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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合视角·女性镜像·道德偏向

2007-12-29惠雁冰

人文杂志 2007年4期

  内容提要 在抗美援朝文学中,朝鲜叙事常常作为一种“次叙事“的形式充当志愿军英雄主义叙事与国 际主义叙事的阐释客体,但同样具有相对独立的意义.这种叙事具体体现为复合性的叙事视 角,以女性为主体的叙事镜像,以及叙事伦理上的道德偏向主义倾向等。其中,“朝鲜”这 个语词在政治、文化、地理、审美等意义方面的多重性决定了叙事视角的复合性特征;朝鲜 “老妇、青妇、女孩”的女性形象系列分明对应着志愿军心中“母亲、妻子(或姊妹)、 女儿”的生活记忆与亲缘期待;道德偏向的精神实质是道德秩序的等级性、主体道德实施的 优越性与道德确立标准的私人性。对抗美援朝文学中“朝鲜叙事”的重新清理,不仅具有“ 回归历史现场”的意义,而且具有文学史建设的意义。
  关键词 抗美援朝文学 朝鲜叙事 视角 镜像 道德中心主义 道德偏向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 X(2007)04-0110-08
  
  发生在50多年前的抗美援朝战争是新中国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涉外战争,抗美援朝文学是当代 文学在建构初期所面临的第一次涉外叙事。有关这次战争的缘起,历史上早有公论,是美国 为代表的西方列强率先打破二战之后的朝鲜秩序,疯狂集结所谓的“联合国军”入侵北朝鲜 ,并将战火蔓延到中国边境的鸭绿江畔。为维护世界和平,打击国际霸权主义势力,中国政 府在“保家卫国”、支持社会主义同盟的原则底线下以“志愿军”的名义进入朝鲜,与金日 成领导下的北朝鲜军民一起开始了历经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所以,从战争的性质讲,“抗 美援朝战争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应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请求,为粉碎以美国为首的 ‘联合国军’对朝鲜民主人民共和国的侵犯,保护中国安全,派志愿军于1950年6月至1953 年7月赴朝进行的正义战争。”(注:《抗美援朝散文选粹•前言》,解放军文 艺出版社,1990年9月版,第3页。)社会环境的巨大变异自然触发了当代文学创作主 题的转换,而志愿军战士在 朝鲜战场上可歌可泣的英雄行为更直接导引了自“抗战文学”之后现当代战争文学的再度繁 荣。一时间,以朝鲜战争为话语背景的文学作品为初始化的当代文学揭开了最为鲜亮的一页 ,杨朔的《三千里江山》,陆柱国的《上甘岭》,巴金的《团圆》,刘白羽的《雪夜》、《 渡口》,路翎的《洼地上的战役》、《初雪》等小说,连同菡子、巴金、魏巍等创作的战地 散文,成为这一时期口授心传的名篇。尤其是陆柱国的《上甘岭》与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 人》、《依依惜别的深情》等,以澎湃的激情不但激活了中国人民的战争意识,书写了新中 国在战斗中成长的英雄主义命题,而且在文学叙事的高度上第一次成功地确立了志愿军的英 雄范型与朝中友谊模式,并作为一种完整的意识形态想象与审美想象长久地注入了当代文学 流变的血脉中。直至今天,背插报话机、满脸血污的王成同志在就义之前,那声撕心裂肺的 “向我开炮”的呐喊,与返国之际,朝鲜民众与志愿军战士“举手长劳劳”、“行行复行行 ”的难以割舍的分别场景,仍然成为我们遥想并体味那场战争的最醒目的记忆。
