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警察开枪事件：目击者开口说话

2007-05-30杨江

新民周刊 2007年48期

杨　江

11月13日凌晨，广州珠江医院神经外科医生、副教授尹方明，在接受警察盘查时，与警员发生争执，被当执警员开枪击中，不治身亡。警察开枪事件随即引起广泛关注。关于事件的起因和经过，以及事件的性质，至今未有权威性的说法。现场第一目击证人王燕鸣在协助公安机关调查90多个小时后，一直沉默不语。本刊记者日前赶赴广州，对王燕鸣进行专访。本刊记者在采访中，还找到了事发现场的另一位目击者。

11月25日下午，面容憔悴的陈艳躺在广州珠江医院招待所四楼的床铺上，神情恍惚。11月13日凌晨近5时，陈艳的丈夫，43岁的珠江医院神经外科医生、副教授尹方明在珠江医院住院部门口遭巡夜民警枪击身亡，由于涉及警员枪支使用特权以及亡者的副教授身份，迅即引发全国关注。

枪击发生后的第二天，《广州日报》刊登了一篇署名“龚宣”的新闻通稿：

昨天凌晨，广州市公安局海珠区分局民警在驾驶警车巡逻盘查可疑车辆过程中遭到阻挠，在被抢走警察证并被强行拖行数米后，被迫鸣枪，造成一名男子死亡。省、市领导及上级政法机关对事件高度重视，已成立由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领导为组长，市委政法委、市检察院、市公安局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严格依法迅速开展调查。

据初步调查，昨天凌晨4时55分，海珠区公安分局民警驾驶警车巡逻至南泰路珠江医院住院部门前路段时，发现路边停放着一辆前后车牌均被报纸包裹着的可疑小汽车。民警进行盘查时，遭到驾车男子的阻挠，并被强行抢走出示的警察证，其后，该男子快速倒车，碰撞民警，造成民警膝部受伤。为阻止其驾车逃逸，民警拉住车门，被该男子强行开车拖行数米。在紧急情况下，民警被迫鸣枪，致该男子中弹受伤。民警即报“120”。该男子经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经核实，死者尹某是某某医院的一名副主任医师，其驾驶的小车没有合法登记手续，所挂的车牌为已作废的军车号牌，车尾箱还有粤ＡＡＢ×××、湘Ｋ×××××车牌各一副。

事发后，海珠区委区政府、公安机关及死者所在单位迅速组成善后工作组，安排做好有关善后工作，并对其家属进行安抚。目前，该民警正在协助调查。联合调查组表示，将严格按照实事求是、依法办事的原则，对此事件进行严肃公正的查处。

这份源自广州市公安局新闻办公室的新闻通稿同样出现在广州其他媒体上，立即引起了死者尹方明家属、同事的普遍质疑。国内外数十家媒体云集广州，媒体纷纷以“警察枪击教授”、“副教授遭巡警枪击致死家属认尸要求严惩凶手”等标题，报道各自记者对案件的调查，枪击事件一时升级为公众事件。

陈艳以及尹方明的胞弟刘本宝（尹方明出生后不久即被送给舅舅领养）等人针对通稿，提出了尹方明“没有用报纸包裹车牌”、“没有倒车碰撞并强行开车拖行民警数米”以及“警察是否有鸣枪警告还是直接对人射击”等数条质疑。

公众舆论方面，针对事件中警员是否有必要“一枪毙命”，以及是否违反《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中的有关规定等展开热议。一封由尹方明同事撰写的质疑信也在珠江医院及南方医科大学内部传递。

目击者首次接受专访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杨忠民等多位专业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从目前公布的情况来看，当时尹方明行为的危险性并不是很大，既不是重大犯罪嫌疑人，也不是公安机关的通缉犯，只是想驾车逃脱民警控制，并没有对该民警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即便通报中所述属实，警方也完全可以采用围捕或枪击车胎等手段处理，并非一定要对人开枪。

广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玉浦在得知枪击事件后表示，广州市公安局的通报并不是最后的定论，经过详细调查后，有关部门将在一周内对枪击事件给出明确的说法。

珠江医院内部传出的消息，刘玉浦做了三点指示，要求公平公正处理此事：一要中央满意，广东省、广州市满意；二要南方医科大学满意；三要死者家属满意。家属提出的合理要求一定要满足，不合理的要求不能满足的要尽量做好解释工作。

“警察枪击副教授”事件备受舆论质疑的焦点还有，事发时坐在尹方明身边副驾驶位置上的“唯一目击证人”王燕鸣，13日凌晨枪击发生后即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尹方明的家属多次要求与王燕鸣见面询问事发时的情况未果，王燕鸣的弟弟王俊则一度对媒体表示了对哥哥人身自由的担忧。

