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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

2007-12-29

上海文学 2007年9期

  晓培是在熬猪油的时候接到姐姐的电话的,姐姐报告说母亲不见了。在接这个电话前,晓培边熬猪油边跟她的女友乐乐发着短信,乐乐评价晓培的另一个女友米,说米是“一个一心想红杏出墙的小女人”。乐乐的直觉令人惊叹,米的确就是这样的人,要知道,乐乐跟米仅一面之交。说完这话乐乐就问晓培,那么你可有如此心思?晓培乐坏了,她给乐乐发信说卖包子的孙二娘即便跟男人有一腿,可配说她正在经历婚外情?乐乐问她怎么扯起了孙二娘,晓培就告诉她,自己正在熬猪油,扎的围裙比朱屠户的还污渍,这德行还说什么红杏啊!于是乐乐就跟她聊起了猪油,问她为什么想起炸猪油,晓培说前天做藕夹子,老公吃了说唯一的缺憾是要用猪油炸就更香了,提起猪油她就想起她的上司,喜欢的是勃拉姆斯和芭蕾舞这等高雅艺术,却更好一口福青龙的猪油渣炒尖椒。还有一条呢,乐乐最近找了个小情人,晓培瞧那家伙很不以为然,就说乐乐是猪油蒙了心,因了这几条因素,晓培熬起了百年一遇的猪油来。
  姐姐电话响起的时候,把专心致志发短信的晓培吓了一跳。姐姐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地问晓培妈妈有没有来过她家,晓培说没有,姐姐说我知道多半没有,老两口子怄气了,老妈中午出去,这会子还没回。问老爸,老爸什么也不愿多说。这两个老冤家,都什么年纪了还这样折腾……姐姐说起话来就不让别人说,语速快,又没完没了,跟油锅里溅了水花似的,噼里啪啦煞是热闹鸹噪。说实话,晓培越来越不喜欢姐姐,一个女人,还没四十呢,言谈举止诸多方面都放任自流,任由自己往大妈大婶的堆子里扎。
  毕竟老妈不见了,晓培便顾不得埋怨姐姐,也开始跟着着急。虽说算起来,老妈玩失踪已经好多回了,每每不见还是让晓培姐妹又惊又怕,老妈六十好几,又有高血压,常常跑出去包包手机什么都不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好在老妈每回跑出去,多半是有惊无险,夜半之前一定回家,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一个人住到宾馆里,临近半夜,往家打电话,要晓培爸去接,等得心急火燎的晓培姐妹接了电话忙往她的宾馆赶,去了老妈见是她俩,硬是不回,晓培只好回去搬请老爸,但是刚正不阿的老爸就是不肯屈这个驾,任晓培怎么说都不肯挪半步。无功而返的晓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老妈一看这架势又死活不走了。最后是晓培实在忍无可忍,光起火来教训老妈道,你们两个闹了一辈子,现在都这把年纪了,也让我们儿女清净清净吧,你们闹腾且闹腾去,我们明天都要上班呢。这话一说,毒了老妈的心,老妈手一扬,呼地打翻了晓培姐姐买给老妈吃的一碗小馄饨,老妈还不解气,抄起桌上的台灯就往晓培身上砸,晓培顺势一躲,台灯就砸在对面的镜子上,稀里哗啦,镜子碎了一地,这下母亲开始嚎啕大哭:“你们是怨我活得碍你们事了,自小就闹腾你们,闹腾到今天,都是我在作践日子不往好处过,怎不问问你爸爸他是怎么待我的,他心里可有我,他眼里又怎么看我……”晓培妈大放悲声,又气又急还在晓培姐姐怀里乱跳,晓培姐也开始吸吸嗒嗒哭起来,晓培却寸步不让,她冷着声音问老妈:“我老爸又是怎么待你了,他还要怎样待你,这年纪了还要日日把你抱在怀里不成?”这可不是要了晓培她妈老命,她拼着命地要挣开晓培姐姐,挣不开就拿手指着晓培骂:“你用不着拿这样恶毒的话来激我死,我今天反正得死,我要死我也要先捶死你……”说着就挣着要来捶晓培,晓培姐姐看不过去,骂开了晓培:“你这死丫头还跟妈说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她有高血压!……”晓培就冷笑:“她就仗着这高血压吓唬我们大家一辈子,如今这年纪了,我不说她还是不明白……”晓培姐姐就喝住了晓培:“晓培,你给我出去!”
