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的悲剧
2007-12-29[英]希区柯克
今日文摘 2007年5期
我第一次到亚马逊河,同行的还有福伯格。我要说的那个人叫莱森,他只是个所谓的生物学家。我是说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他总是想着该如何挣钱,而野生生物学需要人投入心灵、灵魂和思想。
一天,他拿出一张巴黎的报纸给我看。他笑得很开心,很兴奋,只有充满贪欲的人才会笑得那样兴奋。
我读了那张报纸,图片上是一只猩猩,取了一个人的名字。它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着雪茄。右手拿着一支羽毛笔,装模作样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高兴地说:“这家伙可以在皇家剧院一周挣二百英镑,简直是它主人的摇钱树。我——皮尔·莱森,也要训练出这样一只猩猩。”
“把一只动物训练成人并没有好处。如果我是你,就决不干这种事。”我说。
三天后,一个当地的土著捕到了一只刚出哺乳期的幼猩猩,莱森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
莱森是一个性急、坚强而残酷的人,他立即开始训练那只猩猩。猩猩很聪明,学得很快。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莱森的营地,他总是把自己毛乎乎的学生牵扯出来向我们炫耀一番。他对我们喊道:你们等着瞧!莱森教授和他训练有素的猩猩将每星期赚五千法郎!
他想过那种奢侈的生活有点想疯了。他昏了头。他看见自己和猩猩在全欧洲大把捞钱。我觉得那只猩猩也开始觉得他疯了,它会坐在莱森身边,托着腮纳闷为什么主人这么兴奋。
后来有一天,猩猩发了野性,有件事情它就是不肯学。我想那天莱森一定是又喝醉了,撒野的猩猩和醉酒的莱森,能有什么好事?莱森后来告诉我,猩猩揉烂了雪茄打碎了道具,撒起野来。于是,他也撒起野来,他好像看到大把的钱飞走了。他一口喝干了酒,甩掉酒瓶,干了一件疯狂的事。
亚马逊河刚好从莱森的营地门口流过,有许多肮脏、丑陋、凶残的鳄鱼整日睡在河边的烂泥里。我恨鳄鱼,它们让我恶心。那个法国佬疯了,他认为猩猩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莱森想让猩猩知道不服从命令的代价。他把猩猩绑在河边的树干上,正挨着腐臭的烂泥塘。然后,自己坐在平台上,把来福枪横靠在大腿上。
猩猩在哀啼,莱森在笑。猩猩一遍又一遍地哀啼,然后开始恐怖地尖叫。一块烂泥开始移动,把身体庞大的猩猩吓坏了。你见过鳄鱼的眼睛吗?冰冷残忍的眼光。猩猩愚蠢的哀啼正是向鳄鱼表明了自己正身处困境。
鳄鱼盯了猩猩一个小时,两小时,三小时。猩猩尖叫着求莱森来解救自己。它在哀求,但莱森只是笑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鳄鱼从泥中浮出身来,爬到岸边,眼中流出了几行眼泪,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泪。残忍的眼泪与恐惧的眼泪。
鳄鱼冰冷的眼神彻底摧毁了猩猩的神经,猩猩瘫软在绳套里,用独有的哀啼向莱森求救,它的声音已经绝望到破裂。鳄鱼因而更加充满信心,决定发起攻击,它全速向猩猩冲去。莱森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使用了来福枪,子弹射入了鳄鱼的右眼。鳄鱼翻了个身,惨嚎一声,飞快地钻回烂泥中。
第二天,当我和福伯格又去他的营地时,他向我们炫耀,猩猩正可怜兮兮地围着他献殷勤,恐怕他再导演一次这样的恐怖剧。
“你们看,”莱森叫道,“它再也不敢撒野了!我驯服了它!”
但是四天之后我又一次沿河而下,来到莱森的营地外,我叫喊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
当我走向莱森的房子时,我的身体当时有些颤抖……它正在告诉我的大脑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剧跳,嘴唇发干。有三分钟我才平息下来。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平台前。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那个丑陋的猩猩拖着莱森的来福枪,像人一样在痛哭。
沉寂、猩猩的哭泣、身体的战栗告诉了我一切,把太多的事情教给一个动物绝不是好事。我大声质问猩猩:莱森在哪里?猩猩抹着它丑陋的鼻子上的眼泪,伸出毛绒绒的手抓住我的手臂,开始拉我向泥岸边走去。
走近泥岸时,我四处搜寻着可以证实自己猜想的证据,证据就摆在那儿。在莱森绑过猩猩的树上,系着两只衣袖,衣袖里还有半只断臂,一条粗绳圈环在树根部,系得很紧——这就是我所要的证据。
莱森肯定又喝醉了,醉得十分厉害。他的醉相激起了猩猩恐惧的回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出现在猩猩简单的大脑中:让莱森也尝一尝在冰冷的眼神前发抖的滋味。它把莱森绑在自己被绑过的树上,学着他的样子拿着枪坐在一边的平台上,等待着那些冷冷的眼睛发现莱森的困境。
莱森一定清醒过来,面对死亡的恐惧他一定大声呼救过,猩猩也学着他的样子故意不理不睬。事情再明显不过了——肯定是这样。
莱森教了猩猩许多,惟独忘了教它如何装子弹。当鳄鱼发起攻击时,猩猩拼命扣动扳机,但毫无用处。太不幸了!猩猩只有坐在那里像人一样地哭泣,直到我赶来,可是已经太迟了。
我盯着猩猩,猩猩也盯着我惊恐地后退。它边退边哭边回头,它回头望了十几次,直至消失在丛林里。
生物学家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丛林——那里有一只猩猩,头脑中永远留存着一场悲剧。
(攀越荐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