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鼻子的天使

　　微凉的夏，风从一条街吹到另一条街。
　　“韩子瑜，你个大白痴！”我恨恨地踢着空可乐罐。转到这所中学，我以为我的历史从此翻到了新章，谁知道却变本加厉，在黑煤上又泼上了浓墨。人不能犯错误，人还不能改过自新吗？
　　终于逃离了那一双双利剑般的眼睛，但我的心还在乱跳，脑海里不停回放班上的一幕：我是韩子瑜，很高兴成为你们的同学。我谦敛地自我介绍，伸出手，希望同学能够接纳。
　　“原二中拉后腿的差等生吗？”
　　“听说他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打起群架来像条疯狗……”
　　“我可不希望和他同学，120分的试卷，他最高分只考23分……”
　　“真不知道校长怎么想的，会影响咱班荣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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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嗫嚅道，“对不起，我已经决定做个好学生了。”抬头，继续平举我的手。没有一个人和我握，我只好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老师安排我坐在一个男生旁边，他不情不愿地挪挪身体，“进宫生！”他咬着牙丢出一句。
　　“你说什么？”我僵在桌边。
　　“说你啦，进宫生！进过劳教所的学生！”
　　身上的血忽地上涌，我的伤疤再次被人狠狠地揭开。它提醒我，我是差劲的，我不可能有朋友。我咚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教室里出奇的静，紧接着像被投了炸弹似的爆响，“韩子瑜又打人啦！”
　　
　　我夺门而出，我也受了伤，我想我的本质就是毒草。好吧，韩子瑜，你就破罐子破摔吧！
　　“走开……”我一屁股坐在街角的长椅上，旁边有个瘦女生在看书。
　　“为什么？”她头也不抬地问。
　　“没有为什么！”我气呼呼地晃了晃胳膊。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她声音轻轻袅袅。
　　“因为我打伤人，进过劳教所，我吸烟，被四所学校开除过，我韩子瑜是最可怕的学生，这些理由够了吧！”我咆哮着，将恶习全盘倒了出来。
　　“哦？！”女生抬起头，我吓了一跳，天，世上还有这么难看的人！她的五官硬挤在一张皱皱的脸上，像一枚烂过的橘子又被风干了。我被她的丑陋弄得没了脾气。
　　“你相不相信我是天使呢？”她期待地问，“我是天使薇薇安……”
　　“你要是天使可真够丑的！”我打趣地说，我真的并不是存心想伤害她。
　　女生默默合上书，起身走了。她穿一双银白的靴子，嗒嗒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有些后悔，她一定生气了。
　　我没了心绪，追上去想道歉。
　　
　　我看见，薇薇安蹲在街角一棵悬铃树下抱着膝盖哭，我也蹲下身，用手将她落在地上的泪连起来，渐渐画成一个小鸟图案，“喂，别哭了，再哭这只小鸟就得长四只翅膀啦……”
　　“谁哭啦？”薇薇安的脸上挂着泪却否认。“连天堂里的人也不相信我是天使，我是那么的丑，我只好从天堂里逃出来……”
　　我叹口气，薇薇安和我一样，被抛弃了。我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忍不住哈哈大笑。薇薇安奇怪地瞪着我。我拉着她，跑到一个橱窗前，让她借着玻璃照照自己。她扑哧笑了，“哇，都是你，我变成小花狗啦……”原来，我手上的泥土蹭到她脸上了。
　　“我相信你是天使，哭鼻子的天使……”我们并排站在橱窗前互相傻笑。发自内心的，久违的欢喜。从店里走出一个店员，“你们需要点儿什么？”店员误以为我们想买东西，我们这才停止傻笑。
　　
　　薇薇安指着里面的一个八音盒，“韩子瑜，你看，那个水晶的盒子好漂亮！”
　　我花光所有的钱，将八音盒递到薇薇安手里，她惊喜得又蹦又跳，打开来，叮叮咚咚的音乐响起来，“韩子瑜，你真好，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我的心微微一震，“我们是朋友嘛！如果你不介意和我这个衰人做朋友……”
　　“你才不衰，你很帅哦！”她眨眨眼，“我会帮你的……”薇薇安意味深长地说。
　　“喂，你怎么能打我呢？”薇薇安重重地拍我的后背两下，我有些生气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哦！”她侧着耳朵，倾听八音盒发出的音乐声。
　　“朋友就挨揍啊，你真是一个怪人……”天要黑了，我也要回家了。
　　“再见，薇薇安。”我道别。
　　“我们明天还见面好吗？”薇薇安捧着八音盒。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发现同学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他们热情地欢迎我，仿佛我不是那个人见人骂的韩子瑜，而是一个天使一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放学后，我早早等在街角的悬铃树下，我要告诉薇薇安我被大家接受了，我有很多的朋友了。
　　突然，我看见一个长着白翅膀的高大男人在训斥薇薇安。
　　“你怎么把翅膀给了凡人呢？你回到天堂只能呆在冰冷的一层，永远不可能飞入温暖的高层了！”
　　“因为韩子瑜给了我温暖，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即便以后呆在一层我也愿意。”
　　她是天使，她果真是一个天使！
　　我奔过去，“薇薇安……你……你把翅膀给了我？”
　　男人白了我一眼，“废话，她为了你能被人接受，就把翅膀给了你，天使的翅膀安到凡人身上，这个人就会人见人爱。”
　　我说不出话来，“你真傻，是个傻天使！我不要你的翅膀，不要！”我摇着头，任眼泪横飞。
　　“可是，我是一个丑陋的天使，即使有翅膀，我也不会被天堂的人接受……”薇薇安一边说一边飘了起来，“喂，没翅膀也能飞？”我在地面追着她的身影，可是她越飞越远，远到我再也看不见。
　　绚烂华丽的灯火亮起来，整条街道车水马龙，而我却空白地矗立。
　　“薇薇安，是不是你把翅膀给了一个凡人，让他得到了大家的欢迎，上帝也被你感动，所以，他又把你叫回天堂去了？”
　　可是，薇薇安，你在我心里其实很漂亮，一直很漂亮。我抬头，泪流满面。
　　
　　编辑/孙栎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