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买妻
2008-02-20曲凡杰
曲凡杰
江南大陈村,有个少年叫陈道和。因为父亲在家开着一个药店,忙些济世活人的营生,他小小年纪,就担起了打柴种田的家务。
只说这一天,陈道和早早进了山。只因贪图打些好柴,走得远了,不提防迷了路,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走出大山。待回到大陈村,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村子被烧得面目全非,成了一片废墟;自家的宅院更是惨不忍睹,墙倒屋塌,满眼瓦砾;父亲横尸当院,被烧得不成人形,而母亲与小弟则不知去向。整个村子不闻人声狗吠,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空前的浩劫。陈道和高声叫喊:“人呢,人呢?!”几乎喊哑了嗓子,才见村外的枯井里爬出一个老人。陈道和跑上去扶住老人,问:“大爷,这是怎么回事呀!我娘我弟他们呢?”老人欲哭无泪,告诉他,昨天有一股金军的残部途经这里,只抢贵重财物及年轻女人和儿童,对其他人则是见一个杀一个,最后又一把火烧了村子。十三岁的陈道和当即就要追赶匪徒,为父亲报仇,夺回母亲和弟弟。老人拦住了他,道:“那匪徒说是残部,也有上万的人马,你去追赶,岂不是以卵击石吗?”
陈道和想想也是,只好把眼泪咽进肚里,在废墟上盖起两间草房,独自苦度时光。后来,大陈村那些在外边的人陆续归来,重建家园,人气渐旺,村子才慢慢显出一些生机。
转眼之间七八年过去了,陈道和也长成了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他从小就在田里摸爬滚打,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手,把自己的十几亩田地经营得有模有样,丰衣足食之外,还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按说陈道和早到了婚娶的年龄,可自从那场浩劫之后,本地女性奇缺,他一个小门小户之人,在本地很难找到老婆。听说中州连年灾害,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已经形成远近闻名的人市,陈道和就决定带些银钱,去中州买个女子做老婆。
陈道和来到中州开封府,在郊外的罗氏客栈住下。那罗店主听他是江南口音,也就把他的来意猜到了八九,主动到他的客房问话:“客人可是来中州买妻的?”陈道和点头:“正是。我人地两疏,还望老板帮忙。”罗店主道:“你这个年龄,买个十八九的女子最好。可惜你晚来了几天,妙龄女子已经难寻了。凡住我店的客人,我都乐意帮忙,只是怕你不信,你明天到人市上走一趟,若碰不到合适的,回来咱们再作商议。”
第二天,陈道和去人市上转了一圈,果然尽是些五十岁以上的老妇,都可以做妈妈或者奶奶了。回到店里,就请罗店主帮忙张罗。罗店主说:“你既然信得过我,我就给你做个介绍。这里有个退职的马将军,近日要回陕西老家,他原养有几个妾,因怕带回老家惹正妻生气,就打算就地卖掉。可他那样的身份,怎么好在人市上出卖小老婆?因此只托熟人寻找买主。不过他那些小老婆,都有三四十岁的年龄了。如果同意,我明天带你去看。”陈道和说:“庄稼人过日子,年龄稍大一些也无妨。”
到了明日,陈道和就随罗店主去了马将军家。可惜又晚去了一步,只剩下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小老婆等待买主。陈道和看了几眼,见那妇人很是健壮,也就点头认可,就与马家商定价格,双方同意以三十两银子成交。正要交钱之时,那妇人突然问道:“听你是江南口音,不知道是哪镇哪村的人?”陈道和说:“曲江镇大陈村人氏。”妇人又问:“可知道有个陈东高?”陈道和一怔:“那是我的父亲。”妇人说:“这么说你就是陈道和了?”陈道和更是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妇人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问道:“陈家院内有棵大槐树,现在还在吗?”陈道和说:“不在了。那年兵匪放火,槐树被烧得枯焦,只剩下一个树墩了。”妇人突然扑过去抱了陈道和,哭喊道:“儿啊,我是你的娘!”就在陈道和诧异的时候,妇人说出了原委:当年她被兵匪掠到开封,被马将军买了做小老婆。心说一家人肯定难逃劫难,哪里会想到儿子还在人世!陈道和仔细端详,可不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母亲!