直至16日夜9时，王燕鸣才得以回到家中，王在公安机关长达90多小时，警方曾有表示，将王留下是为了他的安全。

由于尹方明是否有碰撞、强行开车拖行民警数米的行为，直接决定了他是否有危及警员生命的举动，并决定了警员开枪是否有违规甚至违法嫌疑，“唯一的目击证人”王燕鸣的证词显得至为重要。

但王回家后一度消失在公众视野并拒绝接受媒体采访。他的两度“消失”与沉默，令这起令人震惊与疑虑的枪击事件更显扑朔迷离。

一场普通的巡逻盘查行动何以演变成一场“副教授命亡”的公众事件？

11月19日下午5时，王燕鸣终于亮相珠江医院，此前停留在公安机关90多小时期间，王燕鸣与弟弟王俊曾有过三分钟左右的接触，他当时只表态了一句：“我们没有任何过错。”

在珠江医院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王燕鸣详细向尹方明的家属、同事介绍了事发时的详细情况，“这是方明的家属安排的，我也认为我有必要向方明的家属、同事介绍事情经过”。在王燕鸣的要求下，尹方明的家属对整个过程进行了录像，但谈话结束后，王燕鸣匆匆离去，并拒绝了媒体的采访。此后他的弟弟一直以他身体不适为由回绝媒体采访。

“我那么要好的朋友就那么瞬间在我身边消失了……”11月23日，精神依然恍惚、沉浸在悲痛中的王燕鸣首次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他解释，之所以一直回避媒体是因为“在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出来前，不想接受采访，以免文字的报道引起谬误”。

此后三天，王燕鸣分次向记者介绍了当天情况。11月25日，消息人士对记者透露，除王燕鸣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目击证人冯营春目睹了枪击事件的核心过程。根据王燕鸣对警方、尹方明家属、本刊记者的证词及冯营春对本刊记者的介绍，目击证人眼中的枪击事件是这样的。

11月12日白天，尹方明在家准备医院教学评估材料，晚6时左右，尹方明电话中告诉妻子晚上有应酬，应酬结束后还要与朋友王燕鸣谈事情。13日凌晨0时50分，尹方明结束了应酬，开着那辆墨绿色的二手本田车接王燕鸣去珠江新城大排档吃夜宵，王燕鸣的父亲患有脑血栓，此次会面，王燕鸣是专门向尹方明咨询治疗方案的。

另一位目击者出现

吃罢夜宵，尹方明说有一份材料拉在医院要回去取，凌晨4时40分，尹方明将车停在珠江医院住院部门口，车头面西，两人在车内聊天。此时一辆本田飞度警车开来，停在尹方明的车前，挡住了去路。这个细节被医院附近中建四局工地上的门卫、四川农民工冯营春撞见。今年47岁的冯营春每天都要早起送妻子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工厂上班，“我骑着单车路过，恰好看见这一幕”，冯营春说，或许因为当时天未亮，他没有看见尹方明的那辆墨绿色轿车的军车牌照上有报纸遮挡着。

按照盘查军车的惯例，一般是警察与部队相关部门联合盘查，尹方明的家属认为，通告中之所以出现了“报纸包裹车牌”这一细节，是为了给开枪警察查车提供理由。

在广州，巡夜警察盘查车辆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冯营春没有在意，径直骑车向前。这之后，王燕鸣看到警车上下来了一名身材健壮、1．70米左右身高的警察与一名保安（或协警），警察径直走向驾驶员位置的尹方明，保安则向王燕鸣走来。

警察在此次巡逻中佩带枪支。珠三角“两抢”案多，涉枪案件多，警察都佩枪巡逻。广州市政法委书记张桂芳曾经在2006年4月时说：在执勤中面对砍手党等严重威胁群众和干警安全的歹徒时，干警要敢于开枪，否则，“那是民警的悲哀”。

警员要求尹方明出示证件，尹方明出示了自己的军官证，这份军官证确实真实，但已过期。尹方明确实曾是一位军人。珠江医院前身是第一军医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归属解放军总后勤部。2004年8月，第一军医大学整体移交地方，成为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也改名珠江医院。在那次转制中，医院的医生们集体转业。

也就是说，从转业那天起，珠江医院全部医生的军官证已告失效。现在珠江医院已没有现役军人，不过，“军事管理区”的牌子也还立在医院，周围一些居民也仍有人觉得这是一家部队医院。

