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平民教育笔谈培养第一代“新平民”
2007-12-29陈建翔
中国教师 2007年3期
编者按
什么是“平民教育”?相对于“非平民教育”,它的目的是什么?“平民教育”是准备向哪些人提供的?“平民教育”是本刊年度关注的重点话题。促进人身心的和谐发展,帮助人认识、发掘自身的潜力,并且为基于个人意愿的发展最大限度地提供帮助,创造条件;弥补先天客观条件上的不足,减弱家庭背景、地域、性别等因素在成功方面的作用,促进个人的努力、偏好、能动性、天资等在成功上的决定意义,这是教育的使命,也是教育的伟大之处,更是基于人的尊严而自然产生的对教育的诉求。因此,无论是“平民教育”也好还是什么形式的教育也好,都不应该有悖于这个最基本的准则。本期所登的一组文章,对“平民教育”的认识有所不同。不同的声音是件好事情,这给了大家更多的看问题的视角,而掀起“平民教育”的讨论也正是本刊的初衷。衷心地希望,讨论不是“清谈”,洋洋万言不是纸上谈兵。所有这一切,对于在教育上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最终将是有益的。
一
20世纪初,以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等为代表的一代教育家,在动荡不安的中国社会领导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平民教育运动,为近现代的中国教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回顾这场平民教育运动的时候,我们发现尽管平民教育运动要面对的是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但“人的问题”,始终是运动倡导者关注的核心。就其思想方法而言,恰如晏阳初先生在《平民教育的宗旨目的和最后的使命》中所申明的那样,“所谓根本的解决法,在将欲从各种问题的事上去求的时节,先从发生问题的‘人’上去求,因为社会的各种问题,不自发生,自‘人’而生,发生问题的是‘人’,解决问题的也是‘人’,故遇着有问题不能解决的时候,其障碍不在问题的自身,而在惹出此问题的人”。
正因为如此,运动的倡导者才将“除文盲,作新民”作为运动的宗旨。“除文盲”,可以说是运动的表层目标;“作新民”,则是运动的深远目标。对于这个“新民”,晏先生的眼光超越了当时疮痍满目的社会现实。他看到的不仅是民族文化的进步,而且是世界文明的大同。故“新民”的价值追求,“在国家范围内,必为民众化;在
世界范围内,必须全人化。”
二
历史已经走到了新的世纪,中国教育的时代背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对平民教育的追求,依旧是人们心中热切的呼唤,更是当前教育改革的重要内容和迫切要求。
问题在于,经过了半个多世纪,我们今天的平民教育运动,应该在前辈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基础上,有哪些新的思考和探索,倡导怎样的价值取向?
这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新平民教育运动面临的内在矛盾和社会背景。
新平民教育要面对的,主要是两个层面的深刻矛盾:一是在“资源—权利”层面上,由于教育资源的配给,在城乡之间、在城市家庭子女与农民工家庭子女之间、在优质学校与薄弱学校之间,距离正在拉大,差异愈加悬殊,从而导致教育公平问题的尖锐化;二是在“意识—人格”层面上,由于“精英教育”的影响,我们的下一代普遍缺乏平民意识和平民人格,他们在“人上人”和“人下人”非此即彼的转换中作被动无奈的选择,体验着或独傲或沮丧、或飘飘然或悻悻然的畸形心理,惟独享受不到做“人中人”即平民的归属感与幸福感,找不到内在心理的平衡。前者是新平民教育运动要面对和解决的表层问题,后者是新平民教育运动要面对和解决的深层问题。
而对于新平民教育运动的社会背景,则应当考虑如下几个大的方面:
第一,我们的教育对象,是在计划生育制度和市场经济体制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他们比起自己的父辈,既有不少天然的弱点,也有许多可贵的优势。
第二,我们的教育,正在推进素质教育改革,确立“以人为本”的新方向。“以人为本”的教育,应该摈弃源于工业模式的“拟物化思维”,即把“模具制造、批量生产”的物质生产规律泛化于人类一切活动领域,以物的制造模式来培养人的思维方式。这种“拟物化思维”在现行教育理论中的表现为:把制造“物”的规律当作培养“人”的规律;把成人的发展规律当作孩子的成长规律;把个别“尖子生”的学习规律当作所有学生的一般学习规律。教育的“拟物化思维”在实践中已经捉襟见肘,漏洞百出。
