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同桌

　　乌龙村有个老海，这些年在城里做生意发大了，又是买楼又是买车。老海这人打小就脑瓜灵光，只可惜赶不上好时光，要不然准是村里头一个大学生。老海上学那会儿，家里穷呀，小学没念完就回家扛锄头下地。老海的大学梦，只能寄托在儿子小山身上了。
　　小山今年十三岁，在村小学上五年级，脑瓜比他爹的还灵光，成绩一直是班上前几名。老海对儿子的学习很重视，他还计划着，等过了这个学期，就把儿子转到城里去，花多少钱他也不在乎，重要的是要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这段时间老海在乡下有一单生意，天天开着小车城里乡下两头赶，回家次数就多了些。这天晚上，老海特意赶回家和儿子一起吃饭，席间，少不了对儿子一番谆谆教导。小山忽然拿筷子在桌上画了个字，问他：“爸，这字咋念?”
　　老海一瞧，儿子写了个“诺”字，就奇怪了：“儿子，这个字你还不认识?”小山说他认识 ，可他不知道是啥意思。
　　老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儿子，不懂就要问，你老爸虽说小学没毕业，可这个字还 难不倒我!”一仰头，“吱溜”喝了一杯，满脸红光地说道：“儿子，记住了，诺就是承诺 、诺言，也就是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
　　儿子仰着小脸，不住地点头。老海见孺子可教，兴起了，挥舞着筷子道：“就像你老爸和别人做买卖，最讲信誉，一诺千金，说好了就不反悔!这方圆百里，还没有人敢说我老海说话不算数!”
　　小山眨眨眼，说：“老师也是这么解释的，可我就是记不住!”
　　过了两天，老海又回到家。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可儿子的学习一直挂在心上，他还没忘儿子向他请教的那个字，一见儿子就问：“咋样，诺字的意思，你记住了吧?”
　　小山摇摇头：“爸，我还是记不住。”
　　老海有点急了，摸摸儿子的脑袋：“你脑瓜也不比老爸差多少呀，怎么这点意思都记不住， 将来咋考大学?”又正儿八经地给儿子解释一遍：“诺，就是说话算数，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几天后，老海生意做成，又大大捞了一笔，美滋滋在家喝了起来，一边等着儿子放学。不一会，小山回来了，没等老海问他，吞吞吐吐地说：“爸，你能不能给我五千块?”
　　一听儿子狮子大开口，老海吓一跳：“你要这么多钱干啥?”
　　儿子的小脸涨红了，低着头不吱声。老海两口子左问右盘，儿子这才把原因说出来：这五千块，是要给学校交罚款的。
　　老海两口子顿时瞪圆了眼：儿子这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竟然要罚五千块?
　　小山说，他老记不住那个诺字，就想了个办法，用小刀把这个字刻在课桌上，这样时常见到，自然就记住了。
　　老海一拍大腿：“对，儿子，这个办法好!”小山委屈地说：“我正想刻，这才发现课桌上早就刻有字了，老师看见了，硬说是我刻的，说我损坏课桌，要罚五千块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老海的火腾地上来了：屁大的事，刻个字就罚五千块，这不是讹人么?再说，这字还不是儿子刻的呢!他把碗一推说：7940a628ac0e0270df5e6badd7529087367c859dc0c4fe1e3e55d8650ab8d4cc“妈的，讹到我头上了，走，老爸跟你去学校!”
　　老海财大气粗，开着小车杀到村小学，一下车，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小老头，头发白了一大半。见到他，小老头满面笑容开了口：“吴大海，你可来了，我等了你足足三十年了!”
　　吴大海正是老海的大名。老海一愣，打量打量，这才依稀认出，这老头原来是学校的黄校长，也是他的老师。老海压了压火，说：“黄老师，您说什么?什么等了我三十年呀?”
　　老校长微笑道：“自从你离开这里，到今年正好三十年，我记得很清楚!”
　　老海暗暗一算，自己当年退学后，一晃就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他还没踏进过这个学校一步哩。可心里还是不解：“黄老师，您说等我三十年，什么意思?”
　　老校长反问他：“吴老板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老海一听火又来了，气乎乎把儿子扯到跟前：“黄老师，小山说学校要交五千块罚款，可课桌上的字不是他刻的，你们要罚，谁刻的找谁去，跟我们没关系!”
　　老校长笑了：“你说得对，这字不是小山刻的，是他的同桌刻的。”老海摸摸头：“黄老师，那你咋又……”
　　老校长打断他的话道：“所以我让小山把他的同桌叫来了，就是你呀!”
　　“什么?”老海顿时叫了起来，老校长摇摇手，叫他跟上来，转身走进了学校。老海疑惑地跟上去，进了一间教室，老校长指着一张破烂不堪的课桌，回头说道：“吴老板，你儿子坐的就是这个位置，你看看，这个字是不是你刻的?”
　　这张课桌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黑油油的一片，上面密密麻麻的，像画了一张地图，老海凑上去，瞪着眼找了半天，这才在左上角发现一个“诺”字。看到这个字，老海吃惊地抬起头，望着老校长。
　　“吴老板，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老校长微笑着说，“这个字真的是你亲手刻上去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刚上四年级，总记不住这个诺字，于是你就想出这个办法，把诺字刻在课桌上。真没想到呀，三十年后，你儿子又坐到了这张桌子前!”
　　老海使劲一想，嗯，自己是干过这么一件事。他不敢相信地瞪着这张桌子，只见桌子四条腿都断了，下面是用砖头垒上去的，桌面下的抽屉也不见了，就只剩下光秃秃一块桌板，中间还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一边看，他一边摇头：“真没想到，这桌子用了三十年……”
　　“我们也不想用，可没办法啊!”老校长叹着气说道，“吴老板，当年你在这刻字的时候，课桌还是新的，所以我狠狠地批评了你。记得吗?你当时还说了句气话哩!”
　　“什么?我说了什么?”老海努力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老校长说：“你当时冲我说了句孩子话，说等你发财了，赔我一百张桌子呀!我算过了，现在一张桌子五十块，一百张就是五千……你看，这罚款我可不是随便说的!”
　　老海一下怔住了，久久作不得声。老校长看看他，哈哈一笑：“吴老板，你也别当真，几十年前说的一句话，我怎么敢向你追债呢?我和你儿子演了这出戏，只是想请你回学校看看罢了!”
　　老海的脸顿时涨红了，这些年他收过几次学校寄来的求援信，请求他为学校慷慨解囊，可他总觉得自己发财了，到处都有人伸手，挺反感的，就从来不当一回事。没想到，自己还真欠了一笔债呢!
　　这时，儿子拉拉他衣角：“爸，诺字什么意思?”
　　老海心中一震，看看这间三十年前的老教室，看看这些三十年前的老课桌，再看看这位三十年前的老校长，不禁感慨万分，大声回答儿子：“诺，就是说话要算数，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然后对老校长说道：“罚，该罚，就罚我赔两间教室，一百套桌子吧!”
　　老校长和小山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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