  值得思考的是,当我们重新来阅读这些作品时不难发现有关“朝鲜叙事”的存在。尽管在主 流叙事的秩序中,朝鲜叙事常常作为一种“次叙事“的形式充当志愿军英雄主义叙事与国际 主义叙事的阐释客体,意在熔铸一种以确证战争性质与意识形态性质的应答关系。可透过文 本的表层,我们还是能够发现在主流话语的统摄之下以独立形式而存在的“朝鲜影像”。这 种“影象”的艺术传达是琐碎的,散乱的;又是固定化的,完整的。在锲入叙事秩序的同时 又在分解着叙事的节奏,呈现出一种交织共生的多重视角。另外,几乎在所有的抗美援朝文 本中,以“阿妈尼”为主的朝鲜女性常常承担朝鲜叙事的主体,女性的隐喻性内涵在注解政 治观念的主题之下自然含蕴了更为复杂的文化内涵。而朝鲜叙事中朝鲜乡民的热情感性与志 愿军战士的高度理性之间的强烈逆反,又使叙事的意义求证方面处处体现出一种国际主义精 神庇护下的道德偏向主义特征。这些事象的出现当然与当代文学从左翼、“讲话”以来所牢 固形成的政治叙事传统有关,但决不能排除与这次战争的域外性质有关。正是革命文化与异 域文化、亲人情结与游子情结、人道主义与道德中心主义的交糅对抗,致使抗美援朝文学的 朝鲜叙事呈现出一种别样的色彩来。遗憾的是,这一现象在当代文学研究界始终没有得到应 有的重视,政治话语下意义阐释的单向性不但轻易地磨合了叙事秩序中质素之间的矛盾罅隙 ,而且造成了对文本结构的率性肢解。在当下“重返”呼声尚在强劲之时,我想,对抗美援 朝文学中朝鲜叙事的重新清理,不仅具有“回归历史现场”的意义,而且具有文学史建设的 意义。当然,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反映这场战争的文学作品大都立足于对战争性质的政治学 传达,对“朝鲜”的地理意义上的界定也带有十分明显的意识形态色彩,所以,我们这里所 关注的“朝鲜叙事”特指的是抗美援朝文学中的“北朝鲜叙事”。
  
   一、“复合视角”透视下的“朝鲜”
  
  对于文学叙事而言,“视角”的选定是决定文本叙事态度、叙事方式继而营造叙事秩 序、确立叙事意义的重要环节。“视角”意味着说话人言说事象的角度与选取的言说身份, 反映在文学创作中,就是作为艺术世界建构者的作家在反映社会生活时所采用的叙事位置。 对于一般文学作品而言,作家选取的视角从叙事关系方面讲往往是非聚焦、内聚焦与外聚焦 三种类型,分别对应叙事人在文本叙事处理上三种不同的叙事状态。但不管是那一种叙事类 型,在一个文本中,在一种叙事语境下,说话人的叙事位置是相对固定的,这才有文本叙事 秩序的相对集中与文本叙事意义的相对独立。这种情况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叙事人物与 叙事对象之间关系的单一性与叙事语境的静态化。当叙事人与叙事对象的关系呈现出多重的 特性,叙事语境又因为叙事对象的位移发生新的置换与交错时,叙事本身的意义秩序中就难 免会增加新的质素,从而使叙事视角的多样化与叙事内涵的丰富性成为可能。抗美援朝文学 中的“朝鲜叙事”就属于这种依凭不同叙事质素所组构起来的叙事范型。“朝鲜”这个语词 在政治、文化、地理、审美等意义方面的多重性本身就决定了叙事视角的复合性特征。
  其中,政治视阈下的“朝鲜”是抗美援朝文学中最恒定的一种叙事角度,它直接规定了这类 作品意义集成的方式与意义传输的通道。“朝鲜”在这种意义秩序中是与中国一样的世界无 产阶级政权,或者说是国际社会主义联盟共同体的一个代码,隐喻着现实存在的合理性与斗 争方向的同步性。美军的入侵不但打破了朝鲜半岛的政治地界,而且对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 社会主义势力构成严峻的挑战与威胁。所以,志愿军的入朝在“唇亡齿寒”的危难意识外, 多了一种意识形态的自卫意味,暗含着对内涵同一、秩序同一的“大社会主义”概念的坚决 认定。这一点,我们从彭德坏司令员的庄严通告中就可见一斑。另一方面,基于对几百年来 民族历史的痛苦体验,中国形成了一种习惯从相似意象中反观自身的浓重的“及我”情结。 尤其是西方列强对弱国的每一次挑衅,都能在中国历史与中国人民的集体情绪中聆听到怒潮 般的回响。朝鲜战争的爆发,自然将中国人民的历史记忆深刻勾连,一种重回历史语境的冲 动油然而生。照此理解,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豪迈精神在国际主义精 神与“保家卫国”的意义氛围外连带着一种由他及我的民族历史想象意识。“朝鲜”在这样 的政治内涵中自然成为中国自身的影像,朝鲜战争也自然成为中国民族抗争历史的话语载体 。故而,在反映这场战争的文学作品中,“朝鲜”是另一个意义上的“中国”,志愿军包括 所有参战的支援者在朝鲜战场上的浴血奋战成为无数战地作家极力抒写的主题。《三千里江 山》中为运送物资壮丽牺牲的吴天宝,《战士的心》中挺身炸掉美军碉堡的吴卫江,《洼地 上的战役》中舍弃自己生命以保全战友的年轻侦察员王应洪,以及用“英雄”的名义都难以 涵盖其精神特性的黄继光、杨根思等。浅谷峻峰上的守持,无名高地的激战,饮雪涉冰的豪 迈,粉身殒国的壮烈等等场景,无不诉说着民族阵痛与中国人民对历史前行最深刻的记忆。 无怪乎我们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很难看到朝鲜人民军的影子,间或在战斗间隙中提及的崔站 长、朴龙太等也只是出于文本结构需要而特意设定的,并不具有战争叙事的主体性意义。
  
