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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场道德自觉运动

2007-12-29

人民论坛 2007年3期

  
  要遏制假话风,必须积极推进民主,而要推动整个社会的诚信,则需要一次深刻的道德自觉运动
  
  我们的社会生活似乎已经陷入系统性假话的陷阱,而假话最盛行、表现形态最丰富的领域,是权力自上而下授予的官场及接近官场的社会经济领域。要遏制假话风,必须积极推进民主,而要推动整个社会的诚信,则需要一次深刻的道德自觉运动。
  
  无所不在的假话“牢笼”
  
  各级官员讲假话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引起领导注意,获得升迁机会。人们立刻会想到一个问题:难道上级就不会揭穿这样的骗局吗?说来容易做来难。一级政府既管辖着自己的几十个直属单位,又管理着七八个、十几个下级政府,要逐一辨别每个单位、每个政府说的是不是真话、所报的政绩有多少水分,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事实上,即使这一级政府能够获得辨别真伪的信息,通常也不愿意去揭穿假象。原因在于,自己的政绩等于自己下属的政绩的总和,下属造假,只要上边没有发现,反而可以增加自己的政绩。所以,上级政府官员没有动力去拆穿自己下属的假话,相反,这级政府官员有可能再加上一码,把假话编得更大、更圆。也就是说,自上而下的监督体系,很难起到筛选假话、拆穿假象的功能。这也正是假政绩、假话在官场畅行无阻的另一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政府权力控制、侵入其他社会,这些领域严重行政化,自然也滋生了类似官场的造假、说谎之风。以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为例,这里的管理模式基本上是行政化的,校长们的政绩也是由行政管理部门自上而下地进行评估的,就好像下级政府的政绩由上级政府来评估。于是,官场造政绩的做法自然地蔓延到大学。在大学本科教学水平评估中,大学上下齐动员,师生努力来造假:有假论文,假研究成果,甚至也有假博士生导师:有的导师竟然可以带50个、70个博士生,博士生在学期间几乎见不到导师,这样的导师岂不就是假的?
  其实,说假话、造假政绩,不自今日始。马季有一段相声,讽刺的就是“假大空”。那说的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事。再往前的年代,假话同样不少。“大跃进”年代放的“卫星,以及官方的一些统计数字,一些媒体的宣传,不符合实际,造了许多假。当然,这个假话史还可以大大地往前推,在封建社会中国,各级政府官员们也一直在欺上瞒下,有为的皇帝想真正地了解民情,经常比登天还难,因为他已经陷入到一个无所不在、密不透风的假话“牢笼”中。置身于其中,假话反而像真话,真话看起来倒像假话。
  
  靠什么去冲破“牢笼”
  
  问题的根源在于不合理的制度安排。官员的去留基本上由上级政府官员决定,政府的活动又不受民众的控制与舆论的监督。在这种情况下,官员基于自利考虑,自然倾向于系统地对下、对上说假话;这种假话又不会被负责监督的上级有效拆穿,说假话几乎不会受到惩罚。
  由此可以看出,清除假话的关键就是改变官员政绩评估体系,让民众来决定官员的去留。官员编造的假政绩可以欺骗上级,但永远都欺骗不了当地民众。对于官员在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的贪污腐败、横行霸道,对于官员之欺上瞒下,编造政绩,本地民众通常早就清楚,并对官员的德性作出判断,新闻媒体经常报道,民间给那些极端贪婪的官员赠有绰号。问题是,民众的这种判断通常并不能影响官员的升降,经常有民众边骂边升官的事情。
  假如民众的判断是官员升降的决定因素,则官员必然会收敛说假话、造假政绩的倾向。事实上,当地民众在评价官员的时候,不会去看什么貌似客观的政绩统计数据。相反,他依据的将是自己的直接感受与切身观察。也就是说,一个民主的官员评估体系,根本就没有在政绩统计数字上做假的可能性。官员必须实实在在地为民众做事,才会得到民众的认可。
  因此,拆穿官场假话的有效、甚至唯一办法就是民主。这首先要求由民众用选票来评估官员并决定官员的命运。民主也要求权力机构之间的相互制衡,最重要的是各级人大充分发挥监督作用。假如每一个政府主要对同级人大负责,其造假过关的概率就会低很多,自然会改变官员的行为方式。
  当然,整个社会的普遍诚信,还需要民众经历一次普遍的道德自觉。如果说一种不合理的体制会让人们把说假话变成一种习惯,那么,各种宗教信仰和道德规范都要求人们把说真话当成一种习惯。诚实如果变成一种信仰,其对人的约束力当然是最大的。而当代社会无处不在的谎言、假话,与普遍的信仰与道德缺失有很大关系。只有经过一场道德自觉运动,人们才有可能把说真话当成一种生活基本规范,这个时候,外在的约束才能够收到最大效果。
  当然,这需要漫长的时间,而且,这种事情不在政府职责范围之内。政府所能做的,则是从制度改进入手,也即在政治领域,推进民主制度;在教育、社会、文化等领域,则推进非行政化,推进自治。优良的制度可以使人们不去说假话,如果说假话也会被及时发现并遭到严厉惩罚。
  
