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抉择
2007-12-29王世超
上海故事 2007年10期
1.悲从天降
上午9点左右,平原市晚报记者柯晓露突然接到一个热线电话:“晚报新闻部吗?有人自杀了,这算不算是新闻?”柯晓露问:“知道为啥自杀吗?”那人说:“这我哪知道啊!我只是第三医院一个住院患者,听说他们有个医生自杀了……”
一听第三医院,柯晓露不由打个激灵!赶紧挂了电话,“嘟嘟嘟”按了一个手机号码,却传来对方关机的提示语;又飞快按了另一个号码,通了,马上紧张地问道:“爸,听说你们医院有人自杀了,是真的吗?”
电话里沉默了好久,才传来爸爸柯云章颤抖的声音:“晓露呀,你可要挺住啊,本来爸爸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唉,想不到昨天晚上,何凡服用大量的安眠药,他、他自杀啦……”下面的话柯晓露一句也没听清楚,听筒便从手中滑落下来,“当啷”掉在了桌案上!她刚才没有拨通何凡的手机,心里便有了几分紧张。
柯晓露和何凡已经热恋三年了,本打算过两个月就结婚的!这个消息对柯晓露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柯晓露第一次见到何凡是在一个周末傍晚。那天爸爸下班回来,身后多了一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儿,文文静静。这人就是何凡,他刚读完医学硕士,作为人才引进到第三医院。那时爸爸柯云章也刚刚升任院长,对新来的何凡十分赏识。
从此以后何凡也就成了晓露家的常客。其实家里平时也没什么人吃饭,妈妈去世多年了,就她和爸爸两个。
那时柯晓露在新闻圈已经很有名气,周末应酬非常多。可是自打爸爸周末经常带何凡来家里吃饭,柯晓露便觉得外面没了吸引力,想方设法推掉一些应酬,回到家,亲自下厨做饭。因为第一眼见到何凡,柯晓露的心弦就被拨动了。慢慢的,两人坠入了爱河……
此时,柯晓露大脑里仍然一片空白,双手抖动得连车钥匙都捏不住!不得不喊一辆的士,语无伦次对司机咋呼道:“快、快!师傅,越快越好!第三医院!”
何凡房间门口围了好些人,都是第三医院的领导、医生、护士。因为有警察在房间里忙活,大家就被堵在楼道里,静静站在那儿,似乎等待着什么。
见柯晓露红着眼睛过来,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儿。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楼道、房门,让柯晓露禁不住“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发疯一般朝房间里扑去,却被警察拦在了门外。
“晓露……晓露,你可要冷静呀……”爸爸柯云章也站在门口,面色凝重,伸手搂住柯晓露的肩膀,使劲拍打着她,一时也哽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警察探出脑袋,喊了一声“柯院长”,柯云章便蹒跚着脚步,走进房间里,柯晓露也跟随进去。来到卧室,柯晓露身上一软,倒在了何凡床前,失声痛哭起来。
“柯院长,根据目前勘察结果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何凡系自杀身亡。像他这样事业心这么强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啊!唉,”警察叹了一声气接着说,“也正是这种要强的性格,才让他走上了这条绝路的。柯院长,何凡生前在电脑里留下了遗书,你和柯晓露小姐有权利看一看……”
柯晓露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电脑,现在,她急于想知道的就是何凡自杀的理由。见何凡在遗书里有这样几句话:
……在我生命中,有两样东西最重要,可以说是构成和支撑我生命的全部:一个是事业,另一个是爱情。对我来说缺少了哪一个,都将失去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之于爱情,我得到了柯晓露——上帝让我遇到她,遇到了今生无憾的爱情!可是,上帝却残忍地剥夺了我事业的成功!失败的手术,彻底击碎了我成功的梦想!所以,我的生命也将随之而去……