  战争视阈下的“朝鲜”是遍地焦土、呼号萦绕的战场,是善良的朝鲜人民遭受帝国 主义荼毒的贫弱而又英雄的土地,这是正义者被凌辱、强压中催生着反抗的革命意识形态中 战争思维定势的固定反映模式,寄予着创作者对战争状态及战争走势的深刻理解。于是,对 战争所带来的朝鲜人民的生活残状与朝鲜人民坚韧不屈的生活态度、抗争意识的叙写就成为 抗美援朝文学中“朝鲜叙事”的主题。最常见的就是浓烈硝烟中具有警示意义的场景特写, 坍毁的房屋,荒弃的田园,母亲的残死与孩子的哭泣,它成为见证战争发动者的恶魔本性、 点燃被欺凌者复仇怒火的情节链,为叙事的进行提供结构与意义方面的支撑。另一个场景就 是对朝鲜人民不屈意志的极度彰显,尤其是对战争边缘弱势性别的浓抹重染,从而营造了朝 鲜叙事中以苦难与搏斗为旋律的经典情节模式。其中,朝鲜老妇是对战争最沉痛的体验者, 对生活本身的维持就是对战争最素朴无声的抵抗。《板门店前线散记》中这样写到:“一个 老妇在炮火击毁的废墟中耕种,在砖瓦的废墟旁清出一小块菜地,然后撅开泥土,拌着草灰 ,手抓着一把一把草灰往小泥洼里撒着。”(注:路翎:《板门店前线散记•初 雪》,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20页。)青年妇女是对战争最有力的反击者, 她们的勇毅与乐观改写着战争的历史与民族的命运,如《安玉姬》中那个慷慨赴死的年轻母 亲安玉姬,《渡口》中“脖子上缠一条毛巾,手里拿一把镰刀”的玄真女(注: 刘白羽:《渡口•刘白羽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56页。),《从歌 声和鲜花想起的》中那些开凿坑道、比试腕力,“然后,笑着一同滚倒在地上”路翎:《从歌声与鲜花想起的•初雪》,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16页。的女游击队员,以及在寒夜里健迈行进的女战士,“背着枪,抗着行囊,她们的脸,不 是战争的苦难,而是安详和镇定。”(注:刘白羽:《在朝鲜的第一夜•抗美援 朝散文选粹》第二辑,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0年9月版,第63页。)至于孩子,战争 带给他们的更是惊人的生命成长与灾难面前不改本性的纯真和渴望 。白天,“凡是有人民和土地的地方,学习照样进行,天气很冷,山上的松树在风中呼呼直 响,孩子们大都赤着脚,盘腿坐在地上,有的托着下巴,有的手抄在小裙子里。”⑥路翎:《春天的嫩苗•初雪》,宁夏人民出版社,19 81年版,第183、185页。)夜晚,“穿着学生制服的崔洪姬正在油灯底下织袜 子,粗糙的小手迅速地摇着织袜机,垂着黑发的额上有几粒小小的汗珠。”⑥从这些叙写中,我们不难发现,战争 视阈下的“朝 鲜”是直接承受战争创痛的朝鲜妇女与孩子的现实叙事,他们构成了抗美援朝文本中与“志 愿军主体”并行不悖的另一类叙事主体。
  地理视阈下的“朝鲜”是与中国一江之隔的小国,是新义洲、板门店、大同江、白头 山等一系列让人遐想万千的地名,是近在咫尺却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这里山高林密,风景 秀美。这里歌舞飞扬,白衣飘飘。顶在头上的水罐,屋外蹲放的泡菜缸,进山打柴用的背夹 ,操持着不同语言的朝鲜人民,共同构成了一个奇妙的异域世界。为此,抗美援朝文学中有 关志愿军的入朝叙事,在政治叙事与战争叙事之外,又自然多了一种境外叙事或他乡叙事的 特征。也就是说,“志愿军”的身份内涵开始扩充,不但是帮助朝鲜人民阻击美军侵略的政 治同盟,同时又是来自境外的外国人;“朝鲜”的意义也在增殖,既是与中国人民亲密无间 的战友,又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所以,《三千里江山》中就给我们细腻地描摹了作为 铁路运输线上的志愿军初次进入朝鲜的兴奋心情,“这座桥连接着中朝边境,谁都没有到那 边走过。当行进的号令发起时,所有的人都急切地想过去看看,近在眼前的土地到底是一种 什么样的景况。”(注:杨朔:《三千里江山》,人民文学出版社,197 8年版,第46页。)这是一种在政治话语之中急速跳动的颇有意味的游客情结, 并始终贯穿 在主体叙事的过程中。如很多作品都要以较大笔墨来描写朝鲜人民的穿戴,他们的屋舍、汲 水与特有的顶罐动作,尤其是精巧的船型胶鞋,结在胸前的飘带,尤其是彼此语言不通、仅 靠手势来表达感情的方式等。这样一来,文本中的“朝鲜”就变成一个地理学意义上的概念 ,有关朝鲜的叙事也顺势转化为一种文学意义上的异域想象。
