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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二题

2007-11-30

满族文学 2007年5期
关键词:愚公梅子

潘 洗

密码

忽然间,两个人感觉似乎已经把话说尽了。

那个晚上,梅子如约打传呼给洪波,好半天都没有回音。一个人守在电话前,期待着焦虑着,眼里便蓄满了泪。这一夜,躺在满身酒味的丈夫身边。梅子再也无法入睡。

洪波第二天一上班就把电话打到了她的单位,急吼吼地问:“昨晚你怎么没呼我呀?”

当着同事的面,梅子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出来的却是:“我正忙着,过几天我再和你联系。”

但到了晚上,梅子还是忍不住抄起电话,拨了那个熟悉的呼机号码。很快,洪波复机了。

梅子不知怎么地感到委屈极了,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洪波在这一侧感觉到了,有些心疼,却不知怎么哄劝,早没有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对不起,都怪我……”

这样过了许久之后,洪波说:“我爱你,梅子。”

梅子已经泣不成声:“我也是。”

洪波有些愧疚。其实,他是收到了传呼的,因为是在牌桌上,怕同事知道了难堪,便没有复机,第二天却倒打一耙。他不是故意的,他何尝不想多和梅子说说话呢。两人相隔数百里,只好打电话,梅子白天工作忙,接听手机诸多不便,所以两人约定,如果梅子方便时,就呼洪波,由洪波复机。洪波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单位去,说是加班,其实是为了和梅子通话。那两个月单位的长话费猛增,领导很疑惑,就让洪波这个办公室主任查查。洪波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随便找了个别的原因搪塞过去。心说得注意些了,可一到了晚上,两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单位走去。好在玉城只是巴掌大一块地方,单位离家很近,步行只十多分钟的路程,要不然,真苦了洪波了。

这次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等待梅子的传呼,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一听到梅子那熟悉的、沙沙的、有些磁性的声音,立时有血从脚底涌上了头顶,呼吸便急促地飞了起来,他嗫嚅着,只说出了一句,我想你了。

那天洪波和梅子的通话很短,只几分钟就挂了。两个人都感到,那些绵绵情话似乎都已经说尽。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次。后来,梅子说,洪波,你还是给我写信吧。

洪波对着话筒静默了好长时间,说,行。

几天后,梅子就接到了洪波的特快专递。她小心拆开那个蓝色的大信封,只有一张纸、一句话:

如果我们真心相爱,就让我们做爱吧。

梅子的脸一下子烫了,急忙把信封放入抽屉锁上,心跳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再拿出来看,一共才十七个字,连标点在内。忽又觉得有些怅怅的:怎么不用笔写而用电脑打印呢?洪波可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字呢。

当语言已经变得匮乏时,身体的倾诉就成了情人间表情达意的最后方式。一个月后已是秋初,洪波出差到省城。他打电话给梅子,说要到借机去煤城见她,而柔弱的梅子竟在刹那间变得异常大胆和坚定,她的口气不容反驳:你就在那儿等我,我去找你。

那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那是一个迷乱、疯狂、放纵、隐秘、疲累的夜晚。从此洪波将那个日子铭记在心。那个日期经过一番编排,也便成了洪波手机、信用卡、存折、电脑、邮箱、文件的加密口令。许久之后,洪波还常常想起那一天,那玫瑰花、汗水、暧昧的灯光、喘息和快乐交织在一起的美丽的一天。他还写了一篇短文,题目叫《梅子熟了》。他告诉她,有机会她会看到。

后来,两个人又约会了两次,一次是在煤城,一次是在玉城。那次洪波衬衫袖口的扣子松了,梅子就把扣子给扯了下来,再用宾馆的针线盒给精心地缝好,还笑着说:瞧,我们又“重逢”啦。望着梅子那白白的裸体在眼前晃来晃去,洪波又蠢蠢欲动,两个人就势粘在一起。而另一次,洪波避开了单位同事、朋友和家人,把梅子藏在玉城最好的饭店里,两个人在一起用身体谈了多半个晚上。夜半时分,梅子竟突然提前来了月事,把身底下的浴巾染了个通红。梅子很抱歉。洪波倒没说什么,还调侃道一定是咱们用力过猛了,心里却咯噔一下,就有了种预感。他知道,其实那个日子是不可逾越的,官能的快乐依然有,内心的感动依然有,但一定有某种东西已经迷失了。

洪波后来对我说: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就永远不要做爱。这话说得我一头雾水。

在玉城,因为兴趣相投,我和洪波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哥几个经常会凑到一块喝点小酒啥的。

四月底的一天,他打了电话过来:“老潘啊,兄弟我又要出门啦。领导指向哪,就飞到哪呗。等我回来咱哥们好好喝点。”

我打趣道:“洪大主任啊,看来你小子又要到天上腐败去了。”

他的口吻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我更喜欢海。”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五月初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空难,我的朋友洪波就在失事的那架飞机上。他竟然和那片大海永远融在了一起,连身体的一片残骸都没有打捞上来。

在整理洪波的遗物时,我在一大堆文稿、笔记、信件中间发现了一个对折的信封。是一张软盘。把软盘插入电脑,里面有两个文件。

我当然知道这篇《梅子熟了》,洪波说是他写得最率性、最本真的一篇文字。我忍不住想打开它,却弹出了一个提示:请输入密码!