  那一次闹腾第一次以晓培妈回家、晓培爸没出来赔不是收场。老太太回了家,给晓培姊妹俩拽着推着跨进家门,老太太的眼光就四下搜寻,晓培姐妹都知道她在寻晓培爸,但是晓培爸已经睡下了,想也是醒了,却不出来,好生失望的晓培妈又开始哭,晓培姐给她洗了脸就要往自己房间安顿,晓培妈却死活不让,她自己站起来,就往晓培爸睡觉的房间去,晓培姐妹以为她要去找晓培爸闹,只是拦却也拦不住,她就进了门,一进门,晓培妈就趴到晓培爸床前痛哭起来,她哭了半天晓培爸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闭着眼睛睡他的觉,晓培姐看不下去,绕到床的另一侧对着她爸爸道:“爸,妈回来了,她也很难过,你招呼招呼她呀。”但是晓培爸铁了心不理眼前哭得肠子都要断掉的老伴儿,这下晓培妈可就悲痛欲绝了,她出走,住上了宾馆,没等到老公来接她,现在回来了主动哭到他面前讨个哄,也不得逞,任是左右折腾都不能叫晓培爸给自己一点子软话儿,晓培妈只有再哭再闹恨不能上吊,但是男人铁了心女人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天放亮的时候,晓培姐妹筋疲力尽,老太太也终于哭累了趴在老公枕前睡着了。
  第二天,大家都不提这事,吃饭的时候,晓培妈先跟晓培爸说了话,晓培爸轻描淡写地接了话头,老两口便算和好了。第三天,晓培妈跟晓培聊天,旁敲侧击地问晓培自己跑出去谁最着急,晓培故意说是姐姐,她知道晓培妈就要问她爸着不着急,果真晓培妈就问了,晓培觉得六十开外的老母亲也挺可爱,活到这个年纪,心底还那么在乎老公是否在乎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家里三个女人中,倒是母亲最像年轻的小女人。晓培有心让小女人妈妈开心,就说爸能不着急吗,他坐在那里眉头一直是锁着的,男人嘛,总不像女人表现在脸上。晓培妈就来劲了,又追问他怎么着急,什么表情,什么细节,问得很细,直到问得晓培都烦了,她才讪讪地止住了话头,然后又追问晓培她姐姐怎么着急,又把晓培问烦了,就对晓培说,我知道你是最没良心的,你最不当回事,最好我真没了你才省心。晓培给噎得又好笑又好气,她觉得母亲实在是太无聊了,每回失踪后要做的功课就是追问家里人对她失踪的态度,她似乎很享受那种被关爱的感觉,全然忘却一家人怎么为她心惊肉跳,这么自私的母亲晓培觉得一定天下少有,当然,能像母亲这般小女人做到这个年纪的也天下少有,而这一切,都是父亲对母亲一辈子的宠爱纵容养成的。
  晓培是给这两个老大不小的宝贝闹大的,所以她的婚恋观是找个不溺爱女人的男人,自己也立志不撒娇不胡闹不任性不邀宠,这不,父母反面教材使晓培的婚姻颇为受益,老公大林比较酷,恋爱时候好话都没有说过,结婚就更绝,那时候大林在上海,晓培在深圳,他忽然跑到深圳来,买好了车票要她第二天一早跟自己去上海,晓培说干什么去,我还没请假。大林说打个电话给你领导,请半个月婚假。晓培睁大了眼睛道,谁说要跟你结婚了,谁说现在就结婚?我们工作还不在一地!大林已经把她领导的电话给接通了,把话筒递给小培说,谁说现在不能结婚?婚就这么忽然结了,结婚十年,两人竟然就没红过脸。
  生在同样的家庭,晓培姐就没那么幸运了,晓培姐大晓培两岁,比晓培长得漂亮,性格工作都比晓培好,愣就蹉跎成了老姑娘,还没把自己嫁出阁。晓培姐五年前很像她妈,这五年就变得谁都不像了。她们家三个女人,晓培妈自恋任性,就说打扮搁现在也是个地道的老小资。她一辈子只用雅霜雪花膏,可别小看了这个雅霜雪花膏,在晓培妈年轻的时候就相当于现在的SK-II、资生堂什么的,现在虽说是最便宜的化妆品,但是深圳买不到,都要晓培爸或者晓培姐妹出差上海的时候捎回来,晓培妈从不让别人带,她只认中百一店的,就怕人家不负责任买了假货,她也不想想,这么便宜的东西谁去造假。晓培妈只用最生态的皂角洗头,每回回老家,都要从一个远房亲戚家背一大袋皂角回来。那亲戚对晓培妈好,特地给她种了一颗皂角树。还就奇怪,一辈子只用皂角洗头的晓培妈就洗出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比晓培姐妹的头发还要年轻。再说穿衣服,晓培妈喜欢穿那种印花的腰身收得很好的小褂小袄,或者改良的旗袍,亦是多少年如一日万变不离其宗,打扮来打扮去,都是江南小镇上小家碧玉的路数,整日价捏着小手帕歪着脑袋蹙着眉头,变着花样等着男人去哄的。
  