但并非尹方明一人仍然在使用过期军官证。同样，由于军用车在养路费、高速公路费甚至停车费等方面都享有免收费待遇，想方设法使用军车牌照，甚至用假军车牌照在珠江医院也非尹方明一人。

尹出示了军官证，警察提出异议，要求尹方明出示其他证件，尹方明说忘在家里了，“我就是珠江医院的医生”。警察不依，仍然要看证件，尹方明于是下车交涉，王燕鸣则在车内与保安解释：“他确实是珠江医院的医生，就是你们辖区的。”

车外，尹方明与警察已经开始发生争执，王燕鸣仍然处于很放松的状态，“我以为也就是一般性的盘查”。王下车劝说了两人一番，后又回到车内继续与保安沟通。

他看到尹与警察都在打电话，内容没有听清，关于这个细节，尹方明的弟弟刘本宝介绍，尹是给警员所在的南石头街派出所一个熟人打电话，此人随后给这名警员打了电话证实尹的身份，要求放人。

“打枪了！打枪了！”

车外，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小，王燕鸣认为双方肯定都是在与熟人通电话，“两个人火气都小了”，而事情很快也就会过去。

但由于警察不肯放人，仍然要尹方明出示证件，很快争执声又起，王燕鸣听到尹方明说：你老要我的证件，我也要看你的证件。争执究竟是辩理还是带有对骂性质甚至是肢体冲撞，王燕鸣说，都没有，双方更像在争面子，为了查证较劲。

“（尹方明）知识分子的思维也没有转过弯来，给对方证件，服个软，也就不会出事了。”刘本宝说。

“我很后悔回到车内，如果留在外面继续劝他们就好了……”王燕鸣懊悔，不过，他确实没有看到尹方明抢夺警察的警察证，当然，事后抢救尹的护士看到警察从尹方明尸体上掏自己的警察证，刘本宝也似乎认可了警察证后来出现在尹身上的细节。

不管是“夺”还是“拿”警察证揣进自己口袋，总之，13日凌晨4时50分左右，尹方明不愿继续争执，扭头打开车门坐进车内。

“走！”他对王燕鸣说。他给王燕鸣的感觉是对警察的行为比较气愤，这个过程其实相当短暂，王燕鸣感觉是“一瞬间”。

尹方明开始倒车、换前进挡前行并调转车头右后转弯，“我确实没有看到碰撞、拖行警察。”王燕鸣说，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窗外自己一侧的保安身上，“他拿着电棍或者是个警棍抵在我胸前，搞得我很紧张”。王证实，他感觉车速相当慢。

这时候，送完妻子骑车返回工地准备上班的冯营春又一次路过了。他看到墨绿色的车子在掉头向东开，“听不懂警察和驾驶员之间说什么，声音也不是很大，车速很慢，那个警察一直在车边上，跟着车转。但肯定不是碰撞警察或者拖着警察前进”。

相隔不到10米，冯营春目睹着，“警察很快追到车前，拦下车，然后跑到驾驶室位置”。

枪就在这个瞬间突然响了，“警察追上去，掏出枪就对驾驶员位置打！”冯营春心有余悸。

“连续开了两枪！”冯营春说，这个宁静的早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枪声特别震耳。

按照冯营春的回忆，他并不知道是否打中了驾驶员，但他看到枪响后，车子摇摇晃晃往前开，“当时感觉就不对劲！”冯营春对警察的行为很惊愕，未敢停留，径直往前骑车，他没敢追着看后来的情况。没多远，在医院门口，他遇到听到枪声从医院里跑出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没说话”。

跑出的二人，记者调查，是医院邓姓保安与陈姓电梯工，但他们都拒绝了记者采访，表示重要的部分都没看见。消息人士透露邓姓保安曾接受警方七次调查。

枪一响，王燕鸣吓得赶紧抱住脑袋蹲下，抱着头：“打枪了！打枪了！注意！注意！”

王燕鸣说他只听到一声枪声，他认为可能是突然由事先的轻松状态进入紧张状态，人懵了，失去了意识。他感觉车子继续满速前进，很快撞到东西停了下来。

呼吸心跳已经停止

尹方明的轿车撞到了南泰路与宝岗大道交叉口的安全岛。珠江医院是一家规模很大的三等甲级医院，住院部、办公楼、急诊部和新的门诊大楼夹着南泰路而建，从尹方明车撞上的安全岛到枪击地住院部仅有300多米。

王燕鸣看到尹方明没了反应，赶紧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说尹方明被警察开枪打了，赶快给珠江医院打电话。

