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明道思想探究
2007-08-01罗立军
罗立军
摘要: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国内外对章学诚的研究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高潮,但还未有专文尝试由章学诚思想系统自身的特性出发,提取其核心概念的精神实质,对其思想进行整体的诠释。本文力图抓住章学诚思想系统中的核心概念“道”,从“学以致道”、“道的坎陷”以及“道的精神”三个方面勾勒章学诚的明道思想。
关键词:道;历史性;终极性;公共性
中图分类号:B22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055X(2007)02-0017-05
从近代开始,对章学诚的思想已从多个角度,运用多种方法展开了研究,研究的进一步突破,有待于对各方面研究成果的整合,进行整体的阐释,从而彰显章氏思想系统内在的整体意蕴。并且,从章氏思想的特性来看,其经史合一的致思路向,刺猬型的风格也指明了整体阐释的合理性。本文抓住章学诚思想系统中的核心概念“道”,从“学以致道”、“道的坎陷”以及“道的精神”三个方面勾勒了章学诚的明道思想,这为下一步由“道”出发,观照章学诚的经学与史学思想,对章学诚的思想进行整体诠释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一、学以致道
中国古代文明经历“哲学的突破”,官师分离后。学以致道一直是士,即知识分子的主要精神凭藉。章学诚在其本性自然的趋使下,直承宋儒弘道精神,把学以致道作为自己的最终价值归宿。
章学诚小时候就对史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崭露出独特的天分,他在《家书六》中自述道:
二十岁以前,性绝呆滞,读书目不过三两百言。犹不能久识:学为文字,虚字多不当理。廿一二岁。驶驶向长,纵览群书,于经训未见领会,而史部之书,乍接于目。便似夙说功习然者,其中利病得失,随口能举,举而辄当。人皆谓吾得力《史通》,其实吾见《史通》已廿八岁矣。廿三岁时所笔记者,今虽亡失,然论诸史于纪表志传之外更当立图,列传于《儒林》、《文苑》之外更当立史官传,此皆当日之旧论也。惟当时见书不多,故立说鲜所征引耳,其识之卓绝,则有至今不能易者。
以上,章学诚非常得意的表露了自己超拔的史学见识,诚然,这份对史学的倾情和高明,具有先天的成分,但更为重要的,这是与其家庭的潜移默化及浙东先贤邵廷采的感召分不开。章学诚在《家书二》中回忆道:
初亦见祖父评点诗文,授读学徒,多辟村塾传本胶执训诂,不究古人立言宗旨。犹记二十岁时,购得吴注庾开府集,有“春水望桃花”。祖父抹去其注而评于下曰:“望桃花于春水之中,神思何其绵邀!”吾彼时便觉有会,回视吴注,意味索然矣。自后观书,遂能别出意见,不为训诂牢笼,虽时有卤莽之弊,而古人大体,乃实有所窥。尔辈于祖父评点诸书,曷细观之!
其乡先辈邵廷采为学同样主张以约驭博,探求意,他说:
夫论学当提撕本原,使人知用功下手处。若博闻强记,讲求刺刺,穷年劳壤,总归丧失。昔孟子论井田、封建,止述大略。此谓之善于师古,知时务之要。后此荀淑不为章句,渊明不求甚解:外期经世,内养性情。两贤虽未达圣功,要为窥见体用。
正是立足于史,会其大意,期于经世,使得章学诚对宋学采取一种批判继承的态度。所谓批判继承,是指在乾嘉考据学风的背景下,他抛弃了宋儒在本体上“舍器而言道”,在学风上“外轻经济事功,内轻学问文章”、“守陋自是,腹空谈性天”(《家书五》)、“束书不观,全凭臆想”(《乙卯札记》),而是直承其明道精神,倡言“学问无有大小,皆期于道”(《与朱沧媚中翰论学书》),把“道问学”与“尊德性”看作是两种不同的先天气质与治学路数,即“沉潜”与“高明”。
