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府一直高度重视气候变化问题”
2007-05-14蔡如鹏
蔡如鹏
郑国光:从“哨长”到局长
年仅47岁的郑国光是中国最年轻的国务院直属部门“一把手”之一。在中学时代,他就是气象哨哨长,对气象事业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浓厚的兴趣。
同时,作为一名气象科学家,郎国光曾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留学近6年。“这段经历对我影响很大,让我能够用一种更开阔的眼光看待中国气象、气象科学。”郑国尤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在关于气候变化问题的国际舞台上,需要有中国的声音。”
5月30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决定颁布《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方案》。
这部方案是中国第一部应对气候变化的全面的政策性文件,也是发展中国家颁布的第一部应对气候变化的国家方案。《国家方案》指出,全球气候变暖已对自然生态系统和人类生存环境产生了严重影响,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产生的影响日益明显,应对气候变化事关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全局和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事关国家的根本利益。
6月1日,国家气候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气象局局长郑国光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独家专访。在两个多小时的访谈中,郑国光就“《国家方案》为何不承诺量化的减排目标”“2007是否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热的年份”“今夏长江会不会再次面临大范围的洪涝灾害”“全球变暖是否会影响青藏铁路的安全运行”等一系列焦点话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全球气候变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中国新闻周刊: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的趋势似乎越来越明显。今年年初,暖冬天气更是在世界各地连破纪录。再加上从去年出现的厄尔尼诺效应,有消息说,2007年很可能将超越1998年成为有气象纪录以来的最热年份。您怎么看这种预测?
郑国光:全球气候变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整个中国就经历了一个暖冬。去年12月,全国的平均温度比过去30年同期的平均温度高出1℃,今年1月高出2℃,到了2月更是高出3℃。最近,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发布的第四次评估报告也表明了这一点。从1906年到2005年的100年,全球平均温度从13.8℃上升到14.5℃,升高了0.7℃。特别是,自1850年以来,平均温度最高的12个年份有11个出现在最近12年。
现在,国际科学界普遍认为,全球气候变暖90%的可能性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也就是人类活动排放的温室气体导致了温室效应的增加。
2006年是中国1951年以来气温最高的一年,较常年偏高1.1℃。但今年是否会超过去年,现在还无法做出这样的判断。从今年前5个月看,气温比常年同期偏高1.2℃,与1998年持平。根据我们的预测,今年夏天,除了东北北部、内蒙古东部、新疆北部和江南北部部分地区的气温会比常年同期稍偏低以外,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气温将接近常年,或比常年略偏高一点。而厄尔尼诺在3月份之后已经结束了。因此,从目前的情况看,现在还很难预测说今年夏天是最热的。
中国新闻周刊:刚才你谈到过去100年全球平均温度升高了0.7℃,从数据上看,这似乎只是个很小的变化,没有很多人“感觉”的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郑国光:你可不要小看这个0.7℃,我给你举个例子。如果北京年平均气温升高1℃,气候状况就相当于现在黄河流域的气候状况;如果上升2℃,就会相当于淮河流域的,整个气候带都会北移,植被也会改变。
事实上,中国的气温上升主要反映在冬天。北方冬天温度升高,会使无霜期缩短,作物生长带北移。相对于冬天,夏天气温上升的幅度并不显著。现在,城市人觉得夏季越来越热主要是城市热岛效应的作用。由于城市建筑的增多,以及机动车和空调的大量使用,使得城市热岛效应远比过去强得多。因此,生活在城市里就感到温度越来越高。有人曾计算过,像北京这样的大城市,由于热岛效应,夏天的平均温度会增高2℃~3℃。但热岛效应对全球升温的贡献并不大,每十年贡献只有0.006℃,基本可以忽略。
气温升高反映到全球平均状况上,各个地方不一样,有的地方温度升高得可能高一些,有的地方低一些,有的地方甚至还会降低。我们不能只看0.7℃这个数字,应该看到它背后的含义。这就是,全球气候变暖打破了大气运动的一些规律,让原来雨水充沛的地方现在降水偏少,原来温度适宜的地方现在气温偏高,极端天气气候事件增多。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全球气候变暖到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郑国光:全球气候变暖对生态系统、农业、林业、水资源,以及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都会产生影响,而最直接的威胁就是极端气象灾害的频发。
近50年来,在全球变暖背景下,中国极端天气气候事件的频率和强度都有所增加。尤其是刚刚过去的2006年,更是出现了多项破历史纪录的气象灾害。
据统计,2006年中国气象灾害造成的经济损失达2500多亿元,因灾死亡3100多人,均为1999年以来最大值。如果到21世纪末,全球地表气温平均增暖1.1℃~6.4℃,这将使极端气象灾害发生的频率、强度和区域分布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把握,所造成的灾害也将更为严重。
中国新闻周刊:此前有些专家曾警告说,与去年重庆、四川的旱情相比,今年长江可能将面临更为严重的洪涝灾害。这种说法有根据吗?