  而文化视阈下的“朝鲜”又是一个古风浑朴的民族,唐代时期两国文化交往汇注所形 成的历史传统在40年代的朝鲜依然畅行不衰,简约雅致的文言,以铜质为主要材料的各类饮 食器皿,包括对深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底质的书法艺术形态的偏爱,连同大有上古峨冠博带遗 风的长襟皂帽,处处让我们感觉到中国文化特性对于朝鲜文化形成的深刻影响。这些散见于 文本中的文化碎片看起来与战争叙事的主题无甚关联,却在各种文体的抗美援朝作品中都有 反映,不能不让人疑窦丛生。究其原因,其实内里隐匿着创作者一种执著的建立在文化共享 基础上的本土文化崇拜意识。因为无论对志愿军而言,还是对赴朝慰问的创作者而言,目睹 到这样的场景,自然会萌生一种重回故里的感情冲动,继而自觉强化着文化流变体系中的“ 根脉”意识,并能在直觉中形成一种简单而富有成效的判断:“中国”是传统文化的创造者 ,“朝鲜”是中国文化的承继者与续接者。这样的“朝鲜叙事”不但在满足民族想象的前提 下提供了文化想象的依据,而且能形成与政治内涵的同构性对等的文化内涵的同构性,从而 在另一种意义上深刻昭示出:志愿军的入朝作战不仅是国际社会同道者的义举,更是传统文 化链条中母系文化对支系文化的确证与引渡。
  
  二、“女性镜像”映照下的“朝鲜”
  
  如果说,“视角”体现的是创作者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聚焦文本,从而牵动叙事线索、整合叙 事意义的话,那么“镜像”常常是在视角定格之后,应证着线索、含蕴着意义的外在化了的 文学形象。“镜像”是法国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家拉康理论体系中的一个关键词,在他关于 主体形成的理论中,“镜像阶段”是最初、最根本的一个阶段。通过儿童主体在不同阶段对 自己在镜子中影象的认识,他认为“儿童正是在相似的意象,也就是在想象中确认自身的 主体”的。不管是从主体自身看,还是从主体与他人的关系看,主体之间的吸引是建立在想 象关系上的,由此得出了“自我就是想象中的他人,他人就是想象中的自我”的著名论断。 (注:参见杜声锋:《拉康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 司,1988年版,第128-131页。)这一概念为我们分析抗美援朝文学中的朝鲜叙事提供 了有效 的支持。因为我们在阅读作品 时惊奇地发现,朝鲜女性形象是同类题材中着力最勤的形象,无论是年迈的老人,还是多情 乐观的青年女子,还是黄发垂髫的顽童,女性俨然承载了朝鲜叙事的主体,并担负着规约文 本意义的积极作用。那么疑问随之而来,中国的创作者为什么如此痴情地描摹朝鲜女性,朝 鲜女性又在文学叙事中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角色?而且,女性的三代式年龄界分又预示着志愿 军与朝鲜女性之间怎样的意义关联?如果以“镜像”原理来推论,两类主体之间的想象关系 又是如何体现出来的?这不能不归究到志愿军挺身境外的“游子情结”,转战异域,乡愁倍 添,感花践泪,恨别惊心,特别是在目睹了艰难中生存却完整延续着生活格局的朝鲜女性之 后,一种反观自身的想象关系由此建立。文本中俯拾皆是的“亲人”称谓本身就预示了志愿 军战士对这种想象关系的自我认定。照此理解,朝鲜女性无疑就是志愿军自我确认的“镜像 ”,朝鲜“老妇、青妇、女孩”的女性形象系列分明对应着志愿军心中“母亲、妻子(或 姊妹)、女儿”的生活记忆与亲缘期待。
  