余英时先生借助英人柏林(Isaiah Berlin)“狐狸”与“刺猬”之分,称章学诚“彻头彻尾的是一只刺猬”,即“这一型的人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贯穿在一个单一的中心见解之内,他们的所知、所思、所感最后全都归结到一个一贯而明确的系统”;而“狐狸正似实斋笔下的博雅考证学家”。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章学诚与当时学风格格不入,是一只孤独的“刺猬”,自我认同和信心的建立都需要他对自己与乾嘉考据学风之间的紧张性关系进行反省,在道的观照下,章学诚看到了乾嘉考据所面临的重要问题,就在于丧失了明道精神,并且,风气所趋,许多假“狐狸”潜藏其中追名逐利。
二、道的坎陷
对此,我们要回到乾嘉考据学风的具体情境中去。乾嘉考据学风,表面看来,“与其理学先辈相反,崇尚严密的考证、谨严的分析,广泛的搜集古代文物、历史文件与文本保存的客观证据,以具体史实、版本及历史事件的考证取代了新儒家视为首要任务的道德价值研究和考证”,“圣人的个体道德理想在严肃的儒士心目中已成为不切实际的幻梦”然而,追寻其学术的内在理路,有一渐进演化的过程。清代考据学风直接渊源于清初顾亭林的“经学即理学”,可远溯至程朱与陆王的义理之争。从王阳明重订《大学》,“复见圣人之心”,罗钦顺的义理应“取证于经书”到清初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都是典型的体现。究其原因,就在于二派都从尊信孔子证信经书,来获得权威,消解争论,这是乾嘉考据学风生长的内因;从外缘看,明朝灭亡引发的强烈社会、政治危机,促使清初学者反思,倡导实学,要求研究历史真相,从而,达到博古通今,经世致用,这正是余英时先生所言的整体学术模式由“尊德性”向“道问学”的转换。此时的体不是内圣的道德本体,而是外王的政治体制:此时的用亦不是由自己所成就的道德人格,而是有待于“圣王”的,“措之天下,润泽斯民”的主于事之用。但清代的文字狱,阻止士大夫非议朝政,学者欲如清初那样保持强烈的政治色彩,已几乎不可能。不过,“清庭对汉族的知识分子具有双重性。他们一方面力图限制知识阶层批评时政,另一方面积极鼓励汉族学者运用经验方法进行研究”,更兼江南处于清帝国的经济、文化中心,不仅具备从事学术研究的丰厚物质条件,而且,具有完善的学术交流网络,这样,内因与外缘的交汇,使得考据在乾嘉时期蔚然成风。乾嘉考据学者继承清初大师们开辟的道路,把考据深入到经史子集各类文献,但却丧失了明道精神,迷失了考据方向。并且,受风气所趋,出现了许多追名逐利的伪学者。乾嘉学术走向何处呢?时代的召唤,章学诚应世而出,大声疾呼,“文章经世之业,立言亦期有补于世,否则古人著述已厌其多,岂容更益简编,撑床叠架为哉”、“学问所以经世,而文章期于明“道”。(《与史馀村》)。章学诚还进一步在《答沈枫论学》中集中阐发了其风气之论,他说:
三代以还,官师政教不能合而为一,学业不得不随一时盛衰而为风气,当其盛也。盖世豪杰,揭才而不能测其有余;及其衰也,中下之资,抵掌而可议其不足。……人生难得全才,得于天者,必有所近,学者不自知也。博览以验其趣之所入,习试以求其性之所安,旁通以究其量之所至,是亦足以近乎道矣。今之学者则不然,不问天质之所近,不求心性之所
安,惟逐风气所趋而徇当世之所尚,勉强为之,固已不若人矣。世人誉之则沾沾自喜,世人毁之则戚戚以忧,而不知天质之良,日已离矣。夫风气所在,毁誉随之,得失是非岂有定哉!……夫风气所趋,偏而不备,而天质之良,亦曲而不全,专其一必缓其二,事相等也。然必欲求天质之良而深戒以趋风气者,固谓良知良能,其道易入,且亦趋风气者未有不相率而入于伪也。其所以入于伪者,毁誉重而名心亟也。故为学之要,先戒名心;为学之方,求端于道,苟知求端于道,则专其一。缓其二,乃是忖己之长未能兼有,必不入主而出奴也;扩而充之。又可因此以及彼。风气纵有循环,而君子之所以自树,则固毁誉不能倾,而盛衰之运不足为荣瘁矣,岂不卓欤!