看完这些,柯晓露脸上木木然,忽然间没了任何表情。她不敢相信何凡就这么离开了!爸爸柯云章除了难过之外,满面愧疚地站在一旁,许久才喃喃安慰柯晓露:“晓露呀,是爸对不起你!何凡在爸身边工作,他这样去了,爸也有责任呀……”
这时外面站着的人全轻脚走了进来。柯云章摘下眼镜,声音低沉地对几位院领导说:“何凡是因为工作压力自杀的……咱们应该接待好何凡的家属,安排好何凡的后事……”
第三天傍晚,何凡的父亲何老汉,兴冲冲从老家赶来了。此前,院方没告诉他何凡自杀的消息。何老汉家住湘西一个偏僻山村,他先是乘汽车,然后搭火车,辗转了两天两夜。
何老汉刚下火车,便被柯晓露和爸爸柯云章接进小车里。两个月前,柯晓露还随何凡去了一次湘西,拜见未来的公公婆婆,激动得老人直抹眼泪儿。
“爸,真是不巧啊!何凡刚刚上了手术台,恐怕还得好几个钟头哩……”柯晓露强忍着悲痛,下面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了。
柯云章把何老汉扶进小车里,两人并肩坐在后面。何老汉瞅着“亲家”,两手拘谨地捏在一起,不知该朝哪儿放。他估摸这次来,是商量何凡和晓露的婚事,便咂咂嘴儿,憨厚地笑笑,对柯云章说:“嘿嘿,亲家呀,俺何家算烧了高香啦,攀上您这亲家……”
柯云章也只好勉强地笑了笑:“老哥呀,快别这么说呀!是您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何凡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我很欣赏他呀!”山里人把孩子供出来真是太不易了,何老汉眨巴几下眼睛,泪水不自觉落了下来。
柯晓露一直把小车开到家门口儿。家里早为何老汉收拾好一间房子,安排他休息了一会。吃过晚饭,柯云章考虑再三,才终于拉住何老汉的手,颤抖着声音,把何凡自杀的消息讲出来……
“老天爷呀!凡儿呀,你咋就犯这浑呀……”何老汉顿时哭昏厥过去!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儿子何凡就这么走了呀?!
此后几天,柯晓露和柯云章一直陪伴何老汉左右。何凡的尸体火化后,柯晓露又陪着何老汉一同去了湘西,在那儿住了两宿安慰老人,才悲伤着赶回来。
2.风波再起
柯晓露本打算休息几天再上班,从湘西回来后,感觉自己整个被掏空了!可今天总编一个电话,她不得不急匆匆赶到报社。
“晓露,目前有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不得不让你过来说一下。”总编示意柯晓露坐下,然后掂起桌子上的一份材料,递给她。
柯晓露低头看了一遍,顿时惊愕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总编的脸,说:“这样的报道一旦发出去,对第三医院造成的负面可能影响太大了吧?”
“是啊,这正是让你过来的原因啊!考虑到你爸爸是院长,所以我感到很为难。不过,现在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总编征询地望着柯晓露。
柯晓露沉默了好久,又翻了翻那份材料,对总编说:“我认为这个报道不能轻易发出去!当然,这并非因为我爸爸是院长……”
柯晓露很想尽快地走出这件事的阴霾。目前无论自己,还是爸爸柯云章,身心都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何凡是自己的恋人,是爸爸未来的女婿,更是爸爸器重和培养的对象。而这份要求见报的材料,无疑会让爸爸和自己,再次遭受重重一击!因为手术的主刀大夫正是何凡。
柯晓露顿了顿说:“总编,这例手术并没被定性为医疗事故;而手术之前,病人家属应该被告知手术成败的几率,因此不存在医疗纠纷问题。至于质疑院方医疗费用过高,这是个专业性问题,也得经过有关核实后才能下结论!对于这篇报道,我们还是应该慎重些才好。”
总编沉吟一会儿,说:“那好吧,这事就先压着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向你爸爸透露一下!看样子,那送材料的人倒是个难缠的主啊!说如果我们不把这事报道出去,他会天天来报社的!”柯晓露想了想,说:“如果他再来报社,请你通知我。”
从总编室出来,柯晓露驾车直接去了第三医院。她想弄清楚,那例手术到底能对何凡产生怎样的影响?
柯晓露推开柯云章办公室门时,柯云章正在打电话。见晓露进来,忙放下电话问:“晓露,你怎么不在家休息?”晓露默默坐下来:“爸,现在何凡去了一个多星期,有些事儿我想问问您?”
“晓露,你是问何凡自杀前的事儿吧?”