  让我们来仔细审度路翎笔下的“阿妈尼”形象:“天一亮就起来了,出去背水,在厨房忙着 ,做了简单的饭菜摆在她的儿子面前。然后喂牛、扫院子,头顶着几十斤萝卜在大雪中出去 ,在大雪中回来。她背着背夹上山找柴,推磨去碾去年留下的小麦。在一盏挂在柱子上的豆 油灯下,替儿子缝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一直到深夜。”(注:路翎:《从歌声与 鲜花想起的•初雪》,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14页。)慈爱,勤劳,坚韧, 这是中国人心 目中对母亲最为沉重而熟悉的深度记忆,这个朝鲜老妇的默默无闻的举止很容易地 让我们想起孟郊笔下“临行密密逢,意恐迟迟归”的母亲,以及张承志笔下半倚柴门、泪雨 纷飞的母亲,想起在祖国的每一个角落里用佝偻的背影与粗糙的双手为子女辛勤编制生活图 景的“母亲”。又如《洼地上的战役》中王应洪所看到的“母亲”,“透过门缝,他看到老 大娘疲劳的脸和花白的头发,艰难地推磨,耸着瘦削的双肩。”(注:路翎:《 洼地上的战役•初雪》,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86页。)这更是一种典 型的中国人 意义上的情感投射方式,是一个有愧的渴望分担愁苦的儿子视野中的母亲形象,也是中国传 统文学中母亲叙事的经典模式。路翎的书写明显带有将审美对象中国化的特征,暗合着青年 战士王应洪在异地他乡触景生情的自我想象,其中蕴藏着强烈的亲缘确认意识。巴金更是直 言了这种想象关系的现实性,“整个北朝鲜就是我的家,阿妈尼就是我心中的母亲。”巴金:《朝鲜的梦•巴金选集》第九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斑,第170 页。)
  与“母亲”形象类似,朝鲜中青年女性形象也在抗美援朝文学中大量存在,作家们对这类形 象的偏爱完全不亚于“阿妈尼”形象。细心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发现几乎所有同时期的作 品中都跃动着一个个类似于大姐或小妹的身影,她们的身上似乎没有“母亲”影象中那种肩 负生命苦痛的忍耐与悲凉,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夹杂着女性的温善、嬉闹等性别特征,同时又 闪烁着朝鲜民族所特有的健迈、硬郎的精神品格来。如《三千里江山》中与姚志兰一起从事 铁路话务工作的朝鲜姑娘康文彩,《初雪》中那个爱笑的老拿年轻战士王德贵开玩笑的红纱 巾姑娘,以及《从歌声和鲜花所想起的》中那些在战斗间歇不忘热爱生活的女游击队员等等 。有意思的不仅仅是这些形象往往使带有刚性叙事的战争作品显现出柔性瑰奇的一面,更在 于创作者在书写这些形象时所采用的一种性别意义上的独特的叙事角度,即构成对象化关系 的“中国男性眼中的朝鲜女性”与“朝鲜女性眼中的中国男性”,两种叙事角度相互映射又 相互阐释,掀开了志愿军羁旅文学中极有情趣的一页。如《初雪》中刚上战场的年轻副驾驶 王德贵与车棚中那个红纱巾姑娘的情绪交流,非常类似于《百合花》中小战士与宣传队大姐 的开心一幕。王德贵是一个身上充满了成长野心的新战士,虽然19岁了,可一张稚气的娃娃 脸让他在众多的朝鲜女性的询问面前尴尬万分,尤其是红纱巾姑娘每每在他难以应对时所发 出的富有多重意味的笑声,更让这位自以为已经是男子汉的小战士窘迫不已。他只能以一种 强装的冷漠来掩饰自己,并通过抱小孩这样的动作来证明自己,可“仿佛捧着一盆热水似的 ”的幼稚行为更招来自己的满脸通红与红纱巾姑娘的开怀大笑。这种叙事方式显然不是一般 政治语境下的战争叙事,相反生活叙事包括青春叙事的成分很浓。就小战士与红纱巾姑娘之 间的微妙接触而言,很容易让我们触摸到一种有关情爱体验的想象关系的存在。至于“女孩”形象更是比比皆是。无论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还是硝烟未散的废墟旁,还 是部队休整时的朝鲜老乡家里,对志愿军战士与朝鲜孩子之间的“亲人关系”叙事是抗美 援朝文学中最能打动读者心灵的叙事。如《初雪》中刘强从朝鲜母亲手中接过的七、八个月 大的小女孩,《活命草》中一心想当舞蹈家的小学生朴玉姬,《板门店前线散记》中在被窝 里嬉闹的两个小姑娘,《春天的嫩苗》中费力地在昏暗的灯下织袜子的十来岁的崔洪姬,以 及那个只有两三岁,一见志愿军就“猛扑过去,抱着我的脖子说‘中国沙拉米’”的小女孩 。面对这些稚气未脱却过早承担了生命重压的孩子,我们的志愿军战士,包括我们的创作者 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孩子,下意识的动作是“抱起来,在她粉红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掖掖被角”,“用军大衣紧紧地包裹了起来”,或者是油然产生感慨:“这时,我想 到了我的孩子,她也在上学,有各种各样的纸,也没有炸弹敢来威胁她。”一种“父亲”式 的垂怜与疼爱溢于言表。
