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护工:看上去很美
2007-05-14韩永
韩 永
医院取消护工,代之以护理员?这里既有人的问题,也有钱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
午后的北大医院第二住院部,经过了短暂的午休后,开始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病人或坐轮椅或被人搀着,从病房出来,挪到树荫下或者木凳旁,透口气,养会儿神。
患者张恒老人也从三楼心脏病房走出来,身边跟着郭秀兰(化名)。
每天午后,张老伯都要到后院的太阳底下晒一会儿,郭秀兰就把他扶到这儿,然后在旁边找个阴凉的地方陪着。郭秀兰是个护工,她已经做了5年。
不过,最近她有些担心,媒体上有关要取消护工的报道铺天盖地。这个消息的具体内容是:北京市卫生局宣布,京城各医院将逐步取消护工,取而代之以由医院直接招聘的护理员,并且确定协和、同仁、北大、积水潭等9家医院各选2~5个病区作为试点。取消护工的理由是:目前的护工专业资质不够;病房里秩序混乱。北京市卫生局负责人还说,此举还可以减轻患者负担——护理员的钱将由医院来出。
这样,今后医院病房里,将会出现三种护理人员:专业的护士;医院聘的护理员;患者家属雇佣的护工。
护理员比例偏低
据了解,在北京积水潭医院,护工数量已经超过300人,而北京各医院的护工加起来,据说已经接近3万人。
要取消护工的消息为积水潭医院创作骨科护士长王素珍平添了许多接待记者的工作,媒体普遍关心的问题是:护理员何时能够取代护工?
王素珍对此的答复是:护工是长期市场供求的产物,取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护理员是一个很好的替代,但面临资金的现实瓶颈。
对护理员的好处王素珍深有体会,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她特意安排护理员李明臻坐在旁边,这位来自山东临沂的小姑娘卫校毕业后来到北京,已经在这里做了两年的护理员,最近刚在外地注册成功护士资格,这意味着可以被当作护士使用了。
做护理员期间,李明臻的工作与护工相差不大,主要做生活护理,病人的吃、喝、拉、撒、睡都要管,区别在于,护理员不是一对一护理,而是一对多护理;上班时间与护士一样,都是三班倒,不需要像护工那样日夜陪守病人;除了生活护理外,有时还做一些技术性的工作,像穿刺、下管等;护理员所管的患者,都是没人管的患者,他们的家属要么是请不起护工,要么就是不愿意请。
像李明臻这样的护理员,积水潭医院创伤骨科8楼病区还有3个,在整个创伤骨科,护理员与护士数量的比例接近1:4。
这个比例在北京各大医院算是高的,北大医院泌尿科第一病房区现有15个护士,只有两个护理员,此次被划为试点病区后,黄护士长刚向医院人事处又申请了1个名额,还担心能否批下来。而北京卫生局的要求,是1:3。
王素珍搞不清楚1:3的依据在哪里。谈起取消护工,王素珍表示不太理解,因为在她看来,取消护工既没有照顾到现实困难,又没有考虑到现实需要。
医院“吐血”
现实困难是指医院的困难,这里既有人的问题,也有钱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
人的问题就是要护理员扩编。如果要取消护工,按照王素珍的观点,那就不是1:3的问题,而是1:1,有多少个护士就要有多少个护理员。这样算下来,光创伤骨科8楼病房区,就得增加十几个护理员。
而护理员与护工身份的最大不同,在于护理员是医院的临时工,由医院发工资,三险的费用都得医院来掏,而护工的收入则从患者口袋里掏。按照李明臻现在的待遇,每月800块钱工资,外加150元饭补,再加上保险的各种费用,医院一个月为其支出1000元以上,按照这个标准计算,十几个人加起来,光创伤骨科8楼病房区,一年就得多支出成本接近20万元。
而如果把积水潭医院的所有科室都算进去,这是一笔少则百万、多则几百万元的成本支出。
这还没算上可以预见的工资上调。护工郭秀兰一个月的收入少说也有一千三四百块,并且她吃住都在病房,生活成本很低。而护理员李明臻每月工资不到1000元。她的支出,再减去吃饭、交通以及其他的费用,医院不管住宿的她只能跟很多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住。长此下去,她也没法在这长呆,上夜校也许就预示了以后的出路,“现在的工资也有点太低了,”她嗫嚅道。
黑工,白工,医院落得两头空?