这时候，开枪的警察追了过来，用枪指着王燕鸣要求他双手抱头蹲下，说：“今天的事情与你无关。”王燕鸣蹲下后忙说：“我不会跑，你们赶快救人。”然后，他被铐上手铐，带到南石头街派出所，直至11月16日回到家中。

按警方通报以及消息人士的透露，开枪警察在开枪后很快报警并打了120急救电话。

吓出一声冷汗的冯营春在5时02分左右用自己的手机报警：有人在南泰路上打枪，开了两枪。他告诉记者，接警的警员回答他：知道的。

冯赶紧跑回工地，没敢告诉任何工友，直到这天晚上才知道早上被枪击的司机已经死了，当晚警方依据报警记录找到了他，至今冯已接受了来自公检等部门的四次询问。

珠江医院急诊室当晚的值班医生蒋小忠在凌晨4时58分接到了120急救电话，于是在急诊室做抢救准备，并派出医生赖玉梅、护士吴银丽、护工兰大华紧急出诊。准备出诊过程中，门口突然来了一辆警车，一个警察在车内大喊：你们还不赶紧去，打的好像是你们珠江医院的人。

刘本宝告诉本刊记者，他看到相关材料，这个警察就是开枪的警员。“据说他开枪后也慌了，知道坏事了，看报警后120还没到，就跑到急救室催。”

在南泰路口，赖玉梅等人看到了那辆冲到安全岛上的轿车，兰大华对媒体表示他没有看到车牌被报纸蒙住，也没有看到车中有报纸。本田飞度警车停在轿车旁，那名方脸、肤色较黑、身材强健的警察和保安站在边上。

尹方明仰面靠在驾驶室座椅上，脑袋右偏，赖玉梅拍了他一下，没有反应，此时，警察把车门打开，顺手把人拉出来平放在地上。赖发现中枪的人是珠江医院的员工，但他不知道名字，珠江医院有1000多名医护人员。就在这时，她看到警察从尹方明口袋内掏警察证。

此时，尹方明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5时15分，尹方明被送到急诊室，蒋小忠一下子就认出了尹方明。尹方明左腋下有一个小洞，不见多少血液，尹方明的同事们对他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的抢救，心腔检查发现，一粒子弹击穿了尹方明的左肺、左心室、右心房，最终击穿肝脏，停留在肝脏外的皮肤表层内，赫然显目。

13日早晨7时左右，尹方明的同事们回天乏术，停止抢救。

第二枪击中左后车门

消息人士透露，医院当天在现场对尹方明的轿车有过拍照取证，刘本宝也告诉记者，从警方以及家属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信息，警员确实连开两枪，“我哥是一枪致命，第一枪就打中了他”。

由于事发时车已调头，第二枪击中在左后车门，但未穿越车门，卡在车门夹层内。两个弹道痕迹，据透露相隔约60ｃｍ。

《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九条规定：在当事人可能危及民警或公众的生命安全或者可能对公共安全带来严重危害的情况下，警察可以开枪。而使用武器的先决条件是“经警告无效的，可以使用武器”。民警究竟是经过鸣枪后开枪还是直接开枪，就成为此次事件性质判断的关键。

尹方明的家属据以上诸多信息质疑：警员根本就不是鸣枪性质。

“鸣枪应该是对空中！”同样军人出身的刘本宝认为，“如果警察真被车子拖着，至少一只手抓着车门，懂枪的人都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如何一只手打开枪的保险栓、上膛？！”

死者双目怒睁

出生于安徽含山县小乡村的医学博士尹方明就这样突然死了。他的尸体被家属、同事护卫着不肯给警方派来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运走。妻子陈艳看到尹双目怒睁，抹了几次都不肯闭眼。

尹方明在这个早晨的意外身亡令他的亲友、同事十分错愕，尹方明生父姓刘，尹从小过继给舅舅。今年43岁的他刚通过博士学位答辩，并评上了副教授职称。他的医学生涯始于安徽省蚌埠医学院，一个并不算出色的学校，刘本宝说，尹勤学努力，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差不多功成名就的地位实在不易。

珠江医院关于他的学术成就介绍是：至今发表论文40余篇，承担全军“九五”课题1项，参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1项，“十五”国家医学科技攻关项目2项及广东省团队项目1项的课题研究；获广东省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军队医疗成果二等奖1项。

专业特长：主要致力于颅脑显微解剖、显微神经外科手术，尤其颅底外科手术入路的研究；脑血管病的介入治疗，如：脑动脉瘤、脑动静脉畸形、颈内动脉海绵窦瘘等疾病。参与《中华神经医学杂志》编辑工作。学术任职：《中华神经医学杂志》编辑，中华医学会会员。