章学诚此处阐发了风气的产生及其对学人的影响,勾划了沽名钓誉者的丑恶贼脸,从而,指明一条本着自身学术良知,援性人道的求学之路。只有这样,方能学有所得,挺立起知识分子应有的独立人格。
三、道的精神
(一)论道意旨
韩愈说:“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其《原道》篇所编织的自孔孟而下的儒学道统谱系,意图对道充之以儒家的仁义,从而以之成就儒家的理想人格。因此,道的精神的嬗变,富有重要意义,它标示着时代精神的演进。章学诚正是试图对道的精神的提取,为学术的发展指明方向。
章学诚的道包含两层涵义:本体之道,指植根于历史进程中,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认识之道,指本体之道在特定文明中的集中体现。在这里,认识之道是人类对本体之道的一种自觉回应,正是在这种回应中,昭示了一种道的精神。为学不在于陈死的知识积累,而贵在领会这种道的精神,进而在具体的学术活动中渗透这种精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章学诚指出:“《诗》《书》诵读,所以求效法之资,而非可即为效法也。”(《原学上》)那么,怎样才能获得这种精神呢?章学诚说:“则必观于生民以来,备天德之纯而照天位之极者,求其前言往行,所以处于穷变通久者而多识之,而后有以自得所谓成象者,而善其效法也(《原学上》)由于周公以天纵生知之圣,而适当积古留传,道法大备之时”(《原道上》),因此,章学诚便锁定了周公创制这一典型事件,通过分析周公创制事件中,认识之道对本体之道的回应关系,提取古典道的本真精神,建构学术研究的理想类型。
(二)本体之道
既然道的精神是在认识之道对本体之道的自觉回应中显现的,那么,逻辑上必然要求对本体之道作一预先交代,立足于此,章学诚论道开篇就描述了一个本体之道在人类社会的演进图景,他说:人生有道。人不自知;三人居室,则必朝暮启闭其门户,饔飧取给于樵汲,既非一身,则必有分任者矣。或各司其事,或番易其班,所谓不得不然之势也,而均平秩序之义出矣。又恐交委而互争焉,则必推年之长者持其平,亦不得不然之势也,而长幼尊卑之别形矣。至于什伍千百,部别班分,亦必各长其什伍,而积至于千百,则人众而赖于干济,必推才之杰者理其繁,势纷而须于摔俾,必推德之懋者司其化。是亦不得不然之势也;而作君作师,画野分洲,井田、封建、学校之意著矣。故道者非圣人智力之所能为,皆其事势自然,渐形渐著,不得已而出之,故日天也。
由此可以看出,章学诚的本体之道继承和发展了柳宗元《封建论》中所阐明的重“势”的历史观,把本体之道看作某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其主要特性有三:
其一,变动性:“不特三王不相袭,三皇、五帝亦不相沿矣”(《易教上》);
其二,本根性:“道者,万事万物之所以然,而非万事万物之当然也”(《易教上》);
其三,客观性:“道者非圣人智力之所能为,皆其事势自然,渐形渐著,不得已而出之,故日天也”(《原道上》)。
许多学者认为章学诚具备了唯物的进步历史观念,此显得过于拔高。我更认同日本学者岛田虔次在《六经皆史说》一文中的评价,他说:“我认为史学家章学诚所说的‘道归根结底依然是指自然主义的东西。”此点,从章学诚对“道”的阐发也可以看出。章学诚是借助易理的阴阳观念来阐发的,他说: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是未有人而道已具也。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是天著于人,而理附于气。故可形其形而名其名者。皆道之故,而非道也。道者,万事万物之所以然。而非万事万物之当然也。人可得而见者,则其当然而已矣.……此皆一阴一阳往复循环所必至.而非可即是为一阴一阳之道也。一阴一阳往复循环者,犹车轮也。圣人创制。一似暑葛寒裘,犹轨辙也。
