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墙
2007-11-30衣永奇
衣永奇
宽甸中心路南侧,一个美容院和一个派出所的中间,隐隐露了一段黑色的大石墙,便是宽甸的古城墙。
宽甸原是应有更多古城墙的,因为原有“六奠”,即我们现在每每提及宽甸所说的“三江六甸”。这“六甸”,是明代的六座城堡,现在春节的对联,还常有“三江起春潮,六甸传捷报”等,其实六甸,大约地名还在,其“甸”已非彼“奠”了。
但这样说多少有些随意,因为位于宽西南青椅山镇的赫甸城,仍可见城的轮廓,是六奠中保存最好的一奠。城墙青砖巨石历历可见,墙实且厚,塌坍的墙上生长着杂树,有些树的嫩芽,就在年轮清晰合抱粗的老树伐根四周旺盛地生长着。初春樱桃树花瓣在早晚的微风中飘落,夏天草丛生着红红的野果,类似鲁迅百草园中的覆盆子,秋天里有六角枫滴血般的红艳,冬天里鸟在杂树间跳跃着寻找美味的野果。实际上,更牵动人心的,仍是走过历史尘封真实的古城。在城南的缺口,老人说,是城的南门,当初的明朝士兵由此朝出暮归;那块巨大有凹的长石,老人说,是闩门的用具,包着铁皮铆着铜钉的大门关闭的瞬间,那滚圆粗壮的大木,也就是门闩,贯通大门的铁环后端,牢牢插入巨石中,将城内外的刚和柔,战士刀箭的冷辉与城外的牧歌和女人还算鲜丽的衣襟分割开来。那沿上长满青苔里面泛出白光的井,老人说,饮过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马,滋润过出城归来士兵干渴的喉咙和焦灼的眼神。这就是赫甸城。宽甸六奠保存最好的一座城堡。在某一个黄昏的夜晚,当鸟归巢,小虫停止了鸣叫,在月影里朦朦胧胧现出一座方形的城堡,让人想起“此处渐离天庭近,心静可闻风雷声”的对联来。
还是说古城墙罢,赫甸城尽管有些荒落,但还是城嘛。单单说起古城墙来,还是中心路南侧的这段墙。
城墙皆是黑色大石砌成,高度已达到了两侧建筑物的二楼,在墙上竟顽强生长着植物,是在城市上空飞倦了的鸟儿的驿站。其中,一棵山里红树最是乍眼。一九九五年我刚毕业工作,深秋里走在孤寥的街上,那棵山里红倔强地从两座建筑中斜探出身来,山里红果已风干了,虽仍然红着,却没了那种宝石的光泽,倒是和干瘪的枝干很是般配。十年后,我写这篇稿子再去看这棵树时,它似乎没怎么长高,倒是树皮更显得老气横秋,虽是春天,却没有太多光泽,如山村老人青筋暴出的大手,枝上横挂了一黑一白两个塑料袋,树叶正努力地长着,似乎想掩盖这异来物的不和谐。十年期间,它似乎没有怎么长大,由此看来,它应该是一棵古树了,至少对这座城市或者是对我,它是可以以一种老者智者的眼光来审视的。它的根裸露着,在黑色的石缝里爬行,这突然让我想起了花市上的盆景——精致的花盆,石做的假山,裸露的根系和弯曲的枝杈,古城墙上的一棵山里红树,是我们这座城市里的一个盆景吗?
细看,发现这段城墙的另一侧,即路的西侧,对称也有一段城墙,大致相同高度,大小差不多的黑色巨石,两侧依墙就势,建了两层似楼似阁的东西,顶层正好在墙上,依墙取势,又有蜿蜒而上的梯子。这个似楼似阁的东西,有些陈旧的模样,还立了一个简陋的牌子—一旅店,还有些小字,大约是“有热水,有电视”等等的文字,看不大清。由此,这段城墙,厚重的氛围少了不少,多了些诙谐,或者说,有些不庄重,因而这段墙更有些无奈凄凉和落寞起来,似乎远不如对面长着树的舒服一些。
关于墙的详实叙述,宽甸县志介绍的比较详实。也有些老人,对此讲得比较清楚。我却有些记不大准,我记忆中的,是本土的一位姓魏的作家写过的一篇文章。按他的叙述,那里曾是孩子的乐园,曾长过偌大的杏树,且不说花儿的“一枝带雨”的骄艳,单是端午节前后青青的毛毛的杏儿,放在锅里蒸了,一层层铺上白糖放在洗净的罐头瓶里闷着,肯定特有滋味。而且按他的说法,可以放到秋天,可以在墙上墙下藏猫猫和打架,想必那时古城墙是宽甸的“宏篇巨著”,是标志性的建筑。只是他后来说,“挖防空洞”或别的什么原因,大石挖走了,墙日渐坍塌,尽管如此,后来孩子玩时,还“挖出过手枪”。可见古城墙曾经的沧桑,曾经的恢宏,给这片土地的人带来的何等乐趣和风光。城墙曾经承载过历史的厚重,承载过刀枪剑戟的冷辉和将士脸上的愁云,它巨大的肩膀是否会“不堪重负”?而当孩子们在它肩上嬉戏,甚至如今,往来于美容院的长发飘飘的美女偶尔有意无意地对它回眸一笑,它是否会有从未有过的轻松?
古城墙淹没在日渐繁华的城市中,也许就宽甸人而言,能记起它的,能留意它的,能了解它的,也不会有太多人罢。也许我们不必太刻意记住或忘记什么,“该铭记的铭记吧;该忘记的忘记吧”。在一个夜幕初降的时候,我带着我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去看古城墙,在阑珊的路灯旁边,它若隐若现,我只告诉儿子这就是宽甸六堡中的一座城堡的一段城墙,成人的沧桑和苍凉感因人而异因时而异。我并没有给儿子讲太多,而儿子也说:“黑乎乎的一个庞然大物,像潜水艇”,一时让我语噎,我看了几年十几年,竟没有发现它像潜水艇。而古城墙也随夜色渐深在视线里渐渐隐去,如穿青衣布鞋的老者无声走远,又如渐行渐远的歌者,和歌声一起走远。
这就是宽甸城内的一段老城墙,一段时远时近的黑色的老城墙。
[责任编辑丛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