默胆怯的女生完全不见了,今天的她非常健谈,非常开朗,在一群喝酒聊天的男人当中,她不卑不亢,侃侃而谈。汪洋在这群人面前倒显得腼腆起来。

大家三杯酒下肚,男人们就开始起哄,让汪洋谈谈当年是如何“耍阴谋诡计”,把漂亮的小学妹追到手的。汪洋不知为啥脸就红了,霞飞见状,马上挺身而出主持公义,让大家不要欺负老实人!

苏州园林一个接一个,大家大多带着家属孩子,拍照的拍照,谈心的谈心,吴罡顾头顾尾地照料着一切事宜。汪洋不知不觉中发现常常成了他和霞飞同行了。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聊着,大部分时间是霞飞在说,十几年工作的岁月,职场上的种种……汪洋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不仅像个男人般的在外面闯世界,而且经历了失婚之后仍然神采依旧,从她的嘴里完全听不到任何痛苦的呻吟。十多年的美国单纯的日子下来,猛然听到国内职场上的一个女子的经历,真宛如是听天书,又新奇又佩服。而在霞飞的眼里,今天的汪洋不像国内同龄男人浑身的铜臭还兼有“色”味,而是留洋博士,温文儒雅,谦谦君子,翩翩绅士。更何况汪洋对她所说的一切,又都尽显赞许之意,只是他手上在阳光下不时闪着光的戒指使得她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到别人拖家带口的前来,而他却一个人从大洋彼岸回来,又使得她对他存有那么一点儿幻想,也许他们夫妻感情也走到不愿相伴的地步了,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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