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自己走去〔组诗〕
2007-07-23迟凤忱
迟凤忱
同学会
握手捶打加上拥抱
我知道这些对我来说
是一件多么需要把握的事情
二十年 白银一样的青春岁月
就在指缝间绕来绕去
清晰得就像鬓角随便
长出的一根白发
我咽下的幸福 喊出的名字
它们在我的眼眶里久久蓄着
感觉自己正在返回消失的时光
一点一点接近从前的生活场景
月光和晨露 一些细小的情节
总是一遍遍重来 我就在
这其中一再返回最小的自己
一再返回声音 透明的泪水
把久远的事物清点和疏理
记忆的脸 看上去
干净得出奇
河 流
碎银的光芒加速了一个夜晚的遥远
有谁知道沾满泪水的枕边
我有多少年的时光 没有扔出
那一片奔跑跳跃在水面上的
薄薄石片那只总是在我头顶绕来绕去的
红蜻蜓 薄透翅膀上
我持续多年的一场梦
向东向东 我准备了一夜的选择
怎样的奔赴 没有辜负自己
当月光大片大片泼洒下来
柔软也一同抵达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如何说出 说出
鸣虫的声声低吟 是怎样
擦伤了一个夜晚的肌肤——
风吹大地 习惯了一种怎样的晃动
来到 停留 复又离去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说出
来自一小片叶子的卑微与孤独
静默
在我的静默中
有一只鸟 一次又一次地
说着我听不明白的
没有任何人听得懂的话
风细细地吹 我停在
第七棵树旁 不仰望
也不低头 只是
那么静默地站着
把身体里的旧时光一点一点地扔掉
我不可以再有卑微
灰尘和声音 缓缓地
落 落叶片上 落鞋子上
一只蚂蚁跑来跑去
我褪掉黑色素的发丝有了
细微的颤动……
我感觉到缠绕 感觉到
内心坚硬和柔软的词
它们把我拖到树上
静默和接受命运
草坡上
一个人 站在村庄偏旁的
草坡上 向北弯过去的
河流 是哪位母亲扯出的
一根细细的棉线
穿过了村庄的针孔
一只鸟 翅膀翻动
一只狗 晃动的尾巴
把一双落满尘土的
鞋子 晃进柴门
时光啊——不要在我的眼里
寻找泪水 隔着上下眼皮的
距离 我记住了你的
静美 我还记住了你
随手抖开的一根根
炊烟的绳子 牢牢
捆束的祥和
八月的翅膀
我没有想到什么要洞穿我
一缕风 它隐藏了很久
暗长的力量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颜色
以一种柔软 连同不易觉察的
坚硬 还有羽毛的轻盈
突然来到
我先是听到了翅膀翻动的声音
把一小片八月背走 也就是说
我已经知道细小的事物正在发生
一些没有看出的变化 也就是说
枫树想帮助我 暗示着
想在我的背囊里留下它的概念
想在我的秩序里寻找它的方向
风吹 风吹着八月的翅膀
上升的容颜 下降的声音
移动着这个下午 删改着这个黄昏
以一种渴望拥抱的姿势
追随着一个女子的背影
期待一次从未有过的洞穿
尽管 尽管我体内空空荡荡
今天看到的人
在北风吹拂的山坡
村子是那么的小 麻雀收住翅膀的
屋檐 还和往常一样那么低
一刻钟之后 我看见一个女人
拎着喂猪的泔水桶走出屋门
几只麻鸭忽地跟着
布满水渍的鞋子叫呀叫……
绕那棵白桦树一直绕下去
我最多可以绕到多少圈
那个长发披肩的姑娘
那个双眼皮大眼睛的姑娘
那个村子里最俊的姑娘
野花开遍的山坡
我从前的恋人啊 一身柔软
……野花一样的初吻 像草莓
有点儿酸 有点儿甜
这些埋进体内且陪伴了我
十八年时光的似水柔情
朝自己走去
每次醒来我都进一步确认我还活着
一个人卑微地活着 是否
需要与梦里另外一个自己交流
哪些是快乐的 哪些是疼痛的
舔舔嘴唇 一分钟之前
我能做出很多事 一分钟之后
我什么也做不成 我只看见
空空荡荡的时间 丢弃在
寂静的河堤上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想抽一根烟
顺着河堤走个不停
我的鞋子灌满沙粒 这些
不断暗示的坚硬的经验
谁能告诉我是该倒掉还是该
留着 一个人停下来
没有声音 也没有泪水
望一眼缓缓飞过的鸟
接着就朝自己走去
注视黄昏
用一双鞋子接近村庄的偏旁
缓慢上升的草坡 一块大石上
一只小鼠与石下不过一米
吐着红蕊的乌梢蛇对峙
惊恐的热血伸出求救的须毛
回旋并催生体内的叫喊
冷静的冷血蠕动缓慢的胃
抬出并一一装下声音里的粮食
二者之间 作为生命
我和它们站在一起
我酷似那块忘记呼吸的石头
被黄昏的落日隐忍 命名
一秒钟又一秒钟
整整一刻钟 我动用一天的精力
倾听 注视 并试图理解
乌稍蛇咬进胃里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