第三,我们的国家,经历了近30年的快速发展,正在建设小康社会,并正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推进和谐社会的发展。一个倡和平、持公道、负责任、不称霸的新型大国,正从世界的东方和平崛起。作为小康社会和新型大国的国民,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德、素质和能力,将是我们今后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第四,我们的世界,正处在网络时代与“全球化”进程之中。各民族的不同文化和价值观,既有包容,又有冲突。地球太小,无法承受膨胀的欲望,需要各种利益的协调。“中华民族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为了建立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多元文化共同发展的、更有前途更和谐的国际社会,我们应当做什么?我们应当怎么做?这也是我们的教育不得不考虑的新课题。
三
由上述对新平民教育运动面临的内在矛盾和社会背景的分析,我认为,新平民教育运动的价值取向,归结到一点,就是培养第一代“新平民”。
所谓第一代“新平民”,一个规定是“新平民”,另一个规定是“第一代”。
每一代人其实都是“新一代”。但我们现在培养的这一代人,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代。第一代,就是在外在的生存环境与内在的人格品质上,区别于以前的所有各代。
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对文明社会以来依次更替的三大社会形态作了如下论述:“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这有助于我们理解“第一代”的本质。
如果我们将以上关于新平民教育运动面临的社会背景作一个概括,那恰好表明当代中国社会正在摆脱人的依赖关系和物的依赖性,初步进入了“自由人的联合体”这样一种社会发展形态。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是全新文明与全新人性的开始。生活在这样一种社会发展形态的人,无疑是历史的第一代。
那么,这第一代的“新平民”,到底“新”在哪里呢?我想,根本点就是晏先生提出的“民众化”与“全人化”的统一,其内容至少应该包括这样几点:
1.首先是平民。他们接受“人中人”的生存价值观,具有良好的平民意识与平民人格,在社会生活中保持健康平和、不卑不亢的心态,愿意并有能力融入社会、服务社会,能够在合作中合理表达自己的意志,在集体交往中获得认同感、归宿感和幸福感。
2.是人格完善的高素质的平民。他们充分掌握科学进步成果,占有人类普遍美德、本质力量与共同规范,同时,拥有“和而不同”的自我个性,在能力、个性与社会关系方面获得全面发展。
3.是乐于作为“自然之子”的平民。他们对大自然有强烈的亲和性,热爱大自然,珍惜资源,自觉保护环境。
4.是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平民。他们掌握现代信息技术,能够驾御和利用互联网平台展示自我才华,参与社会事务。
5.是自觉融入“地球村”的平民。他们具有全球化的意识与能力,关注世界的和平安全与可持续的协调的发展。
四
前不久,95岁的季羡林老先生,在病榻上向社会请求:“请从我头顶上把‘国学大师’的桂冠摘下来!请从我头顶上把‘学界(术)泰斗’的桂冠摘下来!请从我头顶上把‘国宝’的桂冠摘下来!”。这样三顶让世人艳羡的桂冠,常人往往求之不得,老人却欲弃之而后安,这事情值得我们思忖。
我想,季老如此这般,与其说是为了表明他做人的虚心和严谨,不如说是为了自我灵魂的救赎。他不愿意人们把他“挂起来”,做高人一等、远离大众的供奉;那样对于他,会是何等的孤独、冷寂和无聊!他只愿回到踏踏实实的“凡间”,找到“人中人”的温暖、平和与实在感。唯有如此,他才能获得内心的宁静与和谐。
对于这个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来说,虚华不啻过眼烟云,平实才是最后的归宿。一生澹泊,复有何求?
这样的风范,不正与平民教育精神相契合吗?
作为后辈,我们应该怎样去理解他、慰藉他,并从他的最后恳求中获得至真至纯的人生启迪,开悟新平民教育的真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