郑国光:气候预测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在汛期气候预测方面,我们的准确率只能达到50%,甚至还会低一点。1998年长江曾发生过特大的洪涝灾害。4月份,中国气象局对今年汛期气候做了预测,认为目前长江流域不具备1998年那样的气象条件。因此,说今年长江将发生大范围的洪涝灾害,我们认为目前不能下这样的结论。
5月10日,中国气象局又组织有关的专家进行了会商。现在看,在长江中游,主要是湖南、湖北的一些地区,降水比常年偏多一些,并没有发生大的灾害,但局部的洪涝可能还是会有。科学研究发现,气候变暖虽然会减少降小雨的日数,但却使降大雨的强度增加,而强降雨则容易引发自然灾害。你看北京去年的降雨就是如此,不下则已,一下就是超过100毫米的大暴雨。同时,降雨日数的减少也不利于城市空气的净化。
去年重庆、四川的特大干旱,主要是由于大气环流异常,为当地输送降雨的西南季风过弱引起的,这也与全球气候变暖有关。当时,有人说与三峡工程有关,我们认为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因为三峡水面的抬升只会增加水汽的内循环,而内循环是有利于降水的。至于今年,我们认为重庆、四川是不会再出现去年那样的干旱了。
“重大工程需要进行气候影响的评估”
中国新闻周刊:去年重庆、四川的特大干旱给当地农业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中国作为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应该说仍没有摆
脱靠天吃饭的局面。你认为气候变暖会给农业生产带来什么影响?会威胁到国家的粮食安全吗?
郑国光:气候变暖对农业的影响是有利有弊。我先举个有利的例子,过去20年东北的粮食产量翻了一番。其中除了科学种田的因素以外,有1/3的原因要归功于老天爷帮忙,也就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导致农作物产量的增加。因为,气温升高后可以使农作物的生长期延长。但不利的方面也有,比如冬季温度偏高会让来年病虫害增多。
总的来说,气候变暖会导致农业生产的不稳定性增加。比如,温度升高有利于冬小麦生长,产量增加。但反过来,生长旺盛会使它的抗寒能力降低,一遇到冷空气就会形成冻害,导致减产。同时,气候变化还会影响到农业种植结构的变化。
我觉得对中国农业来说,应该想办法适应全球气候的变化。比如气候变暖后,选择一些适合的作物品种;气温升高病虫害增多,就提前多喷一些农药,保证作物的正常生长,化弊为利,这样才能保持农业生产更好地发展。如果不采取应对措施,到2030年,气候变暖可能导致中国粮食总产量下降5%~10%。因此,为了确保国家粮食安全,必须重视气候变暖。
中国新闻周刊:除了导致农业不稳定性增加外,全球变暖似乎也让很多重大工程面临气候挑战。
郑国光:是这样的。一个典型案例就是青藏铁路工程。由于要穿越冻土带,青藏铁路对气候变化特别敏感。在修建这段铁路时,我们气象部门也参与了有关的工作。比如,为了确保铁路能够安全运行50年,设计路基时就要考虑,这期间气温最高可能会升高多少。当时认为在50年内升温的最高幅度可能在2℃。但照现在气候变暖的趋势看,很有可能不止。今年初,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第四次评估报告预测,未来100年的升温幅度在1.1℃~6.4℃之间。那么,50年的最高增幅就是3.2℃,如果真是这样,就有可能影响到青藏铁路的设计寿命。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气象法》的规定,重大工程都需要进行气候影响的评估。但现在这一点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有些工程根本没有考虑气候的影响,而有些则是边建设边评估,评估工作很难真正起到作用。
现在,气候变暖的影响越来越明显,对气候影响评估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同时也使气候影响评估显得更加不可或缺。
中国新闻周刊:作为中国气象局局长,你认为在应对气候变暖过程中,中国的气象部门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郑国光:对于气象部门来说,我们更多的是为适应气候变化做些工作。比如,及时准确地对极端天气事件做出预报,减少气象灾害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为农业、林业、水利等部门应对气候变化所采取的措施,提供科学依据科学规划诸如风能,太阳能等气候资源的开发利用等等。
未来中国农业生产除了灌溉冬小麦外,水稻、春小麦、棉花等作物都会由于气候变暖而面临减产的危险。那么,怎么确保农业增产,保证13亿人的吃饭问题?我想,除了重视农业科技外,还需要根据气候变化,适时地调整农业结构和种植制度,而这都离不开气象部门对气候变化的监测和预报。
