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浩翔的奇想世界

韩松落

我们的内心是最复杂的，起伏不定、瞬息万变，时不时会有些奇思怪想冒出来，但大部分都会被我们及时扼杀掉，有人却将它们及时地收藏起来，并变成了艺术品。

香港导演彭浩翔的新片《出埃及记》就是一刹那奇思怪想的结晶。任达华扮演的主人公詹建业是一个不得志的警员，为被逮到警署的中年男人关炳文做笔录时，关告诉他，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由女人组成的组织，专门谋杀男人，意欲杀光所有的坏男人和潜在的坏男人，而该妇女谋杀组织，一直都在女厕里接头及商议任务，因为那是男人不能涉足的地方，该男于是携带摄像机去女厕取证而被扭送警局。詹建业开始也觉得荒谬，然而渐渐探寻下去，却发现这个组织或许真的存在，笔录文件的失踪、关炳文的死亡似乎进一步印证了他所言不虚。就在詹建业因为对这个离奇的案件的关注而被别人当作狂人的时候，他的妻子，也正在加快谋杀他的步伐。

彭浩翔借詹建业之口说出了《出埃及记》表面上的意图：“世界上的事，荒谬到一定地步，就没人相信了，但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但更深的层面上，却意在展示中年人的生存困境和生活危机，《出埃及记》其实是一个用离奇外壳包装下的中年男人故事。人到中年的警察，因为过分耿直而错失了晋升的机会，事业和生活都不见起色，妻子虽然承认他的确是个好人，却也厌烦了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一旦他遇到了大展身手的机会，就急于抓住，根本不去理会它有多荒谬，所以，影片中出现了滑稽而哀伤的一幕，詹建业在深夜的城市追踪人犯，前面的墙壁上，写着巨大的标语“我要做好这份工”，而早已潜伏在他生活中的危机，就此爆发。所谓女人谋杀男人，或许只是一个象征、一个比喻、一个黑色幽默，彭浩翔不过借此比喻男女关系家庭关系的困境，借此说明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需求所造成的无法沟通，而“出埃及记”隐喻的，也正是一种强烈的突围愿望。

《出埃及记》与彭浩翔以前的电影有点不同，虽然一样荒诞、充满黑色幽默，却多了一点冷清和疏离，镜头总是拉得那样远，夜总是那样黑，人是庞大的城市建筑下的小小的一个点，被那些迷宫一样的墙壁、楼宇、地道、立交桥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而夫妻之间也是那样缺乏了解和谅解，所以詹建业终于发生了婚外情，对方是出身不名誉的嫌犯的妻子，但多点热情。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出埃及记》故事的由来，彭浩翔说，这个离奇的故事，就源自他的奇思怪想，他发现，女性总是要结伴去上厕所，而且一去就是很久，她们在里面做什么呢？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妇女谋杀组织就此在厕所里诞生。

这种念头或许会令所有女性啼笑皆非，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这个没办法完全了解的世界，我们总是要用许多奇思怪想来进行填充，或许离奇怪异，却确实存在，而且偏执执着，总无法彻底消除。我曾有多年认为某个荒山里有一座精美的小城市，我的朋友B从小被地球会爆炸的想法困惑，朋友S曾经经历过短暂的意识消失，从此他就认为自己遭到了外星人的绑架，还有人一直觉得自己外地的姥姥其实是被爸妈锁在家里那间永远不曾打开的地下室里，而自己是被拐来的。

奇思怪想其实充斥着我们的生活，但我们很快就意识到它的不现实，强行使之夭折了，我们的成长史，其实就是一部扼杀奇思怪想、努力皈依现实的历史，而艺术家，其实就是把那些奇思怪想发扬光大并用作品变成了现实的人。彭浩翔是这个奇想世界里，最富才华的成员之一。

推荐：彭浩翔式奇想

《买凶拍人》

职业杀手Bart（葛民辉饰）遇到了事业危机，雇他杀人的阔太太还要他拍摄杀人场面以泄心头恨，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寻找到一个落魄导演作为事业伙伴。这是彭浩翔最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把他的黑色幽默气质发挥到了巅峰状态。但若把其中的杀手职业替换成普通人的职业，其实故事也完全成立，《买凶拍人》其实还是一部关于中年人生活的电影，是“含着眼泪的微笑”。

《伊莎贝拉》

神秘少女张碧欣（梁洛施饰）找到即将被停职的司警马振成（杜汶泽饰），说他是自己的父亲。这部出自彭浩翔之手的电影，有点貌似王家卫作品，讲的又是中年人的故事，难得的是却充满勃发的青春气息，所以海报上诗意地写着：“仲夏迷宫，拈花碎步，一段暗媚风流俗世情”。而“Isabella”，伊莎贝拉，在西班牙语里的意思是：“上帝的承诺。”

《AV》

四名大学生阿肥（周振辉饰）、胶布（曾国祥饰）、Jason（黄又南饰）与志安（周俊伟饰），通过申请青少年自雇计划贷款、学生奖学金、卖出摄制职位等方式，筹募到一笔资金，邀请他们所喜欢的日本AV女星（天宫真奈美饰）来拍摄一部AV作品。当然，在彭浩翔的作品里，所有人的梦想都难得实现，即便实现了，也一定是以扭曲的方式。片中，AV女优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吗？当我们相信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相当重要的时候，其实这个世界才准备原谅我们的幼稚。”这是陈凯歌说过的。

《公主复仇记》

彭浩翔可能是当今中国最会讲故事的编剧和导演，即便他打算讲述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公主复仇记》不过是一个两女一男的三角故事，周筱兰（陶红饰）与阿ken（吴彦祖饰）和陈蕙贞（钟欣桐饰）在情与欲的漩涡里，怀着各自的目的，直到不能自拔，但在彭浩翔这里，这个故事却有别样的风貌，显得诡谲曲折、悬念迭起。彭浩翔或许想说，这个世界不但没有公主，也没有王子，更没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