  或许是男人就吃这一套,晓培爸就说,他们恋爱那阵子,晓培妈第一次去晓培爸家,途中要趟过一条小溪,那水浅的也就到脚面,晓培爸三下五除二脱了鞋子卷了裤管就过去了,回头一看,晓培妈还站在原地发愣,好像面前横亘的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那没了主意发呆的模样儿,晓培爸说就像一张照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存了几十年,想晓培爸每每能对晓培妈的无理取闹容忍姑息,甚至哄骗有加,一定是在他心里,晓培妈永远就是那遇上丁点子小事就没了主意惹人怜爱心疼的小女孩儿。
  再说晓培姐,她真是她妈的翻版呢。晓培姐十八岁在老家扬州的时候开始谈恋爱,第一个是中学同学,谈到一定程度对方对她说“我爱你”,对方说的是扬州话,虽说情窦初开的晓培姐早就盼着心中的白马王子跟她说这三个字,但她压根没想到那么高雅浪漫的“我爱你”给说成了“拔根芦柴花”的味道,晓培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结果扬州话的“我爱你”断送了小培姐的十八岁初恋;第二次谈恋爱,晓培姐发誓找个普通话标准的跟她说那神圣的三个字,这人还就找着了,人操着一口京片子跟晓培姐说“我爱你”,晓培姐看着眼前的如意郎君满心欢喜,她用多少还是带有一点扬州口音的“我也爱你”来回应他,结果是京片子激情澎湃地去吻晓培姐,嘴一张,晓培姐就闻到了他嘴里的一股韭菜味,这简直比“拔跟芦柴花”更倒晓培姐的胃口了!于是这个如意郎君又吹灯了。后来晓培姐好不容易谈到一个“我爱你”说得字正腔圆又没口臭的,晓培姐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委身于他,谁曾想之后没两个月,人家又跟晓培姐拜拜了。这一回晓培姐彻底寒了心,好几年都没谈恋爱。多年之后,晓培姐彻底熬成了老姑娘,终于有一个男子唤醒了晓培姐沉睡多年的心灵,晓培姐热心热肺地去爱他,当然也少不了热身子,第一回动用热身子,晓培姐还是忍不住在被头底下呜呜咽咽哭开了,对方颇为“友邦惊诧”,他没想到这个年龄的女人还会哭。他原曾以为这等成熟年纪的女人,做得好的笑还来不及呢,居然还哭了,他多少觉得有些别扭。晓培姐终于抽抽搭搭哭完了,男人觉得该去哄哄她温情一下,男人刚搂住了晓培姐,晓培姐挂着泪珠子的脸蛋又笑成了一朵花,晓培姐跳下床,忽又急忙转身裹了被单,把自己周身上下裹严密了,然后扭扭捏捏跑到桌前开了屉子,从屉子里取出个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转回身又回到男人面前攥紧两只小拳头,歪着脑袋问男人:“你猜,我的哪只手里有东西?”男人说,哪个都没有,晓培姐就腻到男人怀里道:“你坏,你怎么知道我都没有的?”男人一笑,也不说话,那意思好像是这点小计谋算什么。晓培姐从身上摸出一个小挂饰,是两颗星星叠在一起,晓培姐又要男人猜谜:“这个小挂饰打一个成语。”男人只是看着小挂饰笑,也不猜,晓培姐就晃着男人肩膀要他猜,男人就说我知道了,你的心思我懂。晓培姐不肯罢休,说你懂什么呀?男人看看她,一笑道:“心心相印”,晓培姐乐开了花,搂着男人的脖子问:“你怎么猜到的呀,你真坏!”这回男人却总也笑不出来了。三天之后,这个男人又跟晓培姐吹了灯。自此之后两年之内,晓培姐就落下一个毛病,见了晓培就问:“他干吗吹了我呀,他为什么要吹我?”两年之后,晓培姐又沾上一个毛病,她听不得有关谈情说爱的话题,谈起来就鼻孔朝天:“切!爱情顶个屁!”晓培姐也说“屁”字了,要知道此前她还对林黛玉很有意见,认为林黛玉那样的大家闺秀居然还说“屁”字。反正,她现在也说上了,而且动不动就是“屁”,除了说爱情顶个屁,还说男人顶个屁,漂亮顶个屁,优雅顶个屁……几年下来,原本漂亮优雅对爱情充满憧憬的晓培姐消失得无影无踪,屁都没有了。
  