晓露点点头。柯云章长叹一声,说:“唉,全怪爸爸对何凡的期望太高了呀……”
前不久,第三医院送进一位六七十岁姓刘的老头儿。那天下午风很大,这老刘头和他老伴在一幢楼下行走着,正应了祸从天降那句话:一家高层住户的玻璃窗没有关好,玻璃震碎后飞落下来,偏巧有两块落在老刘头头上,嵌进脑颅,必须马上做脑颅手术。
当时按照其他院领导意见,想让老刘头马上转到市专科医院去。因为第三医院能成功做脑颅手术的,大概只有马大夫一个人,而此时马大夫却被上海一家医院接去异地手术了。
可是院长柯云章坚决不同意,在专门成立的手术预案会上,柯云章提议让何凡来做这例手术!其他人全缄默不语,因为谁心里都明白:何凡刚做了一例失败的肾脏移植手术,眼下这例脑颅手术的难度可想而知。先不说何凡能否完成这例高难度手术,就他这几天状态来看,似乎还没从上次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能上手术台吗?
此时柯云章的态度却不容置疑,他果断命令何凡及其助手立即进消毒间,手术一刻也不能迟延!
手术进行还不到两个钟头,人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见何凡沮丧地下了手术台,跌跌撞撞走进更衣室,半天也没从里面走出来!
院领导连夜召开会议,柯云章在会上做了深刻检讨。同时,院领导还做出另一个决定:一年内,停止何凡上手术台。想不到第二天夜里,何凡却自杀了!
“爸,令我不解的是,何凡刚做了一例失败的手术,您为何又让他上手术台呢?”
“这正是爸愧疚的地方呀!爸当时考虑何凡能顺利完成手术,那样他也可以尽快地恢复状态,哪成想……”柯云章痛苦地闭上双眼,摘下眼镜,按摩着太阳穴。
晓露能够想象此时爸爸痛苦的心情,便缓缓走过去,轻轻揉捏着爸的肩膀。沉默良久才说道,“爸,事情还没完全过去。”说罢,从包里掏出那份材料,“人家把材料送到我们报社,要求记者调查见报,被我拦下了……”
柯云章一激灵,戴上眼镜,匆忙看完材料,喃喃咕哝道:“该来的,总该要来呀……”
爸爸这副神态很出柯晓露的意料,她在一旁焦急地说:“爸,您以为这是小事吗?您可要仔细看看,这上面多次提到‘医学硕士何凡’,而何凡正是因为这例手术才自杀的!这样报道出去,会很快被媒体炒作开来,这对何凡太不公平了!”
柯云章长吁一口气道:“既然他们想见报,我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毕竟那老头被送来时已经很危险了,况且他又那么大年纪,做这种手术很容易出意外!再说,这例手术的各项费用,完全是按照标准收取的,第三医院也从没有过乱收费行为!我并不认为这会对医院造成负面影响,倒也想借此把真相说开去,清除人们对第三医院的误解……”
还没等柯云章把话说完,晓露便忿忿地打断他,“爸,您不认为这对何凡太残忍了吗?我绝不会让这样的报道发出去!”
3.意外发现
事情并非柯晓露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在家休息的那两天,给总编打过电话,问那人去报社没有?总编说,“真是奇怪了!头一天那人还老大的劲头儿,现在倒没动静了。”
第三天早晨上班,柯晓露不经意瞥见报亭里挂着的今日早报,早报的头版头条让她大吃一惊:正是有关那例手术的报道!但令柯晓露不解的是:那人怎么就调转了方向,悄无声息地找了另一家早报?