我不知道密码,只得放弃。另一个文件很轻易地打开了,名为《家园=》,只是短短的一行字。那是梅子的地址。

我见过梅子。她来玉城的那次,我陪着她和洪波吃过一顿饭的。我想洪波的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个很美、很智慧的女子,值了。

我把软盘寄给了远在煤城的梅子。这个文件也许只有梅子才能打开,她应该知道那个密码。因为那该是他们爱情的密码。

愚公故事

有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已在我的家族中绵绵横亘了数千年。那个妇孺皆知的故事成为最流行的版本,只因了一位伟人的著名篇章以及某个歌星的反复吟唱。其实那故事的真相蒙尘已久。我想掸净它上面的尘埃,是的,我很想这么做,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积聚足够多的勇气。

故事发生的确切年代已无从考证,只知道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依据魁父山上那纷纷坠落的枯黄的树叶来判断,显然已是深秋时节。

年迈的北山愚公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那纷纷扬扬的落叶若有所思。远处的那棵大榆树下,有个少年在玩耍。时间过得真快呀,几年前那个刚刚换牙的顽童,如今也已长成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喽。“一、二、三,嗨!”号子是从王屋山上传来的,那些子孙们正干得热火朝天,这让愚公心里感到很宽慰。远远望去,与满山萧疏的树木、落叶和荒草比起来,那些已经挖开的裸土层仿佛一个生动的斑点,颇为醒目。

“他们该回来啦!”愚公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次运土到渤海去的十三个人是去年秋初出发的。行前准备得非常充分,食物、水、草鞋、换季衣服、帐篷一应俱全,往返一次差不多要一年光景呢。愚公已经不记得他们已往返几次了,只是恍惚觉得村口的那棵大榆树,还有山上的树叶已青青黄黄了好多次。唉!岁月不饶人哪!

有一个少年却记住了愚公不曾记得的

时间变迁。自从父亲殁去之后,少年便和寡居的母亲搬到大山下的这个村子居住,不知不觉六七年过去了。而少年仍嫌时间过得太慢,早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大人,他用自己那双尚显稚嫩的眼睛努力阅读着两座岿然不动的大山和挖山不止的愚公一家。当然,他有许多问题弄不明白,像愚公这个老头,一入秋就坐到村口的那块大石头上张望,有时极富耐心气定神闲,有时心事重重焦虑不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少年知道,这个秋天,他已在那儿坐了好多天了。

运土的人们是在冬至那一天回来的,比往年晚了好几个月。只回来十二个人,愚公的一个孙子因为有什么事情而滞留在某个小镇上。只见远征的英雄们个个满身尘土,衣衫褴褛,显得非常疲惫,连话都懒得说,似乎把全部的气力和精神都消耗在路上了。其中的一位老人,是愚公的儿子,才七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显得比愚公还要苍老。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位老者在摇头感叹:不易呀,真是不易呀。少年知道,这位便是竭力阻止愚公移山的河曲智叟。

经过短期修整之后准备再次出发时,北山愚公的孙子回来了。他用充满激情和向往的语言向大家描述了某个叫作华园的地方。那是一块平坦、宽阔、富庶的土地,有一条河流通过,决没有高山阻挡,且紧邻着一座新兴的城市。“那儿景色宜人,而且出入方便,爷爷,”他说,“我们移山这么多年,山才矮了这么一点点,我们不如……”他的话立即遭到父辈们的大声呵斥。全家人纷纷谴责他,他面红耳赤,惭愧地低下了头。

结果,出发的日子被推迟了。

愚公已经深切地感受到有某种变化在全家弥漫开来,它无声无息,深入人心,昭示着不安和渴望。愚公闭上眼,挥一挥手,似乎想驱散心中的烦恼和不快。蓦地,他眼前又浮现出河曲智叟那满面讥诮的神情,那个聪明的老者似乎在对他说:“你呀你呀,实在是太蠢了!……”

北山愚公决定继续推迟将土石运往渤海的日期,并再一次“聚室而谋”。那天恰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银妆素裹一片洁白,覆盖了那些裸土层斑驳的痕迹,不远处的王屋、太行两座大山都成了雪山,相比之下,魁父山简直就是一座小雪丘了。正在堆雪人玩的少年不时停下来,望望北山愚公家的祠堂,心里说:要是我,就干脆搬到华园去。少年知道愚公的孙子说得不错,幼时在城里玩耍的情形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活泛、清晰起来。

商议的结果不得而知。

过了年后,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运送土石的队伍又开始向渤海方向大举进发。这次人数增加到了三十七人,加上粮食、衣物、帐篷、牲畜,还有少许农具,浩浩荡荡显得很有声势。

不久之后,王屋、太行两座大山就在北山愚公一家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只有已垂垂老矣的愚公偶尔想起它们,想一想没有了大山的山下与丰饶富庶的华园究竟有无分别。看看眼前欢欣鼓舞的子孙们,望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池,愚公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孤单和郁闷。他一病不起。

北山愚公的死讯是少年后来才听说的,那时他已和寡居的母亲搬回了京城。

我就是故事中那个少年的后人。我向你披露了一个被我的家族保守了几千年的秘密。其实这还不足以使愚公的故事呈现出另外某种姿态。问题的关键可能不在这儿。我想我绕来绕去说出来的大概也许可能不过是:其实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神仙——我说明白了吗?

[责任编辑于晓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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