用这种理论来看历史,其得在于看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性,具有自然主义的特性;其失在于把人类社会的发展简单的看作“譬如滥觞积而渐为江河,培搂积而至于山岳”,到了一定阶段,“法积美备,至唐、虞而尽善焉;殷因夏监,至成周而无憾焉”,而看不到人类社会形态的质的变革与演进。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中国传统社会虽然王朝更替不断,但以儒学为主体的传统观念却一直保持着一种超稳定性,因此,自从周公制作礼乐制度,孔子明道立教以来,中国的传统社会只有形式的发展,却没有实质的变革,章学诚看不到社会发展的质的飞跃,抱持一种自然的发展观念就不足为怪了,事实上,真正的进步史观,是在近代西方的大炮冲击下,在亡国的阵痛中,爱国学人(尤其是梁启超)借助西方史学理论输入,通过对传统史学的批判而逐渐形成的。
(三)认识之道
认识之道,作为凝结在人类文明中的活的灵魂,其本身是圣人通过对本体之道的认识化归于现实的创制活动的结果。换句话说,认识之道体现于圣人自觉认识到本体之道后,所顺势开创的文明中。道的精神正体现在这种认识之道对本体之道的自觉回应中。通过本体之道的铺垫,章学诚接着借助周公创制这一典型活动对本体之道的自觉回应,提取了道的精神,它主要特性有三:
其一,历史性:道的历史性主要根植于道与器的不可分性,它是章学诚所赋予“道”的特殊品格。章学诚指出:“道不离器,尤影不离形。”(《原道中》)道是随着器演变,并通过器而体现的,他说:自有天地,而至唐、虞、夏、商,皆圣人而得天子之位,经纶治化,一出于道体之适然。周公成文、武之德,适当帝全王备,殷因夏监,至于无可复加之际,故得藉为制作典章,而以周道集古圣之成,斯乃所谓集大成也。孔子有德无位,即无从得制作之权,不得列于一成。安有大成可集乎?非孔子之圣逊于周公也。时会使然也。
这里指出了道的历史性的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变动性,即道本身是随着器的发展而不断演变的,周公之所以能集大成,是由于道演化到周公时,已逐渐趋于完备;另一方面,实践性,道只能就着器而保存着,道是不能空言的,因此,集大成是周公,而不是孔子,因为,孔子有德无位,无制作之权只能学而尽周公之道。
其二,终极性:道的终极性,在于它是“万事万
物之所以然”,是圣人的最终价值归宿。周公是集大成的圣人,就在于周公生于道法大备之时,有德有位,因此,能通过创立典章制度,体现本体之道的最新发展。孔子之圣也在于“学而尽周公之道”。章学诚说:
惟孔子与周公俱生法积道备无可复加之后,周公集其成以行其道,孔子尽其道以明其教,符节吻合,如出于一人,不复更有毫末异同之致也。
由形下之器,自达于形上之道,正是“圣人之希天也,圣人之下学上达也”(《原学上》)。因此,学人贵在效法圣人的明道精神,章学诚接着指出:
道,公也;学,私也。君子学以致其道,将尽人以达于天也。
其三,公共性:“道”的公共性,就在于本体之道的客观性。章学诚说:
道有自然,圣人有不得不然,其事同乎?曰:不同。道无所为而自然,圣人有所见而不得不然也。圣人有所见,故不得不然;众人无所见,则不知其然而然。孰为近道?曰:不知其然而然,即道也。非无所见也,不可见也。不得不然者。圣人所以合乎道,非可即以为道也。圣人求道,道无所见,即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藉以见道者也。故不知其然而然。一阴一阳之迹也。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非众可学也,求道必于一阴一阳之迹也。自有天地而至唐、虞、夏、周,迹既多而穷变通久之理亦大备。周公以天纵生知之圣,而适当积古流传、道法大备之时,是以经纶制作,集千古之大成,则亦时会使然,非周公之圣智能使之然也。
这里区分了本体之道与认识之道,“道”的“自然”、“众人不知其然而然”,都是本体之道的自然显现,圣人之所以学于众人,“非众可学也”,乃在于可由此见道。周公创制也如其他圣人一样,是“不得不然”,是对本体之道的认识并自觉落实到现实的创制活动中的结果。
(四)道的保守性
上面集中分析了章学诚两层道的观念,阐发了道的精神,我们还必须说明章学诚理论系统中潜藏的二大矛盾。