看完报道,柯晓露立即朝市早报社赶去。
她感觉这篇报道有些奇怪:内容似乎都在说何凡因手术失败而自杀,这显然和死者家属要求的见报意图不相吻合。
找到这篇报道的陈记者,柯晓露问他第一手材料是从哪儿得到的?陈记者知道柯晓露和何凡乃至第三医院的关系,所以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篇报道是死者家属提供的线索,他又去了第三医院专门采访,内容完全具有真实性。
“你不觉得这样写偏离了‘主题’吗?你把一个医学硕士的自杀当作‘卖点’,这是死者家属的真实意思吗?”柯晓露非常气愤。
“哈哈,柯大记者啊,你这可就错怪我了!这篇报道,我是采访了令尊大人,经令尊看后才见报的,并没什么不妥呀?”陈记者耸着肩膀说。
柯晓露心里便“咯噔”一下,说:“那好吧,请你告诉我那人的联系电话行吧?”陈记者把一个电话号码写在纸片上,递给柯晓露。
出了报社大门,柯晓露忙按那个号码,愣了:这号码居然是街上的公用电话。
她马上又拨通爸爸柯云章的手机,听见里面正一片嘈杂,便迟疑了一下,问道:“爸,您、您现在哪儿?”柯晓露想问问死者老刘头的家庭地址,当听见爸爸电话里低低说“晓露呀,我在政府礼堂开会呢”。便挂了电话。
柯晓露又赶往第三医院。她在病历上找到了老刘头的家庭住址,马上抄了过去。
敲开房门,柯晓露将一兜水果递上去。老刘头的老伴吃惊地打量着柯晓露:“这位大姐,你找谁呀?”
“大妈,我是早报记者,来看看您啊!”柯晓露故意告诉老太太她是早报记者,可是老太太仍旧傻愣愣地望着她,好像没明白什么早报记者!
柯晓露又笑着说:“大妈呀,我是咱这片儿新来的邻居!听说刘大爷去世了,我来看看您老啊!”老太太这才完全打开房门,让柯晓露进来。
瞅见厅堂里放着老刘头的遗像,柯晓露又想起何凡,心头不由一阵酸楚,眼里闪动泪花。瞅见柯晓露难过的样子,老太太忙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呀,谢谢你来看俺呀!唉,俺那老伴呀,今年都七十多啦,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俺就估摸他下不了手术台啊,唉……”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柯晓露忙把那张报纸拿出来,问老太太去过报社吧,刘大爷的事儿上报纸了!老太太却茫然地望那张报纸,显然对老伴上报纸的事情感到很吃惊!好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慢吞吞告诉柯晓露:她老伴去世没两天,有人朝她家打电话,说老刘头死在手术台上太冤枉了,责任全在手术医生没水平,应该把这事儿登报,让医生承担责任!第二天,老太太的儿子便写了一份材料,送到晚报要求上报纸。可是,等儿子回来对老太太说,那个叫何凡的医生,因为手术失败自杀了,老太太思忖一会儿,便不同意这事儿上报纸了!她对儿子说,“儿呀,哪个做医生不想给人治好病呀?你爸送医院时,人就快不中啦!人家年轻轻的自杀了,又是个硕士,唉,他爹妈比咱还要难过呀!咱就甭往人家心尖上戳刀子了……”儿子也同意老太太意见,再没上报社去过。
老太太还从抽屉拿来一份材料:“闺女呀,我老太太一辈子没跟旁人红过脸儿,儿子写了这材料,还让俺说道了一顿!要说责任,是那家的窗子没关好……”看来这老太太还是个明事理的人。
柯晓露一瞧那材料,见是那天送给总编的原样,她脑海里马上产生一个新问号:那个给早报打电话的人又是谁呢?
离开老太太家,柯晓露赶忙拨通陈记者的手机,问他那个打电话的,是不是个职业新闻线索人?从早报领了奖金没有?陈记者说:“好像不是,他说他是死者家属,要求这件事必须快见报!否则,他会另找其他报社……”
4.午夜跟踪
柯晓露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了。爸爸正在卫生间里洗浴,估计他开了一天会,也刚回来。
晓露刚要进自己房间,却见爸爸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便迟疑着拿在手里,又放下了。屏幕显示了三个未接电话,想必是急事找爸爸的。
就在这时,爸爸从卫生间走出来,问晓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晓露刚要说今天报纸的事情,却见爸爸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皱一下眉,马上去了书房。却又一转身轻轻关了房门,瞥一眼晓露,说:“露露啊,这些天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啊!时间很晚了,洗洗上楼休息吧!”