尹方明的奶奶在他出事前两天刚刚去世，他本准备处理完王燕鸣父亲的事后回安徽奔丧，但现在，所有的亲属不得不分为两批在安徽与广州奔丧。

王燕鸣与刘本宝并不否认13日凌晨争执时尹方明有些恼火，不过，珠江医院的同事们对他的评价似乎都不错，“讲义气、重情义，对护士们很好。”一名护士说。

在尹方明的追思会上，尹方明16岁的女儿泣不成声，医院高层与警方代表并未出席，也没人介绍遭枪击事件。尹方明的灵堂设在招待所的一间客房内，刘本宝指着他的照片要记者观察：你看，他的眼眶里都是眼泪。

枪击事件，引发舆论高度关注，在质疑开枪警察的声音外，还有另外一种反思，认为，枪击案的性质与尹方明的教授身份并无关联，“媒体不应拿教授身份以及他的成长过程、学术成绩渲染悲情，丧失公正立场”。

也有反思认为，尹的悲剧也反映了时下执法环境中对法律缺乏敬畏的普遍现象，这种声音认为：假设尹出示有效证件、假如尹不打电话找熟人给警察打招呼、假如尹积极配合盘查不强行开车离去……

这些假设所暗指的道理，尹方明的家属也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认同，王燕鸣也同样认为各界应理性、公正、公平。他解释了“90小时”的背后，“我确实是自己坚持留在公检机关的，我的考虑是，我在里面面对的是来自各个不同部门的调查，多待一天，就可以多跟一级组织反映当天的情况”。

王燕鸣认为这样有利于更多的部门了解真相，“当然，不是所有的朋友都能理解我这样的做法”。

从15日开始，联合调查组一直在做死者家属的工作，希望尽早同意尸检。但尹的家属一直在要求“放出”王燕鸣，王16日回家后，尹方明的家属同意就尸检进行谈判。

17日晚，经南方医科大学的斡旋，尹的家属在律师协助下，与联合调查组达成5项协议：1．委托上海市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进行弹道痕迹鉴定；2．进行尸检时家属派人及家属委托相关专家到场，但不超过两人；3．要求南方医科大学法医鉴定中心主任王慧君教授全程参加尸检过程；4．委托中山医院鉴定中心举行法医鉴定；5．尸检以后遗体处理须经家属同意。

枪击事件引起了公安部的高度重视，18日下午公安部派出的一位“权威中的权威”弹道专家及其助手赶到中山医科大学。

尹方明的尸检现在已经进行完毕，但报告尚未公布。刘本宝对记者表示：“证据确凿，就等弹道痕迹鉴定。”鉴定将重点解决击中尹方明的子弹是第一发还是第二发的问题，这对警察开枪的性质将起决定作用。

有消息称事发路口有监控录像，王燕鸣在接受警方调查期间也听说警方掌握了这个证据，但王燕鸣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否认了这一点，“我只是说现代技术是可以还原现场的。”

王燕鸣表示他一直避免看枪击事件的新闻，回家后精神一直恍惚，难以安睡，但他拒绝了陈艳要他回安徽老家休息的建议，表示要留在广州等候调查报告。

令刘本宝和王燕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了一个牌照、一张证件、一个面子，警员何至于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尹方明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啊！”刘本宝说。

开枪警员究竟是谁？

广州警方至今仍未公开开枪警察的姓名、警号以及枪支型号，但来自珠江医院、尹方明家属以及消息人士的信息，该名警察为南石头街派出所警员叶青云。刘本宝赶到广州后曾到派出所的警员公示栏上拍下了叶青云的照片，但第二天，这张照片就被派出所撤下。

尹方明的家属曾想调出尹事发前的通话记录，寻找那位与叶青云通融过的警员，但由于没有尹方明的身份证，通讯部门未允许。有关叶青云的信息很是零碎，现在所知道的是，叶并非传说中的新警员，而是警龄已有12年左右。从珠江医院传出的消息是，叶青云今年8月开始落脚珠江医院警务室。

按照“民警入社区”以及防止医闹事件，南石头街派出所派叶青云驻珠江医院警务室。有不愿透露姓名人士透露，叶在南泰路巡逻时常在医院警务室休息。

“他与医院是熟悉的，如果当天真是为了盘查方明的身份，完全可以到旁边紧挨着的保安那边核实嘛。”刘本宝说。

有医院员工表示，一般而言，辖区警员对珠江医院过期军官证现象比较清楚，打个招呼一般也就放行。叶青云与尹方明事发前是否就有认识或者有过节？刘本宝则矢口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