  观点 >>
  
  来场“真话运动”
  ■ 孙立平
  
  为什么讲真话还要冠之以“运动”的称号?是因为不若此真话就难以在社会中普及。在经历了几十年无数次的运动后,人们对运动已经几乎深恶痛绝。但我想,在彻底葬送运动之前,我们不妨最后搞一次运动,这就是“真话运动”。
  可以说,假话这种恶疾已经遍布于我们的社会生活,甚至假话与假话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可以自恰和独立的运作系统。在我们的社会中,正确与错误的两分法,总是凌驾于真假的两分法之上。也就是说,你即使说的是假话,但只要内容是“正确的”,就会受到鼓励和赞扬。对假话的默许与褒赏,与对真话的残酷和打击,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开展真话运动,关键的问题是形成保护真话的制度环境,要形成可以讲真话的制度空间。而这样的制度安排,应该从社会生活的公共领域入手。我们历次运动提倡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要“从我做起”。但说真话这次,应当从公共生活做起,从政府做起。
  (摘自《SOHO小报》)
  
  编后语
  截至本期,关于说假话现象的讨论将告一段落。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原本只拟推出一期的专题,竟然一连推出了三期,期间读者、网友的共鸣之音,群情激扬的评论,以及各大网站的转载成为我们不断将此话题引入纵深的动力源。如同一簇星星之火,一个小话题意外地引起了广泛的社会性讨论。这应该不是一个偶然。在大量的反馈信息中,我们感受到了整个社会对这一现象的鄙薄与愤慨,一位网友感言:“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每个人都在扮演着欺骗别人和被别人欺骗的角色,在很多情况下,每个人都不相信别人,也不被别人所相信,这是巨大的社会内耗,正常的发展效率在诚信缺失中流失。”
  说假话并非“新鲜事物”,究其根源可上溯至几千年来的封建史,为了昧上、自保、升迁,说假、造假几成潮流,而经过上世纪中期以来人为的“催化”,目前这一现象更是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一始于官场的恶习,正以“多米诺骨牌”效应向社会各领域扩散,不能幸免的是,以诚信为基石的市场经济体系也受到了侵染,谎言、蒙骗与欺诈不断冲撞与侵蚀着市场经济的秩序,最后付出的乃是社会本应可以加速发展的成本。
  何以根除这一现象?正如众多有识之士所言,制度的完善和道德的自律是杜绝这一现象的藩篱;更有论者针对中国几千年来的说假史,掀起了寻找真话基因的话题。寻找真话的基因,对于中华几千年浩荡文明史而言,几多无奈,几多戏谑?正视过去,我们不得不承认,关于对说假、造假的贬斥和五伦之外诚信的弘扬几乎凤毛麟角,先天不足必然导致后天缺陷,今天说假、造假的猖獗正是相关文化缺漏的表现。寻找真话的基因,与其说是在传统中寻找“真”的元素,不如去寻求文化上的重整与塑型。
  (人民论坛记者 李冬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