柯晓露顿生奇怪:以前爸爸接打电话从不回避她,而这段时间,爸爸好多举动却让晓露感到纳闷……想到这儿,不禁愣了一下,好奇地把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里面声音很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听不清楚。最后,才隐隐约约听见爸爸提高一点声音,说“……好吧,那咱们马上南湾水库见……”晓露便赶紧轻着脚跟上了楼。
回到自己房间,晓露胸口还在“怦怦”乱跳,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爸爸为啥要躲避自己打电话?电话里那人又是谁?现在十点多了,这么晚,爸爸为啥还要去南湾水库……
忽然听楼下爸爸发动着车子,缓缓调头驶了出去,柯晓露这才缓过神。想了想,便换了一身黑色服装来到街上,喊了出租车,直奔南湾水库。
南湾水库在城市东南角,离市区大约有二十公里左右。夏天才有人去那里游泳,但也是天黑了就回来,因为水库曾淹死过不少人,还发生过凶杀案;现在是隆冬季节,别说夜晚了,大白天也很少有人去那儿。所以司机就多打量了柯晓露几眼,见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由干咳了几声,为自己壮壮胆。
离水库还有一段路程,柯晓露让司机停下来,掏出一张百元大票,低低声音说:“师傅,您先不用找了!熄了火把车靠一边,等我一会儿行吗?”
此时冷风嗖嗖,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黑得像罩在头顶上的一张大锅底。司机捏着那张票子有些为难,柯晓露便又对他说,“您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是咱晚报的记者,呆会儿我可以多付您车费。”司机这才点了点头。
轻手轻脚走了将近二十多分钟,柯晓露才接近水库大坝。因为爸爸那辆车是银白色的,所以能影影绰绰看到停在不远处。柯晓露屏住呼吸,悄悄朝那边摸去。
柯云章和那人来这里已有十多分钟了。此时,那人正说到激动处,声音低沉着,透露出几许威严,“……你以为你那么做就高明吗?警察已经说他是自杀了,完全没必要再在媒体上做什么‘定论’!何况我已经在警方做了准备……”
柯晓露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她躲在一棵大树后,拼命地咬着嘴唇,才不至于发出声!那个声音她太耳熟了,以前多次采访过他!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常务副市长苏文强!柯晓露做梦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现在苏市长和爸爸谈及的却是何凡!何凡自杀和爸爸之间的关系,柯晓露曾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从未敢停留!不过那天爸爸对见报的态度,柯晓露觉得有些奇怪;而早报的陈记者又告诉她,那篇报道是经过爸爸同意的,就更觉得不可理解。
“可是苏市长,当时警察说‘基本可以确定何凡系自杀身亡’,所以我觉得事情并没有完结,才往老刘头家打电话,鼓动他们去报社的!不想,老刘头的儿子从报社回来后,却打了退堂鼓,我才又给早报打了电话……”柯云章对苏市长解释。
“这件事先不用说了,”苏市长突然打断柯云章,“你把东西带了吗?马上交给我!”
“苏市长,在我那些要求没行文之前,我是不会那么傻,急着把东西交出去的!”柯云章口气变得硬邦邦。
“你、你,好你个柯云章!你竟敢和我讨价还价……”苏市长恶声恶气。
“哈哈,苏市长,你不要激动嘛!现在我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现在我倒可以把条件降低一些,不过,另外两个条件是不能改变的:一是我目前的院长位子,任何人不能动;二是不要把第三医院作为市医疗机构改革试点单位……”柯云章继续往下说着。
此时,柯晓露已经紧张得浑身发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一向崇敬的爸爸,顷刻变成一个无法让她认识的陌生人,一个令她可怕的人,如果继续听下去了,柯晓露真怕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便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5.两张光盘
柯晓露惊恐地从水库回来约莫半个小时后,才听见楼下有车响,便慌忙熄了灯,躺在床上惊恐地瞪着天花板。苏市长向爸爸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它和何凡有什么关系?何凡又是如何死的?为什么有人加害他……想到这些,便觉得脊背一阵阵发紧,这一夜,柯晓露彻底失眠了。
早晨正昏昏沉沉躺着,爸爸忽然打上来电话,让晓露下去吃早点,晓露懒洋洋着答应爸爸先吃。过了好一会儿,听见爸爸发动车子,上班去了,柯晓露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了楼,几步来到爸爸卧室!她试图找到那个神秘的东西。
可那东西又是什么?柯晓露翻遍了衣柜和抽屉,一无所获。傻愣愣站了一会儿,又来到爸爸书房里,她甚至连每一本书都仔细翻过了,也没发现什么值得可疑的东西。
最后柯晓露又回到那间卧室,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旁边小保险柜上,停留好一会儿,匆忙出了门。
气喘吁吁来到爸爸办公室,柯晓露焦急地对爸爸说:“爸,我出来时太慌张,到单位才发现钥匙忘家了!”
