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常香
2007-05-14何晓鹏
何晓鹏
她把生命扯成碎片,每一件作品都看得到她的灵魂。
此次首都博物馆举办潘玉良画展,200幅作品,让人完全坠入潘玉良的世界里——她的才华、她的坎坷经历。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她那为数众多的女性人体画,潘玉良一生获奖无数,其中大部分也正是这类作品。
很多年前看过黄蜀芹执导的《画魂》,别的印象都模糊,只记得影片以少儿不宜作噱头,潘玉良在女澡堂偷偷写生的画面为当时观众前所未见,影片中发现自己被偷偷描画的女澡客则寻死觅活。那时不理解,在那样保守的国度里,一位女画家为何冒如此大不韪去画人体。也不理解,为何一个东方女子创作的人体作品会在欧洲引起不小的反响。
这里自然有艺术标准本身的评判,正如评论家们所说的,她的作品融中西之长,又极有自己的个性。早在其第一次到法国留学时,她在油画上那独特线条勾勒就让她获得了“玉良铁线”的盛赞。
但这并非关键。岁月有功,阅历的增长会让人对潘玉良的作品产生更多的眷恋。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创作,其实是把自己的生命扯成一个个碎片,成为一幅画、一个雕塑、一张照片……每一件作品里面都可以看到她的灵魂,看到她坎坷而又闪动着人类光泽的历程。
潘玉良之所以令人难以忘却,也许是其作品中涌溢着太多的执着和苦难,但这些画作又是如此的美丽,给人以希望。
青楼出身的潘玉良这一生对潘赞化都是感激的,从一个青楼女子到学生、画家、教授,这一切都离不开潘赞化的支持。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当她受了一个男人的恩宠时,她最常做的回报通常是两种,要么以身相许,要么为之牺牲生命。潘玉良也是如此,她改他的姓、为他忍辱负重,在后半生旅居法国的近40年时间里,再未恋爱。在她去世时,人们发现她贴身保存的两件物品,一只镶有她和潘赞化照片的项链挂盒,一个是潘赞化送她的怀表。
但同样赋予潘玉良新生的就是艺术。她对潘玉良生命的改变更为深刻。她23岁时,在潘赞化的支持下,报考了当时中国艺术最高学府——刘海粟任校长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因为曾是青楼女子,被校办拒收,但当刘海粟看到她的作品后,他走到校门口的榜单前,挥笔写下了潘玉良的名字。也许对于潘玉良而言,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她自己说:“不止一次地从梦中笑醒。”
那段时期也是潘玉良执着于描绘女性人体的开始。开风气之先的上海美专是中国第一个使用人体模特教学的地方,但迫于社会压力学校曾一度停止使用人体模特,而潘玉良因为她的身世则面对着更多的流言蜚语。但她并未因此停止,她趁丈夫不在家时对着镜子画自己、跑到女澡堂偷偷写生。在毕业展览上,她展出的多幅人体画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刘海粟。他把潘玉良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你想继续你的艺术,最好去欧洲学习。
为什么是人体?也许正是早年的人生经历让潘玉良对女性人体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受与认知,青楼女子是为满足男性欲望而存在的,身体只是男人发泄的工具,人变而为工具,人生的意义可想而知。
但绘画让潘玉良在人生的暗无边际中发现了光的存在——身体竟然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富于生命力的造物,这让曾对自己怀疑和鄙弃的潘玉良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新的渴望。这种发现对潘玉良而言是意义重大的,让她感激且珍惜,她用自己的一生去巩固、创造、传播她发现的美丽。
正因为这样,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留学津贴难以为继,别人纷纷回国时,她继续在巴黎的艰苦生活;为什么在学成归国后已贵为名教授,面对国内对人体艺术依然以污秽眼光看待时,她备感失望,终又离开亲人,再次出国;为什么她在法国旅居了40多年,作画无数,却始终拒绝与画廊签约,宁可选择过一贫如洗的生活。
不恋爱、不入外国籍、不与画廊签约,这个传奇的旅法中国女子在1977年7月22日,于病贫交迫之中,默默离开了人间,其在巴黎留下的大量作品也为人所不知。直到80年代初,一次偶然,人们才在她终老的寓所地窖里发现了她的遗作——4000余幅画作,其中很多已霉变腐烂,今天在首博看到的200幅画作就源于此。
现在,在巴黎蒙巴拿斯墓园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她,第七墓区的一块小小墓碑上用中文镌刻着“潘玉良艺术家之墓”,而她的生命,则将在她的画作中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