第一大矛盾,道的历史品格与尊周公、孔子与六艺的矛盾。这主要是由于章学诚的理论预设,即本体之道本身具有保守性所决定的。他不加批判的认同道的发展和人类对道的认识到了一定阶段会达到完备状态,因此,他把周公创制看作是“集千古之大成”,是“遍阅于自古圣人之不得不然,而知其然”的结果。这体现了章学诚作为一个传统学人,内心对周公所开创的,孔子所继承的文明的自然认同。也就是说,章学诚看问题的立场并没有游离于传统之外,而是站在传统之内。这还表现在:对于清政府,他说:“自唐虞三代以还,得天下之正者,未有如我大清。魏晋唐宋之禅让,固无论矣。即汉与元,皆是征诛而得天下,然汉自灭秦,而元自灭宋,虽未尝不正,而鼎革相接,则新朝史官之战胜国,惟我朝以讨贼人关,继绝兴废,褒忠录义,天与人归。而于故明,但有存恤之德,毫无鼎革之嫌。明史权衡,又屡颁公慎之训,是以史臣载笔。毫无避忌之私,此又不得已历朝之成法拘也。”(《柄辰札记》)对于六经,他说:“制度之经,时王之法,一道同风,不必皆以经名;而礼,时为大,既为当代时民,固当率由而不越,即服膺六艺,亦出于尊王制之一端也。”(《经解中》)对于秦人以吏为师,他说:“秦人禁偶语《诗》、《书》,而云‘欲学法令,以吏为师。夫秦之背于古者,禁《诗》《书》耳。至云学法令者,以吏为师,则亦道器合一,而官师治教未尝分歧为二之至理也。”(《原道中》)
第二大矛盾,道的历史品格与“贵时王之制度”的矛盾。对此,萧蓬父与许苏民先生也提出了置疑,他们说:
方法和思想成果往往并不统一。戴震的“通经明道”的方法,看上去十分传统而陈旧,然而由于贯彻追求真知的科学精神,遂起到了推倒宋儒臆说的作用;章学诚的“因史明道”的方法。本来亦可以得出进步的结论,——只要将这一包含着深刻的历史辫证法观点的方法彻底贯彻下去;然而,恰哈相反,章学诚所得出的却是“贵时王之制度”的保守结论,——正如黑格尔把普普士专制制度看作其历史的“绝对精神”发展的顶点一样。
这里章学诚之所以“贵时王之制度”,乃在于时王之制度作为一种器,可以明了现时之道,这似乎没有矛盾,但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不到广阔的生活实践中去明道,不到社会发展的最新趋向中去明道呢?矛盾就来了。可能的解释是,其一,章学诚是一个著名的史学理论家,他既赋予了道以历史的品格,也给道充实了中国传统史学政治伦理等保守的内容;其二,章学诚利用文史校雠,通过历史溯源,回归到官师不分的时代,完成其对道的体认,并由此反观官师既分的后世,凸显道的分裂或遗忘。但文史校雠本质上是一种探源的理解的方法,而不是一种变革的方法,他利用从官师不分的圣人创制活动中所提取的道的观念,作为观照现实问题的镜子,自然,当今之道就只能是从“时王之制度”那儿来明了。
总而言之,章学诚在立场上是很保守的,他的道也不可能在实质上起到非圣非王的作用,因此,道的历史性,其目的不在于非圣非王,而在于我们如何更好的法先圣先王,即要求我们师其意,而不流于其迹,更好的指向时王之制度,从而达到经世致用。这也契合了章学诚论学不拘行迹,重视意会的高明之性。我们可以这样概括章学诚“道”的观念:形式上革新,即强调道作为一种客观趋势的变动性;内容上保守,即在于道在内容上没有脱离传统的政治伦理,二者的关联就在于,要求我们把握“道”演绎的变动性,吸取历史经验,以期更好的为现实的政治教化服务。章学诚的归宿点,在于促使我们担当起为学明道的责任,使治学不落入空谈,达到经世致用。他说:
传曰:“理时为大”;又曰:“书同文”。盖言贵时王之制度也。学者但诵先圣遗言而不达时王之制度,是以文为肇悦烯绣之玩而学为斗奇射覆之资,不复计其实用也……故无志于学则已;君子苟有志于学,则必求当代典章以切于人伦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经术精微。则学为实事而文非空言,所谓有体必有用也,不知当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经术,则肇悦之文,射覆之学,虽极精能,其无当于实用也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