  晓培听说妈不见了,没了主意,就给乐乐打电话,乐乐说你也有意思,家里出这么大事,你怎么不让老公帮着处理。晓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林那个人,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乐乐说那也要看什么事,是老婆的妈不见了呀。晓培就冷笑,别说是老婆的妈,就是老婆不见了,他也不着急。乐乐有些气愤,怎么是这样的,那你就把他宝贝闺女弄不见看他怎么着,晓培说还别说,咱闺女三岁的时候在商场失踪了三个小时,我都瘫掉了,他也面不改色的。乐乐说那就是你命好呀,这么临危不惧的老公,将来必成大事呢。晓培呸了乐乐一口,她想的是以大林这种冷漠孤高的德行,又在机关混,能混出名堂才怪呢,她自跟他结婚就没指望他能怎么出息发达,在晓培看来,男人太优秀,女人也不省心,所以晓培不过指望自己的老公品性好,又没什么恶德恶习,事业也坏不到哪里去,是个过日子的男人就好了。
  晓培自小到大就有父母做教训,父亲事业做得大,人又长得一表人才,做妻子的自然也妻以夫荣,晓培记得小时候哪怕跟母亲出门逛商场,一边就有人对母亲指指点点说这是某某某的夫人。母亲长得好,又保养得好,会打扮,她跟父亲两个人,好像是天生的好婚配,男的像一棵大树一样把场面撑起来,女的就是那些光鲜的绿叶,虽说绿叶靠的是大树的养分,叶子的滋润油亮也给大树增添了光彩。外人都羡慕他们的珠联璧合,只是人说鞋子是否合适只有脚知道,晓培姐妹虽然不是父母的那双脚,脚回到家里脱了鞋子,晓培姐妹就能看到脚扭了、脚肿了、脚给磨起泡的模样。父亲越出色,母亲越是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母亲担心自己年岁渐老、色渐衰弛,担心父亲有朝一日嫌弃自己……所以母亲一辈子的事业便是拷问父亲对自己的爱情与忠贞,牢牢抓牢这一份婚姻。倘说一个人钟爱事业,晓培没见过有人甚于其父,若说一个人勇于为事业献身,晓培就没见过有人甚于其母了。女人的招数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外面总是高人一等的某某夫人倒也没能玩出更多新花样。晓培记得,母亲在哭上的最高纪录是整整一夜,从呜咽到抽泣再到号啕大哭、撕心裂肺再哭到荡气回肠、奄奄一息又九死一生、起势重来,反正要等父亲的安抚措施得以全面实施方才哭罢甘休;哭不管用,下面就是闹了,母亲是文“闹”,不吵不骂更不打不砸,母亲的闹以离家出走为主题,走之前做足文章,翻箱倒柜收拾行李,行李收拾好了要跟晓培两姐妹痛彻心肠生死话别,如果都开了门晓培爸还不来哄骗规劝的话,这门就要遭殃了,其后果多半是被关得惊天动地摇摇欲坠,所以他们家家庭风暴平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修锁匠上门。有意思的是,某一回偏偏没及时找到修锁匠,晓培一家只好从窗户往家里跳,那一天,晓培爸看着自己一家四口从窗户鱼贯而跳入,大概觉得爱耍小性子的妻子闹出的麻烦倒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乐趣,这个宠爱妻子的男人,居然任由个头没窗户高的两个小女儿吭哧吭哧往家里爬,自己却把罪魁祸首的妻子抱进了屋里。
  晓培说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否恩爱,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一个父母特别恩爱或者特别不和睦的家庭里,子女和父母关系就比较疏离,兄弟姐妹则特别紧密。晓培跟姐姐比较贴心,对父母多是冷眼相看。因了丈夫的出色优秀,做妻子活不放心,就玩儿命似地闹,搞得大家谁也不得安宁,这固然是母亲的不是。但是父亲也不无责任,他的纵容忍让使得晓培妈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事实证明,这几年,晓培爸大概是给闹腻歪了,加上人老了,也会任性了,忽然有一天就筋络变硬了似的,豁出去偏不吃晓培妈那一套了,这样一来,晓培妈还不是使一招败一着,最后没招可使也就乖多了,至少发作的频率少多了,输呢也能认了,这就是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晓培腻味了这种又闹又黏糊的婚姻,她自己的婚姻就很有君子风范,你有你的事业和朋友圈子,我有我的生活方式,除了一个锅里吃饭,结婚三年,她和大林觉也不在一个床上睡了。你说她和大林不好,他们之间无话不谈,从不吵闹,嗯,虽然分床睡,多少年来,性生活也非常正常;说他们好,他们不是那种如胶似漆的完美婚姻,但是晓培对自己的婚姻很满意。
  
  