“唉,晓露啊,难怪你这阵子丢三落四!自从何凡去了,爸的精神头也总恍惚啊。”柯云章一边叹着气,一边把钥匙串递给了晓露。
柯晓露拿上那串钥匙,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子停在了一个锁铺前,配了一把钥匙,又看了看表,然后才把那串钥匙给爸爸送回去。
打开小保险柜时,柯晓露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见里面除了有几张大额存单外,最下面放着一个牛皮信封。用手摸了摸,柯晓露感觉是两张光盘,便赶紧抽出一张,放进旁边影碟机里;屏住呼吸一瞧出现的画面,柯晓露震惊了……
也就是在半个月之前,柯云章得到这样一个确凿消息:市里接到群众举报,反映他在药品和医疗器械采购环节上大肆吃回扣,并且数目惊人,便决定对柯云章进行调查;同时,市里还决定,把第三医院作为此次医疗卫生机构改革的试点单位,在人、财、物等方面做一些大胆尝试,由主抓文教卫的常务副市长苏文强亲自负责这项工作。
半年前,市委书记被组织上调到省城,目前苏文强协助市长工作;下一步,市长担任书记的可能性非常大,而苏文强极有可能担任市长!
就在柯云章如坐针毡之际,苏文强却因病住进了第三医院,这真是一个大好机会!
刚来医院时,苏市长住进一间高干病房,可是第二天,他就被转到了一套更为高级的病房里。住院一星期时间,前来看望苏市长的人非常多,深夜还有人过来。
而苏文强哪里会想到:这间更为高级的病房里,却被柯云章秘密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录下了他大量收受“慰问金”的镜头……
柯晓露望着镜头里那些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人也经常接受她的采访,经常出现在她的新闻镜头里。
可是这张光盘又与何凡有什么关系?于是便迫不及待打开了第二张光盘,里面的画面,柯晓露再熟悉不过:是在爸爸柯云章的办公室!
柯云章非常器重何凡,是因为他的医疗水平非常高,慢慢会成为第三医院的顶梁柱;再就是何凡还是自己未来的女婿。柯云章连自己办公室的钥匙都交给何凡一把,何凡也很尊重感激柯云章。
可是前不久,何凡却忽然找到柯云章,说现在医院上上下下都在议论他接受药品回扣的事情,委婉“规劝”自己的准“岳丈”,千万不可这么做!
柯云章听后笑笑说:“何凡啊,你可不要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呀,那全是某些人别有用心地捏造!”
可何凡并不相信这仅仅只是传言,心里很矛盾。自从调进第三医院,柯云章像父亲一样对待自己,再过两个月就要和晓露结婚了,柯云章真就成为自己的“爸爸”了!他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在未来“爸爸”身上。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柯晓露,有一天因此失去爸爸!何凡脑子里便产生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在柯云章办公室里安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看看柯云章到底有没有做那种事情。
结果何凡不但发现柯云章在办公室多次收受贿赂;更为重要的是,何凡还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一天下班,柯云章关上窗户,一边欣赏着苏市长病房的摄像,一边得意朝外打着手机,显然是在给苏市长通电话;画面刚好被何凡安装的摄像头录了进去!
何凡有柯云章办公室钥匙,他找到那个录像,翻录下来,重又放回去。录像也让何凡惊呆了,于是拿着两张光盘对柯云章说:“请原谅我在你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谓纸里包不住火,那种事情迟早会露馅!为了您和晓露,也为了我,请您把收受的贿赂交到纪检委;至于苏市长病房的录像,为了让您脱离干系,还是由我交到上一级纪检部门吧!”
柯云章做梦也想不到,何凡手里不光有他的录像,而且还翻录了苏市长病房里的录像!他这么一搅和,事情不全乱套了吗?于是便先沉下一口气,说:“何凡哪,我这么一把年纪了,院长这位子也做不了两年;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晓露啊,为了晓露,不也是为了你嘛?!”