  这种叙写思路容易理解,正如“阿玛尼”的形象一样,“妻子(姐妹)”形象在这类作品中 的丰富涌现依然昭示的是行旅之中的志愿军战士在情感空缺之时一种自觉的心理期待意识, 以及建立在心理期待基础上的以对象化形式所反映出来的自我想象意识,这是一种对象化过 程中非常自然的情感投射意识与记忆唤醒意识。由此,对象化的过程就是想象关系建立的过 程,“阿妈尼”与“志愿军”的关系就成为想象关系中“母亲”与“儿子”的关系,“大姐 、小妹”与“志愿军”的关系就成为想象关系中男性与女性,或者说是准丈夫与准妻子之间 的关系,而“小孩”与“志愿军”的关系就成为想象关系中“父亲”与“女儿”的关系。
  还有一类现象值得关注,就是创作者对朝鲜女性的“爱美”意识特别敏感,并且不惜花费很 多笔墨来对之表现、认同与沉浸。如《三千里江山》中中国志愿军对朝鲜话务员康 文彩脖子上始终围系的那条纱巾的羡慕,《活命草》中玉姬对因战争所带给自己腿上的残疾 耿耿于怀、生怕从此跳不成舞蹈的伤感,以及《从歌声与鲜花想起的》中一个二十二岁的人 民军女战士的困惑:“腿上有伤,还怎么穿裙子呀?那多不好看呀!”③路 翎:《从歌声与鲜花想起的•初雪》,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15、213页。从这些柔和的语调 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创作者与笔下朝鲜姑娘面对“美丽”遭受外力摧残时,那种同 样发自内心的焦灼与渴望。的确,朝鲜民族是一个张扬美丽的民族,也是一个珍视美丽生 怕遗 失的民族,这里的姑娘“衣裙永远是那样洁白,胸前结着两根彩带,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 ,时刻发出那样柔和的光芒。”刘白羽:《安玉姬•刘白羽小说选》, 人 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70页。)即使是处身于战争中间,朝鲜姑娘爱美的心理 始终没有消褪,为了在废墟中营造她们自己的天地,她们可以“从300公尺以外的山坡上移 来一棵一丈多高的大松树,装上新制的白色的木栅栏门,用砖瓦砌成花坛,种上刚刚开放的 金达莱花,并摘了各种颜色的花挂在门前枯树的枝条上。”③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叙写在五十年代厌弃生活叙事,尤其是竭力克服“小女子叙事”,追 求“铁姑娘”或 者“假小子”美感体验模式的中国当代文学中显得那样特别与孤立。我们可以把这种“美丽 意识”的复苏归结于朝鲜族爱美的天性,也可以归结于因涉外叙事的特殊性所导致的叙事过 程与叙事角度的审美偏离。但有一点不容忽视,就是创作者与朝鲜女性之间的叙述与被叙述 的关系,从本质讲依然是一种自我想象关系。这种想象关系的存在原因是五十年代的政治文 化传统与工农兵文学规范所带来的文学审美上的性别消亡与情感淡化,这种想象关系的存在 基础是在意识形态写作中拥有合法叙写优势的朝鲜民族的爱美传统,于是,一种审美意义上 的想象关系由此展开,一个是民族美丽风情的展示者,一个是徜徉于民族风情中的保卫者与 欣赏者,其中,“现实补偿意识”是自我想象关系得以确立和再现的审美中介。
  
  
  三、“道德偏向主义”遮蔽下的“朝鲜”
  
  按照结构主义叙事学家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的分析,叙事文学属于时间艺术,又是 一个具有双重时间序列的转换系统,它包含两种时间,即被叙述的故事的原始或编年时间和 文本中的故事时间,这种双重时间赋予了叙事文学根据一种时间创造另一种时间的功能。其 中 ,“时限”主要研究故事发生的时间长度与叙述长度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叙事 节奏”。热奈特认为,时限主要包括五种叙述运动,分别是等述、概述、扩展、删节与静述 。这五种叙述运动构成了叙事文学跌宕起伏的节奏。叙事文学对这五种叙事运动的不同选择 ,尤其是对概述、扩展与删节等影响时间长度的功能性因素的特殊处理,在追求叙事节奏的 错落 有致之外,往往还具有暗示文本内涵指向的意义功能参见张寅德编选: 《叙述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10—118页。)。