  晓培已经不熬猪油了,母亲的失踪把她搞得六神无主,猪油现在正由大林接手熬着。乐乐唆使她去找大林,她想来想去也只好找大林,她走到大林身边却不知道怎么跟大林说才好,大林也知道她妈妈不见了,晓培扔了猪油锅,他还是跑过来有条不紊地接着熬。晓培说,妈又跑了,大林说是啊,干嘛又跑了。晓培说虽说她失踪过好几回,还是叫人担心,她那身体,还有,现在老爸老不让着她,她会不会有什么想不通。大林把最后一块猪油渣捞出来,说了一句不会的,就把锅里的油往瓶子里灌,还让晓培扶着瓶子,晓培扶了瓶子,许是心里有事,手就抖了一下,大林就说你看你,怎么扶的!晓培不知怎么就来了气,干脆把瓶子一扔,说我不扶了,一人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这边大林的油又洒了一灶台。
  晓培跑到街上没头没脑地转了两个小时,去了老妈常去的商场、公园和美容美发店什么的,商店都关门了,这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姐姐那边也没消息,她负责找了交警大队和医院,老爸可能也着急了,也出去转了刚回来。晓培一进门,看大林倚在沙发上看报纸,他那么镇定。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镇定,应该还有欣赏。但是,这一回,这镇定却让她觉得刺目,她居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大林见晓培回来倒是主动问了句找到没有,晓培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没有,就回自己卧室歇着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晓培迷迷糊糊听到门被人推开了,那个人摸了进来就裹在了晓培身上,晓培推着他说大林,我累了,要睡觉。大林也不说话,只在她身上抚来摸去,还用舌头裹d86ea7b8ccecc4ffb0aff534c3d64c80着她的唇和舌啜吸着,晓培渐渐变得温润起来,忽又想到母亲不见了,人一激灵就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她看到墙上的钟已经指到了一点,窗外是黑呼呼一片,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慌,她问大林,母亲会不会真不见了?大林把她往怀里拽,说不会的,她或许在哪睡一夜就回来了。晓培却拼命挣脱着大林道,我不,不行!大林诧异起来,看着她,问:你怎么啦?晓培道:如果是我失踪你也要做吗?如果是女儿你也做?!大林愣住了,说你睡过来,你怎么这样呢。他伸出手轻轻拉起晓培披在背上的头发,说你看你,头发都弄乱了。晓培却把头一甩,没曾想这一下却是那样大的力,晓培只觉得头皮火辣辣的一阵生疼,自己的一把头发就被大林扯在了手中,晓培愣住了,大林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捏着一束头发对着窗外透进的一丝光亮端详起来,晓培盯着大林手中那一团黑黢黢的头发,忽然说我也要走!说完就从床上跳下来,拉了卧室门,跟她的母亲一样,把卧室门关了个地动山摇出去了。
  晓培走到客厅,眼前却见一个黑呼呼的人影坐在地中间,慢条斯理地动作着,不知道在干什么。晓培惊住了,随手拍开了墙上的开关,还不能习惯光亮的眼睛首先看到的披散着一头黑亮亮长发的背影,忽然,寒光一闪,只听得咔嚓一声,黑发从此人身上飘飘洒洒地坠落,这个人转过身来,是晓培失踪的母亲,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把自己保养得乌黑油亮的头发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