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王

　　汉阳宫处处花木葱茏，金碧辉煌，内里悬挂有重重纱翼般轻薄的帷慢，上千女子，个个白面纤腰，日夜穿梭于无人知其深浅的宫殿。
　　阿越仅仅是地位极低的少使，却也有一个独立的小院。房子有两进，布置在宫中算是极普通的，却也温馨小巧。阿越绕着院子仔细察看了一遍，便小心地从腰间取出一件物事来。
　　那物事黑黝黝的，不过掌心大。不知道她按了什么机栝，盒子般的东西竟突地伸长，隐隐泛幽光——赫然是一柄掌剑!娘说过，这是一把无刃的钊，无刃则不足以伤人，因此刃得在你心里。心中有刃，无刃剑才可见血，否则将是你倒在敌人的脚下。她默默地沉思着，突然一甩手无刃剑飞出，一只乌“扑”地跌地。
　　越举国习剑，娘是此中高手，阿越自幼丧父便随娘习剑，艺成又被娘抛弃，只得在爬摸滚打之中长大。她无时无刻不处于紧张的状态，手中的剑，随时准备着刺向对方的咽喉。
　　“阿越吗?”
　　铜镜前的女子背对阿越端坐着，亲切唤她的名字，细细地梳理着自己漆黑的长发。阿越是没有名字的，被问及姓名，随口答出故国之名“越”，从此便成为阿越。铜镜前的宁夫人盈盈含笑地走了过来，温柔地道：“我姓魏，单名一个宁字，你称呼我宁姐姐便好。”
　　阿越仿佛一直低头沉思，平静地道：“您贵为夫人，阿越不敢。”
　　“呵，这有何不敢?”宁夫人笑了起来，“你不是也没有自称越少使了么?”
　　“我……”阿越无言以对，只得默认了。
　　“既然如此，宁姐姐就打开来说了。”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女子屏退了左右，娓娓道来，“姐姐是魏国皇族。阿越也有亡国之恨，当能明了姐姐心中的痛。当今皇上暴虐无双，天下同仇之。”突然她的语气变得坚定急切起来，“姐姐找到你不为其他，就为剌王大计。”
　　刺杀皇上!阿越心下一惊，思绪紊乱起来。自己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多数是坏人，但也难免有误杀。这次可算接了前所未有的大单子吧。何不放手一搏呢?
　　“此计十分隐秘，除了你我，便仅有寻你来此间的景钧知晓。而我，”她顿了顿，竟下跪在地，“姐姐曾当着魏王立下毒誓，此生必当不惜一切代价，除去皇上。只是作为少使你并没有见皇上的机会。我会想办法安排，使他升你为良人甚至美人，才有可能走下一步棋。”
　　阿越闻言愕住，咬咬嘴唇，脑海里不知翻来覆去地涌动着什么。
　　宁夫人当真有手段，第三天，阿越就被皇上召见。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己并没有成为美人或良人，而是直接被赐封“越夫人”。世间至高的荣华富贵忽然接踵而至，是以前连做梦也不曾梦到过的，娘在身边时。母女俩过着清贫艰苦的生活，母亲把全部的精力被在她的剑术上，督促自然也严得很，阿越的童年只有钏，后来娘离开了，阿越虽然接单，酬金却也仅够维持生活，地潜意识里又何尝没有渴求过这样安逸稳定的生活呢。富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不必为自己而奔波，为生计而年复一年地杀人。阿越只想坐在属于自己的院子里，看着安静的水流，轻声哼着歌。唱毕良久，阿越收敛心态转身准备进屋，却看见皇上倚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她。
　　没用的。再有怎样安逸舒适的生活都是没用的。任务必须要完成，更重要的是宁姐姐说他的暴政令天下不安，倘若一剑刺下去，也算是造福吧?只是，他真的是暴君吗?他总是脸色苍白，熟睡中也紧抿双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阿越久久地看着他，心潮翻滚。
　　宁夫人遥望着阿越的住处。良久，她用力咬了一下唇，这件事情一定要做下去，也一定要成功。至于是对是错……是名垂青史还是千古骂名……她想象着皇上的面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暴君，抑或明主?并非自己一个长期处在深宫的女子可以断言。别人的看法对她并不重要的，可当年对临终的魏王立下的毒誓呢?
　　攥着掌心剑。阿越竟一身的冷汗。她突然想到娘，除了娘，皇上是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杀死他?要杀死他吗?她在黑夜中瑟瑟发抖，汗水涔涔而下，甚至牙齿都在打战。
　　
　　皇上察觉到她的异样，用手触碰阿越的额头，不禁微微皱眉。阿越半坐起来，将无刃剑藏至腰间，虚弱地说：“皇上可否带阿越去园中看看?”
　　院里很静，能听到水流的声音。阿越天生耳力极佳，对声音十分敏感，而那流水声的徐缓沉静，使她平和下来。她轻声道：“请放我下来。”虚弱地站立着的阿越，偏过头朝皇上微微笑了笑。突然用力推开他飞身纵跃到了河心的巨岩上，她扬起掌中无刃，恪守着快准狠的准则刺向自己的咽喉……
　　皇上站在河岸边看着阿越倒下。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他都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夜凉如水，阿越原本冰冷的身躯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残存的温度，水掩饰了一切，什么也不见。
　　早起清扫落叶的侍女慌乱地大叫：“圣上晕倒了!”魏宁闻声匆匆赶来，找不到阿越。她紧紧抓住皇上骨节突起的手，泪水竟不自觉地簌簌而下，却不知究竟是为了谁。
　　宁夫人一直衣不解带地照料着病情日益严重的皇上。
　　七天后，王殁。宫中有旨，宁夫人殉葬。
　　魏宁神色恬静地取出一粒准备多时的药丸吞下——那是阿越走的那天备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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