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描述
2007-12-29恭小兵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07年8期
下午,接到一个女生的电话,说忽然想起我了。她在赵薇式的笑声里叮嘱我要好好学习。话筒里沙沙的声音让我感觉到她是在一个绝对荒芜的空间。我不停地猜她到底是谁,最后,她终于怒了,大喊:我是廖影!
千脚虫廖影,她披肩发,瘦瘦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喜欢布拉吉。热爱土豆沙拉。初二的时候,班上转来这个穿牛仔裤的外地女生。裤子上的补丁充满叛逆,两只裤脚上的毛须替她博得千脚虫的光荣绰号。
后来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发现她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走。很像是电影里女特务对我地下党员的跟踪。这个景况曾一度让我感到恐慌。过了几天,我才知道,原来千脚虫的爸爸就是我们学校新调来的高中部语文老师。理所当然,她要跟在我后面,因为我们俩的家都在校区。再后来我们的家长就互相熟络了。我妈总是让我去叫她来我们家吃饭。因为那时候,她爸妈两地分居的状况还没得到妥善解决。
女生千脚虫衣着前卫,学习成绩在班上也总是名列前茅,半年不到就当了班长兼学习委员。再后来每次来我家吃饭,都以一些诸如饭前洗手、饭后洗碗等等乖巧的小动作,赢得我妈对她的高度赞扬。
后来我妈给我上思想教育课的时候,总是廖影廖影的弄得我很烦。每次廖影来我家白吃,我妈总是没完没了地问人家:我家小灰最近表现怎样?还喜欢跟老师顶牛吗?作业都能按时完成不?没在班上纠缠小女生吧?打架了没?每到这个时候,千脚虫都很识相,从来都不点破我的累累劣迹。总是说“小灰最近的作业都能按时交”啦,或者是“小灰已经很久都没上展览台”啦。每次都可以说得我妈眉开眼笑的。所以我后来非常乐意千脚虫来我家吃饭。反正凭她那张小嘴小肚皮,还能把我家吃穷?
说来也奇怪,从初中到高中我们俩就一直没分过班。高二的时候,承蒙班主任、语文老师就是廖影同学老爸的热情关照,我成了廖班长的同桌。这事说起来很有些暧昧的味道。我个人认为:老廖当时的做法其实是想让我和廖影成一对。那得看我乐意不乐意。再说,即使我愿意,可要是千脚虫不配合,那有屁用啊?
高二上学期,我开始喜欢上足球与运动。先是每天早晨都坚持跑步。接着又凭一贯胡闹得来的威望和身高进了班队。我始终认为踢球的目的就是为了进球。但问题是,当年我踢的是后卫,因此进的球总是自家的球门。每次敌人的拉拉队只要一看见我上场,都会声嘶力竭地起哄,为我而疯狂鼓掌。每次只要廖影看见我上场了,都会非常生气地离开。我一泄气就懒得再为本队卖力。离开班队那天,我的战友们显得无比快乐。
因为同桌的关系,我私自偷看了廖影的情书。这件事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终于败露。之后廖影问我:你这样做,觉得道德吗?我被她的这个问题笑得肚子发痛直不起腰来。完了我说:你不分好歹不论大小,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你就道德?廖影恼羞成怒地威胁起了我,说,以后小嘴给我抿紧点,胆敢说出去,我把你的一切丑行全盘端给吴姨!她说的吴姨当然是我妈。我说,那我就要把你的这些光荣事迹如实地呈报给江总书记。说完我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在她急促的呼吸声里扬长而去。
廖影家的两地分居问题以她爸爸调离本校返回原籍结束。临走前的一个夜晚,廖影特地邀请我去吃了一次宵夜。因为我夜间出门的审批手续比较烦琐,所以那天我去得最晚。等我匆匆赶到时,同学们都快吃完了。廖影那天晚上一反常态,表情显得异常落寞。
廖老师临行前夕带着廖影来我家跟我爸妈告别。我爸现场临了帖“别董大”送给他。我妈出去买了好多包茶叶,还有两盒太太口服液,让他带回去给嫂子喝。廖老师一边推辞,一边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廖影把东西收好放在我家的桌子上,忽然忍不住似的,扑到我妈怀里哭了起来。当时的气氛很是伤感,弄得我如坐针毡。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这几年就已经仓促过尽了。这些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在我记忆里显得尤为深刻的是一座少年监狱。我在那里熬完了我整个晦涩难解的青春期。据说廖影还在读书。她是读书的料。
放假回家,同学忽然向我问起了廖影。问我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络。我思索了一阵,问同学:你说的廖影是不是当年我们班上的那条千脚虫啊?同学很不甘心地说,不会吧?不会有你这么夸张吧?你们俩当初在学校可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模范桌友啊。
挂掉廖影的电话后我显得很郁闷。过去的日子真像是一幅很不完整的拼图,支离破碎。我们身在图里,总会保存或者忽略掉很多的人和事。当你蓦然回头,仓促回忆起以往的某些片段,并有拿笔描述它本来面貌的冲动时,往往你所描述的,根本就不是事实。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在男生马小灰和女生廖影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从未发生。生活就像是某条想象中缓慢流动着的河,而我们两人最多只能算是河底的两粒沙。虽然我们彼此都知道,河底的每一粒沙都必须服从神秘而复杂的水流的冲击力。但事实上,每一粒沙却都企图跳出水流的冲击力之外去构成另外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这些世界内在,温和,有迹可寻,却无法描述。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