天气预报没有百分之百的准确,这里面许多是靠预报员自身的经验。全球变暖改变了大气运动原有的许多规律,给预报工作带来了新的挑战。不过,中国政府一贯重视和支持气象事业,建成了一个覆盖全国的、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气象监测网络,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完全依靠经验的不足。
中国是世界上三个同时拥有极轨和静止轨道气象卫星的国家之一。1998年以来,中国政府还投入很多经费用于新一代天气雷达网的建设,到目前为止,已经建成了覆盖全国的112部新一代多普勒天气雷达,预计到今年年底,将完成158部的新一代多普勒天气雷达监测网建设。这些卫星的运行和天气雷达网的建设,将大大提高中国对突发性天气灾害的预测和预警能力。再加上拥有一支宏大、专业有素的气象队伍,我相信,我们完全能够为增强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做出更大的贡献。比如,我们提出,在5年内,要力争把气象灾害造成的人员伤亡减少一半。
“中国政府一直高度重视气候变化问题”
中国新闻周刊:你能不能介绍一下中国政府在应对气候变暖方面所采取的相应措施?中国即将公布《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方案》,它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郑国光:中国政府一直高度重视气候变化问题。早在1990年,中国政府就在当时的国务院环境保护委员会下设立了国家气候变化协调小组。1998年,在中央国家机关机构改革过程中,又设立了国家气候变化对策协调小组。
应对气候变化,我们主要做了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减缓,一是适应。减缓是指采取措施从源头上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缓解由此引发的气候变暖;适应就是尽量降低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同时充分利用其可能带来的有利因素。
在减缓方面,中国所做的努力包括节能降耗、退耕还林、控制人口增长等。比如,中国政府提出到2010年,单位GDP能源消耗要下降20%,全国森林覆盖率则要提高到20%。
下周一(编者注:指6月4日)即将公布的《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方案》是中国政府响应《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根据中国国情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编制的中国第一部应对气候变化的全面的政策性文件。
《国家方案》主要回顾了我国气候变化的状况和应对气候变化的不懈努力,分析了气候变化对我国的影响与挑战,提出了应对气候变化的指导思想、原则、目标以及相关政策和措施,阐明了我国对气候变化若干问题的基本立场及国际合作需求,将对中国的应对气候变化工作产生指导作用。同时,《国家方案》也是发展中国家颁布的第一部应对气候变化的国家方案。
中国新闻周刊:你刚才谈到中国政府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做出了诸多努力,但有些国家认为在温室气体减排问题上,中国应该承担量化的指标,对此你怎么看?
郑国光:气候变化不仅是一个环境问题,也是一个发展问题。现在,国际上几乎所有的政治、经济会议都在谈论全球气候变暖。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全面、客观地去分析。
从历史上看,当前的温室效应主要是由于发达国家在其实现工业化、现代化的过程中,无约束地、大量地排放二氧化碳造成的。从工业革命开始到1950年,发达国家的排放量占了95%;从1950年到2000年,发达国家的排放量仍占到总排放量的77%。科学研究指出,二氧化碳在大气层中的生命期由50年到200年。因此,发达国家对气候变化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相比而言,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历史累计排放量要小得多。就拿中国排放量最多的时期看,从1980年到2004年,也只占世界总量的11.36%,而同期中国的人口占了世界的19.5%。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当前的首要任务依然是要发展经济,消除贫困。如果过分地限制发展中国家的排放,远比气候变化带来的后果更为严重。所以说,当前中国的排放是生存排放,而不是发达国家的奢侈排放,这种发展权和发展空间理应得到充分考虑。
正是基于这些事实,《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提出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这个原则是客观的,也是公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