“为了晓露和我,你更不该这么做!这样是害了晓露,更是害了你呀!”
柯云章好一阵没言语,最后叹着气说:“何凡,你先把光盘给我吧,明天我就去纪检部门……”何凡却说,“只要你去了纪检部门,我自然会把光盘还给你!”
柯云章深知何凡的性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吧何凡,这事毕竟太大太突然,你等我理出个头绪来,过些天再去纪检部门吧。”
……
柯晓露还在盯着画面怔怔出神儿,不想,外面的房门“喀嚓”一声开了。
6.痛苦抉择
刚才柯晓露来去匆匆,柯云章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望着桌子上的钥匙串,再一联想到何凡,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摸起电话,拨通报社,问柯晓露在不在?对方说柯记者今天没来上班,柯云章一哆嗦,连忙驾车赶了回来。
见晓露已经看完两张光盘,柯云章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张了张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想知道,何凡是怎么死的……”柯晓露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滴落下来。
柯云章忽然绝望地揪着头发,站起来,挪到晓露跟前,声音变了另一个人似的,说:“晓露呀,爸对不起你呀……何凡那性格,爸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天柯云章答应过些天就去纪委,也是他当时的真实想法。一方面因为他受贿的事情已经在医院里传得沸沸扬扬;另一方面,他很了解何凡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弄不好,事情就会“坏”在何凡手里头。
而就在这时,苏市长却打来电话,告诉柯云章:只要把光盘交出来,那些要求他全答应,并保证他会平安无事!
柯云章忽然看到希望了,但又不得不说出光盘已被何凡给翻录了!苏市长倒吸口凉气,马上压低了声音,对柯云章嘀咕一番,最后说:“老柯,关键时候你可不要手软啊!一星期之内,必须把事情解决!”柯云章听得额头直冒冷汗。
那天,奄奄一息的老刘头被送进医院,忽然让柯云章脑子开窍了:因为医院里人人都知道何凡的性格,他非常要强,稍遇失败,情绪便低落;前几天何凡刚刚做了一例失败的手术,正处在谷底。而老刘头这例手术,甭说何凡了,即使马大夫亲自主刀,也没成功的把握。
所以柯云章才极力推荐何凡做手术;手术失败后,又对何凡做出一年内禁止上手术台的决定!
第二天,在全院大会上宣布这个决定时,柯云章看到何凡痛不欲生的样子,觉得机会终于来了。当夜,柯云章来到何凡的住处,一方面安慰何凡,另一方面说他已经想通了,明天就去纪检部门。
两人一边喝水,一边聊,趁何凡不注意,柯云章把准备好的超剂量安眠药,偷偷放进了何凡杯子里。等何凡沉着眼皮睡去后,柯云章在抽屉里找到了那两张光盘,马上又打开电脑,炮制了一封遗书,然后才匆匆离开……
柯云章说到这里,一旁的晓露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喃喃对爸爸说:“爸,如果您觉得良心发现,您现在就去自首好吗?”
柯云章听了却摇晃着晓露的肩膀,声泪俱下说:“晓露呀,爸现在不能去自首呀,你知道那张光盘里牵扯到多少人吗……”
柯晓露慢慢站起来,打断爸爸说:“爸,在这世界上,我只剩您一个亲人了,我真的不想失去您啊!求求您,您去自首吧!难道,您就不想让您的良心得到一点安宁吗?”
“晓露啊,只要那两张光盘不露出去,苏市长还在台上,爸爸就平安无事的呀……”
柯云章还在说着,晓露忽然把那两张光盘拿在手里,说:“爸,如果您没有这份勇气的话,就让女儿替您去自首吧!”说完,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外面走去!
谁知柯晓露刚一打开房门,却“啊”地惊住了:只见几名警察正站在门外!
其实那天警察说何凡系自杀,只是迷惑柯云章;柯云章真的没在何凡房间里留下指纹,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何凡也在自己房间里安装了一副摄像机,不过是用来防盗的。
警察之所以没及时拘捕柯云章,是因为有人从中庇护他。
前天,新任市委书记已悄悄来到中原市,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件事情;一场规模更大的行动,正在拉开序幕……
(责编/方红艳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