  抗美援朝文学中的叙述节奏,与采用“概述加等述”的一般叙事文学不同,特别侧重于概述 、 扩展与省略这三种叙事运动。在英雄题材作品中,有关志愿军赴朝作战的心情往往是“省略 ”的,故事的发生直接就是“某某高地的守卫连”或“上级的作战任务下达了,某番号的部 队向某地挺进。”志愿军与美韩势力的搏斗奋战,特别是志愿军战士的壮烈殉国行为往往是 极度“扩展”的,从地形交代到方案定夺,从武器配备到坑道设计,从枪弹的密集程度到敌 我对阵地的每一次争夺,从战友的前赴后继到主体英雄就义前每一个动作的精描细染,直至 喊出豪言壮语才能安然入眠。而战役结束之后的情状往往是“概述”的,红旗如海,鲜花如 云,“勇士们又踏上了新的征程”是这类作品的惯用尾语。这样来处理叙事时间无非是为了 体现志愿军的英雄主义精神,从而通过打造英雄雕像,张扬一种以扶危济困的国际主义理念 为核心的道德中心主义。其基本的表现就是志愿军本身就是道德的持有者与实践者,志愿军 的行为就是道德的命名过程。
  不过在英雄题材中,由于不涉及普通人的生活情感叙事,所以建立在“心理省略、过程扩展 、终点概述”等叙事节奏上的单纯英雄文本,还是为道德中心主义的挥抒与定型提供了整一 的意义支持。可当这种英雄叙事转变为有朝鲜人参与的生活叙事时,并且“概述、扩展、省 略”等叙事运动也因内容的变化出现节奏的调整时,固守在“英雄文本”中的道德中心主义 ,就不能不因主体之间情绪交流中的偏差与冲突转化为反向运动的道德偏向主义。这种情形 在以情爱叙事为主体叙事的文本中表现得比较明显。其中,路翎的《洼地上的战役》就是一 部典型的作品。
  这是一部描述志愿军战士王应洪和朝鲜房东老大娘及其女儿金圣姬之间微妙情感关系的 小说,从结构上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作为侦察兵的王应洪在未上战场前与朝鲜母 女的故事,另一部分是王应洪接受任务、光荣就义的故事。因为后一部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 朝鲜叙事,所以我们阐释的重点集中在前一部分,何况仅前一部分本身就是一篇相对独立、 意义完整的小说。我们先看一下这部小说的叙事特征:小说依然延续着英雄文本的叙事节奏 ,对王应洪调入侦察排后的练兵过程进行了概述,暗指正在苦炼擒敌本领的王应洪不久之后 就要踏上战场的事实,同时又点明在练兵过程中住在朝鲜老乡家里的王应洪所即将遭遇到的 事情是发生在战斗的间隙,为生活叙事的展开与上下篇的勾连起到叙事中介的作用。小说主 要的情节,即叙事的“扩展”集中在志愿军的救助行为与朝鲜母女的感恩行为,具体来讲, 就是王应洪单调热情的挑水行为与金圣姬通过“洗衣”、“缝织袜套”和“赠送绣花手帕” 等对王应洪的情感暗示行为。至于王应洪对金圣姬情意的切身感受,小说则采取了叙事的“ 删节”,以王应洪一味渴望杀敌报国,对情感意识没有丝毫警觉的懵懂无知这样一种极不稳 妥的叙事行为作为支撑,从而把一场本来应该是浪漫的爱情变成因单方迷恋或文化差异而导 致的一种误会,内在的蹊跷令人深思。
  我们说,对叙事时间的刻意改写其实隐喻着对文本内涵的顽强固守。反映在抗美援朝文学中 ,就是对志愿军战士救助精神的片面放大,对其精神情感的极度压缩,这是当代文学早期主 流意识形态所张扬的“道德中心主义”的变体——“道德偏向主义”的主要形式。其直接造 成的叙事效果就是道德的持有者满足于自身道德实践的快感,丝毫不顾及道德实践对象对这 种道德形态的反映,并把自身认定的道德形态的外化建立在割裂不同种群之间道德内涵差异 的基础之上,以自我道德范型取代他人道德范型,最后形成一种取消了道德实践关系的以自 我假想与迷醉为主要特征的道德独语意识。从本质上来讲,就是道德实践的个人化与道德内 容的冷酷性。
  《洼地上的战役》中的王应洪就是这样一个深受“道德偏向主义”理念所濡染熏陶的典型人 物。作为一个从中国而来的志愿军战士,“朝鲜”在他的心目中只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是 他渴望成长的英雄情结得以释放的一个泛指,等同于他曾经熟悉的一切中国式的地名,并不 具有任何特殊的含义。对于朝鲜人民的感情,他更多地是从职业的角度上来理解,所谓的“ 扶危济困”在王应洪身上体现得并不明显,19岁的年龄、倔强的性格以及裹胁着浓烈个人英 雄主义的私心使他把“朝鲜人民”仅仅看作是一个能使他实现英雄梦想的载体,即使是每天 早晨抢着挑水,热心地和战友一起为房东大娘盖房,内心中也曾瞬间涌现过一种“慌乱而甜 蜜的感情”等。