在场的人都听得唏嘘不已。马将军对陈道和说,既是你母子重逢,我不要钱了,快领你母亲回去团聚吧!陈道和说:“你在战乱中收留了我的母亲,我当感谢才是。这钱,不是买人用的,全当是谢礼吧!”硬是把三十两银子留在了马家。
陈道和买妻不成,却寻到了母亲,心里比买到了妻子还高兴。母子二人回到家乡,乡邻们都赶来祝贺。陈母见儿子在废墟上重建了家园,自然异常欣慰。夜深人静之时,她悄悄对陈道和说:“当年咱们家道小康,我和你父亲曾在大槐树下埋下一坛银子,以为儿孙后代备用,现在可以把它取出来了。你明年多带些银子,早早去到中州,买个年龄相当的妻子回来,务使陈家不落人后。”陈道和趁着夜色在大槐树的树墩下刨掘,果然挖出一坛银子。
江南春早。来年的春天,陈道和插秧以后,就带了一百两银子去了开封,依旧住在罗家店里。罗店主说:“赶巧了!有一个姓韩的儒生,儿子没了,儿媳才二十岁,正要寻一个上好人家。我这就带你去看人。”
那韩儒生的家也真是贫寒,除过一架书外,竟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不过,韩儒生的儿媳妇倒真是一个美人,苗条俊秀,亭亭玉立,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已婚妇人。陈道和一见钟情,马上谈妥了价格,五十两银子成交!陈道和交了钱就要领人,那妇人凄惨一笑,说:“我去后堂道声别吧。”谁知道妇人一进后堂,后堂立刻传出哭声一片。连罗店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歉意地说我到后堂催催他们。陈道和听那哭声凄惨,实在不忍催逼,就说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后堂里,那生离死别的场面叫人不忍目睹。妇人舍不下年迈的公婆,更舍不下嗷嗷待哺的小儿。韩儒生老夫妇刚刚失去儿子,又怎忍心儿媳妇改嫁他乡?怎奈一个穷字难死人,只好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用儿媳妇换些银子,将养幼孙……陈道和看得直掉眼泪,心一横,对韩儒生说:“人,我不要了。那五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了,送你们度过难关吧!”
韩儒生一家人扑通跪倒,口口声声感谢救命恩人。罗店主不住摇头,想不到天下还有如此心善之人!
陈道和手里只剩下五十两银子,显然不够买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他索性打消了买妻的念头,用剩下的银子买些当地的土特产,拿回去孝敬老娘。可买的东西太多,一个人携带不便,便央罗店主张罗买一个仆童,搭车乘船时帮助搬运、照看行李。罗店主四处打听一番,有一个小康之家,原来收一养子,这两年家道中落,无力抚养,情愿白白送人。这等好事,陈道和自然答应,买了些礼物作为答谢,然后就领了仆童踏上了回乡之路。
那仆童十二三岁的年龄,手脚勤快,十分机灵,一路上与陈道和相处得很好。这日来到大陈村村头,仆童忽然停住了脚步,叫道:“大哥,这小河,这小桥,我好像见过!”陈道和漫不经心地说:“你一个北方娃娃,怎么会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是在梦中吧?”等进了陈家院子,仆童左右看看,站到原先生长大槐树的地方,自言自语地说:“这儿好像有棵大槐树呀?怎么不见了?”陈家母子都愣住了,陈道和刨银的时候,早把树根给挖了。这孩子怎么会知道那里曾经长着一棵大槐树?陈母问清了仆童的来历后,心里犯开了嘀咕,问:“你原来姓什么?”仆童摇头:“不知道。”陈母又问:“知道你是哪里的人吗?”仆童依旧摇头:“不知道。”陈母再问:“你左边的屁股蛋儿上有颗黑痣吗?”这回轮到仆童吃惊了:“有啊!可你怎么知道?”陈母疯了一样扑过去抱着了仆童:“快让我看看!”不由分说扒了仆童的裤子,那屁股蛋儿上真有蚕豆那么大一个黑痣!陈母激动得又是哭又是笑:“你就是我的小儿子陈道平啊!”仆童的鼻子抽搐了几下,说:“娘,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味儿,跟我小时候闻到的一模一样!”陈母把仆童抱得更紧了:“有你这句话,你就更是我的儿子了!那时候咱们家开药店,我帮你父亲碾药草,乳汁里都带着药香呢!”
陈道和二次买妻不成,却意外地领回了弟弟。村邻们得知情况后,纷纷跑来看稀罕,夸赞陈道和善心自有善报。
到了第三年,陈家更加富裕。陈道和决定多带银子,再去中州买妻。谁知道还没有出门,有一个官府差役骑了快马来到陈家,说是送亲的花轿就要到了,让陈道和快快收拾新房,迎接新娘!
陈道和很是莫名其妙,这事从何说起?陈母忙给差役献了茶,坐下来细问缘由。
原来,那韩儒生五十岁上中了进士,被朝廷派到江南做了县令。韩儒生有一个女儿,一直寄养在京城的亲戚家,灾荒之年才没有被卖掉。现在韩儒生得了官,再没有了衣食之忧,就接回了女儿。并且自作主张,把女儿下嫁陈道和,以报去年的救助之恩。
陈道和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倒是陈母临事不慌,因为事前已经为儿子的婚事做了些准备,床上的铺盖、屋里的箱子柜子都是新买的,拿出来摆放整齐就是了。只是酒席上用的鱼肉不很凑手,急忙打发乡邻去街上采买。
陈家刚把新房布置停当,外面一阵唢呐鸣响,花轿已经到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