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灿烂得开满油菜花
2007-08-29桂苓
桂 苓
以植物命名
与植物恋爱般的感情,使我几乎要用植物为每一个我所心仪所喜爱的事物命名——春风骀荡的日子,我的心灿烂得开满油菜花。
前几天去郊外见到油菜花。在北方见到油菜是不成规模的,小小的一片,不经看,一晃而过,养了一会儿眼而已。
在江南,湿润的肥沃的土地,麦田油绿,油菜金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成片成片的油菜,大群的蜜蜂嗡嗡地采蜜,可我没吃过油菜的蜂蜜,甜吗?香吗?与槐花蜜枣花蜜有什么不同的味?有人写了荔枝蜜,油菜蜜是怎样的?
我馋馋的,若能有一罐油菜蜜令我舔舔尝鲜,让我扫一天大街举着小黄旗值一天勤都成。
植物和女人是有很多通性的,比如名字。那些花啊香啊俗艳的名字,多是贫寒地长大,苦打苦挣出个前程,也自然很珍惜,油菜就属于这类。油菜洗脸什么样?我若长在江南,会试一试的,万一过敏长一脸小油菜疙瘩也不介意。那些雅致的竹啊荟啊多来自于好人家,血液里就没毒。
说真话,植物引起过敏,充其量使你长点小红疙瘩,无关痛痒的,痛也舒服,痒也惬意。
植物引起过敏,就像女性之爱所引起的心伤与心痛,但也是沾染了一身清气的,我喜欢。
现在的药店里,流行卖一些原生的植物——用那种大号的透明玻璃罐,盛着小小的玫瑰、菊花等等。极纤细的骨朵儿,极浓艳的颜色,想像着茶一般泡在水里那盛开的繁妍的样子,该是一个词牌名最适合它——如梦令,真的是一场梦啊,是水使它盛开,而不是凄风与苦雨。那些小小的花朵,我见了总想买些分送挚友。
与植物恋爱
生来对植物有种感情,恋爱般的,我能抱着一棵树私语半天,这种感情使我的生活有着青瓜青苗的清香与清凉。有时又能搂着小猫低声絮语说上半天,小猫也不知道是否就懂了我,很乖巧地冲我眨巴眼,又喵喵叫两声。
家常的日子总尽量地与自然万物挨得近些:买菜要虫咬的,带露水的;买桃买杏要癞唧唧的没被基因串了的;买衣服不要那些摸上去滑爽的,好像总与人隔了一层,当然丝绸除外;买草莓要个小的,不要那种“巨无霸”的,大得骇人,几乎有些惊心动魄,再叫草莓几乎亵渎了它原本芬芳的形象,我只看一颗也不买,我怕吃了催肥的草莓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巨无霸”起来。
小时候第一次见草莓不知它是什么,只是一味地神往,一味地加以拟想,及至后来认识了草莓,所有关于它的记忆伴以微风动、落花香的愁绪淡淡浮起。
这么好的“神果”,不敢一个人独守这个秘密,采来让初八瞧瞧。一枚草莓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跑起来也怕碰疼了它,捂住口袋像护住一只小鸟。结果草莓把布衣裳都染了,那是很好看的草莓色。
草莓色是天下最迷人的颜色吧,是青春色。它和石榴色还不一样,后者太跳了,太灼了,太燃烧了,草莓色是含羞的,初恋色,柏壳和初八同桌时,脸颊上是酡色的。一个朋友说他找对象时大城市的女孩一概免谈——不好养活。虽绝对了些,道理和我挑菜挑水果一样——说起来,我那份情感,真像是与植物恋爱呀。
我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民间线香的手工作坊流程工艺,那是很迷人的一项工作——柏壳大太阳地里晒干晒透,碾中草药似的碾碎,成了粉末,加水和面似的,再经漏斗轧面条挂面似的,晾透晒干,线香就做成了。想想这手艺就令人心驰神往,希望时空流转,让我重新回到童年,在手工作坊里长大,给人家做小童工去。
我对一切民间的事物充满神往。染坊、豆腐坊、缝衣铺、打铁铺、木工铺……都是神奇之所在。上帝似乎对于他智慧的子民,格外给了一些眷顾。那都是些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每一个作坊的汉子都背了一身的神秘故事。那来自夜半幽冥之处的灯光、星光伴着无数个寂寂长夜的蛙鼓虫鸣,都一起化作无言的物质秘密流淌。想像吧,染坊,那几十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化合成怎样亮丽的色彩炫了我们盲瞽一般的双目?
柏壳放在家里,拿它不知如何是好——
放芳香盒里,闷上盖,怕那水果的香甜腻了它。泡香水瓶里,怕玫瑰铿锵的气息泡酥了它,熏坏了它。就撒放在小漆盒里,又怕猫抓挠逗弄玩它。
线香是用来点的。我不会拿柏壳做线香,直接烧柏壳大概也有此功效吧,像生煤球炉子一样,人家都DIY了,我不過更彻底些,拿把蒲扇扇着,满屋子狼烟四起。
赶紧灭火,点点星光依然不依不饶顺着柏壳子花瓣边缘潜行。就这么闷燃着吧,像夏夜点燃的蚊香。这样的幽幽微火,搭一竹竿,撑几件小衫小褂在上面烘着,定有额外的薰衣祛毒功效吧?
燃过的烟灰细细密密,盛在红绸帕缝制的小香囊里,任哪种病哪种毒也近不了身吧?
就像经过恋爱伤痕的人,等有了抗体与免疫力,爱情这种毒,自然被消解得了无影踪。
说起薰衣,不知哪儿找薰衣草去。其实在真正的生活里,也从来没见过那种雅致的草,它一向入诗、入词,想来定非寻常俗物。其实有很多事物都只是传说,比如爱情。
薰衣草是一种女性的草。其实田野里生长的草都是女性的,有着纤细的茎秆,小巧的造型,细密的叶子,淡淡开着不香不鲜的花,像那种邻家小丫头,无人关注默默成长。我似乎还没见过哪种草是大老爷们的草,也没见过哪家大老爷们会爱惜一棵草。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女人碰到他,从此,一生安妥。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骀荡的春风送来了自然的气息,桃花开了,杏花开了,这些,都是平常的事物。不平常的是,春天了,这家那家的女子开放了,也花朵一般,发梢辫尾散逸着花朵的香气。
总是想像着一种草——薰衣草。柔软的、绵密的小叶子,像一束天堂植物,隐隐地燃着,敞开的门带进来一股风,淡淡的青烟袅着,绕着,缭着,氤氲着,辗转着……
楼下有人放了一把艾草,都多半年了,一径干枯着,说是驱蚊的,默默地散着苦香。那是五月的草。我的草。艾草……
我因为喜欢就把很多事物当做“我的”,一厢情愿地,很霸道,很贪心。
将来我如果有个女儿的话,要是十二月的柏壳,就叫柏壳吧。唉呀,柏壳实在是好东西,这名字还是我先用着吧。将来的女儿或者可以叫线香,叫什么不行呢,“艹”字头的,“王”字旁的,那些养眼的,养心的,美好事物,一件一件,都是如此珍贵。
(凌云朋摘逢《百花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