可我们从他对金圣姬“别样欢欣”的漠然不觉中不难发现,他俨然把金圣姬 一家作为一个锻造自己英雄品质的假想中的练兵阵地。所以,他对金圣姬感情投递的简化处 理,并不是单纯的懵懂无知,而是基于狭隘的英雄崇拜意义上的冷酷拒绝。“还袜套”的一 幕便生动地展现了这一切,“这时姑娘与大娘正在踏板上吃饭,王应洪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 还敬了一个礼,将袜套硬邦邦地一递,‘还给你’。那一瞬,姑娘瞪着他,母亲也瞪着他。 ”③④路翎:《洼地上的战役•初雪》,宁夏人民出版 社,1981年版,第115、114、112页。)这里的王应洪是一个完全不顾及金圣姬感情的冷面战士,是一个粗糙理解国际主义精神 的沉浸在个人理想主义世界中的草木之物。难怪老大娘对小伙的举动莫名其妙,就连王应洪 的战友王顺也“感觉到这年轻人简直太糟糕了”。
  其实,不惟这部作品,《板门店前线散记》中的老大娘也感慨万千地说:“你们志愿军呀, 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人情味。”路翎:《板门店前线散记•初雪》,宁 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08页。)朝鲜大娘的感慨是发自内心的,也是建立在 素朴的生活逻辑和朝鲜本身的民族传统上的。在金圣姬的母亲看来,战火纷飞的战场,突然 来了一伙不顾 及自己生命的外国人,与他们一起共度难关,感激之情自然涌上心头。母女俩只能通过抢着 洗衣来报答这些素不相识却亲同一家的志愿军。王应洪的勤快本色与只知劳动的傻劲强烈地 吸引着母女俩,因为“在朝鲜,顶水背水是妇女们的事,男子只要把园子收拾一下,然后一 起下地劳动,这就是生活了。”所以,王应洪的早起挑水的寻常举动在母女俩的心中就是一 幕完整的生动的家庭图景。在某种意义上,“她们已经把他看作了自己的家里人。”③爱情的甜蜜深深地滋润着战乱之中相依为命的母女,老大娘多次颤巍巍地摸着王应洪不晓 真情 的脸庞,用谁也听不懂的朝鲜语表达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特殊爱怜,金圣姬夜以继日地用仅 有的新布为他缝织了一双御冬的袜套,“尽管自己终年吃着酸菜与杂粮,裙子都打了补丁, 只有跳舞时才肯穿那件比较新的红色纱裙。”④并尽可能地用各种形式来寄托自 己绵长无 暇的情思。谁知,王应洪却以那样一番冷漠的行为击伤了两代人的心。不管从哪个角度讲, 这场爱情悲剧无疑都是一场道德对抗的悲剧,悲剧的形成是道德秩序的等级性、主体道德实 施的优越性与道德确立标准的私人性。故而,王应洪所确认的以满足个人民族想象的道德形 态凌越了金圣姬母女生活化的异域道德形态,致使整个文本呈现出一种貌似无私、实则无情 的道德偏向主义叙事倾向。
  王应洪形象在抗美援朝文学中的出现决不是偶然的,还有很多类似的形象。中朝道德形态的 对立也不是仅仅体现在王应洪与金圣姬的个人关系之中。包裹在政治文化内涵中以国际主义 精神彰显出来的道德实践,本来就是政治实践的一部分,道德形态的优越性也就是意识形态 的优越性,这与中国内在的“大国假想情结”息息相关。因为“救世主”的角色认定决定了 战争的正义性与主流叙事的民族性,同时也决定了民族道德形态在两国道德对话秩序中的主 体性。抗美援朝文学中志愿军形象的高度膨胀与志愿军道德实践的强烈主动性就是明证,这 本身就是意识形态偏向在叙事话语中的典型表现。当然,意识形态策略的道德化,必须通过 文学叙事来完成,而且尽可能是那种纯粹的不涉及道德差异的“英雄叙事”。道德的意识形 态化,同样也必须通过文学叙事来实现,而且最好是那种具有普范性标准的“拯救者叙事” 。这样,道德的“自虐”才能有效地转化为道德的“自律”,独自迷醉的“民族想象仪式” 才能合理地过渡为国际社会共享的“人道主义精神”。蹊跷的是,《洼地上的战役》在英雄 叙事的同时偏偏又补充了生活叙事的成分,特别是将朝鲜姑娘与中国志愿军之间的情感叙事 渗透在其中,由此引发了两种叙事原则在道德倾向方面的的正面冲撞,也使原来在单一的英 雄文本中潜隐的道德偏向主义幽灵因道德对象的自在化与道德形态的本源性最终全面释放了 出来。这样明显地暴露意识形态本质的文学叙事自然成为政治激进主义时代口诛笔伐的对象 ,《洼地上的战役》最终被当局否定以及路翎后来的牢狱之灾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延安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