成本的增加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这个问题还有另一种表现形式,就是医院收入的减少。
最初,护工多以散兵游勇的形式出现,他们在医院门口或者住院部门口蹲点,主动与患者或家属搭讪,以寻找活源,后来随着陪护市场的逐渐扩大,一些人开始瞄上这块肥肉,谋划垄断这一市场,操作的方式是成立公司,大量招募护工,然后与医院签订合同,由医生或护士长向病人或家属推荐公司属下的护工,作为回报,公司要向医院缴纳一定的费用。这笔费用大小不等,郭秀兰2002年刚到北京时曾在一家这样的公司做过,该公司每年要向医院交纳近百万元。
公司交给医院的这笔钱,来源于对护工费一定比例的扣除。具体的比例各公司不等,少的15%,多的有30%,有的甚至达到50%以上。武汉市一位姓郭的护工,每月为公司赚取900块钱的护工费,到自己手里的收入却只有300块钱。
正因为被公司克扣的比例过高,在公司做了半年后,郭秀兰就再也没有为公司干过活,而是一直做她的散兵游勇。那次与她一起出来的,还有10多个老乡,这些人以后被冠以一个不雅的称呼,叫“黑工”,而那些从属于某一公司、由公司介绍活源的护工则叫“白工”。
医院对黑工大都严格限制,采取的办法很多,驱赶、不让进病房、做患者的工作等等。但如果病人坚持要用,医院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毕竟是患者自己掏钱买服务。并且,有些患者反映,由于被公司克扣一部分护理费,有些“白工”护理积极性不高,护理质量还不如黑工,而黑工只能靠好好干活来赢得客源,服务好了有人还会主动介绍客源。郭秀兰有时就会接到这种介绍来的客源,有老乡介绍的,也有患者介绍的。
但黑工的安全性有时是个问题,像郭秀兰,既没有护理员证,也没有健康证,有些黑工连身份证都没有,这些人如果中途跑了,找起来根本就无迹可寻。王素珍告诉记者,积水潭医院的其他科室以前就发生过黑工把病人摔了后怕承担责任偷偷跑路的事情,北大医院还发生过黑工偷拿患者财物的事情。
有些医院,看到经营护工的公司发大财,干脆把护工这块业务收回去,作为医院的“三产”,这样,医院的收入比例提高了,医务人员推荐护工的积极性也更高了。
现在说取消护工,增加护理员,两头都是医院的损失,医院口头上不说,但心里的不痛快可想而知。
患者:我花钱请人陪我晒太阳,有何不可?
按说,取消护工,由技术水平更高的护理员为他们提供免费服务,患者应该欢呼雀跃才对,但从记者采访的情况看,理性的患者大多抱一种谨慎乐观的态度。
乐观之处在于,这一规定可能会促进医院增加护理员,而对患者来说,增加一个护理员就意味着可以得到更多的公共服务。
而谨慎之处在于,大多数患者认为:护理员的数量再怎么增加,也不会增加到一个患者配备一个护理员的程度,医院也没有义务提供这样的免费服务,另外,护理员的服务再好,也不会好到像家属一样可以24小时随叫随到、各种个性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的程度,如果向医院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无理要求。
事实上,这里有一个容易混淆的问题:护理员无论如何都是医院的护理员,而不是家庭的护理员,它提供的是公共服务,而不是私人服务,它照顾的是共性需求,而不是个性需求,说到底,它是医院的员工,而不是患者的家属。
比如,护理员能够做到每天陪着张老伯到后院晒半小时太阳吗?不大可能。但郭秀兰能够做到,因为她就是干这个活的,并且给她开钱的就是这个张老伯,张老伯有权要求郭秀兰陪他晒太阳,但他没有权利要求护理员这样做,因为护理员的工资不归他开。
如果现在取消了护工,没有了郭秀兰在身边,张老伯可能就很难再有机会到后院晒太阳,但晒太阳对于张老伯身体康复的重要性,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并且,张老伯心里会生出疑惑:我花钱请人陪我晒太阳,有何不可呢?
当然,在正常的情况下,出现在张老伯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儿子,但儿子在外企上班,假很难请下来不说,请假的成本也高得惊人,权衡之下,还不如另外找一个“家属”,代儿子来履行职责,这个“家属”就是郭秀兰。
所以,张老伯认为,医院没有理由不让作为“家属”的郭秀兰陪在自己身边,当然,如果像消息中所说的,医院要恢复家属探视制度,不能像现在这样24小时自由进出,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