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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离大学

2007-05-14杨时旸

中国新闻周刊 2007年41期
关键词:宿舍大学专业

杨时旸

中国“退友”们——大学退学的那些人们,在大学里是那么迷茫,在社会上也是那么迷茫什么时候才能从“迷茫”中“退”出来呢?

ROMA坐在北京交通大学旁边的一家咖啡馆里,短发有些凌乱,和网上留着长发的照片相比显得微微发胖。

他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和记者寒暄。周围笑闹着的大学生们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年轻人办着一个叫做“中国退学网”的网站。几年前,他也和身边的大学生一样,享受着大学的悠闲时光。不同的是,他最终用退学的方式选择离开。

现在,他和那些“退友”们可以在那里讲述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为自己寻条活路

ROMA,1982年出生在甘肃省镇原县的一个普通农村家庭。这个县是当地有名的状元县。

2000年,高三的 ROMA选报大学。当时,经济、管理等专业颇为热门。ROMA最初的梦想是北广的广告学专业。这个专业在甘肃只招收8人,ROMA有些担心,转报重庆大学,提前参加了素描速写考试,成绩很好。

他看到一份提前录取专业的介绍。“大连海事大学的航海学专业”的简介,一瞬间改变了ROMA的命运。

“那个专业是重点,国家211工程,最重要的是学费每年只有1500元。”ROMA回忆说。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靠种地为生,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现在还在上学。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这样低廉的学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根据国务院《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大纲》,从1996年开始,所有大学(除特殊专业外)全面收费。ROMA考大学时,像重庆大学这样的普通全日制大学,一年的学费是4000到5000元,每年的住宿费在1000元左右。

“再加上我一看是航海学,脑子里都是哥伦布、麦哲伦在海上的景象。”ROMA说。就这样,ROMA放弃广告专业,报考大连海事大学。海事专业提前录取,ROMA的高考成绩是535,超过录取线15分,他成为班里第一个拿到通知书的学生。

2001年8月初,ROMA就计划自己的行程,“一定要乘船去学校”。月底,他坐火车到天津,买一张到大连的船票。从天津新港出发,“中原号,10个小时就到大连。”ROMA记得很清楚,“我就觉得以后在海上生活了,自己先试一下。”到了宿舍,他看到宿舍的另外三个人的父母全都跟来了,只有他自己背个包站在那里。“当时特自豪”。

大一没有专业课,惟一和专业有关的就是观摩看录像。“录像里也都是海上乘船破浪的景象。”海事专业每个月补助有170元,衣服被褥发好多套,每年只需家里拿1500元学费和1200元住宿费。他觉得自己选对了地方。

大二的专业课把ROMA彻底打懵了。

“专业课就是电子学、电工学、天文航海、地文航海。”现在想起来他仍然觉得“十分枯燥”。渐渐的,他花在网络上的时间多了起来。“课堂基本不去了”。

ROMA同宿舍的三个哥们,分别来自山西、江西和武汉,开始几个人关系很好。“后来我挂科越来越多,自己对自己不满意,就不愿意和别人交流,主要是自卑。哥几个去吃饭,我就拖着不去,他们聊天我就装着睡觉。”ROMA说。

惟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利用在校外一个网吧兼职做网管的机会,创建了一个娱乐网站。那时,国内的网络论坛还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只有一些门户网站吸引众多网民。大学周围,网吧兴盛,大学生通常会去打网络游戏或者上网聊天。那时大学生兼职大多是做家教,也有少数学生利用自己的网络知识去网吧兼职,主要还是为了免费上网。“注册有几千人,我觉得在那我是个有成就的人。”ROMA说。

大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前,ROMA对自己说,要么努力补课跟上去,要么干脆及早决定离开。他开始看书,但“根本看不进去,一点兴趣都没有”。期末考试,专业课都亮红灯。寒假里,他给家里打电话说,“我寒假要实习,就不回家过年了。”ROMA到火车站买了张票,直接奔北京,找到在北航和北科大的同学,住在北科大的宿舍里。“大年三十,我们买了点肉买了点酒,一块过了个年。”ROMA说。

2003年,大二下学期开学,ROMA每天什么都不干,整天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终于决定退学,没和任何人商量。临走前,他拨通家里的电话,对母亲说,“我们学校组织出去实习,我们专业实习是在海上,在世界各地跑,所以可能三五个月你们都联系不到我,我也打不了电话,你们别担心。”ROMA说他听得出来,母亲听到自己的儿子能“在世界各地跑”,心里很为他感到自豪,“可是我自己真的难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ROMA在宿舍里随便找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我实在不适应这个学校,我得自己去寻条活路了。”然后敲开隔壁宿舍的门,把这张纸条交给一个和辅导员熟悉的同学,骗他说,“我准备休学,如果辅导员找我,就把这个纸条交给他就行了。”说完话,转身离开宿舍楼。

他离开学校,背着一个旅行包,里边放着两件衣服和两本书,一本是黑格尔的《逻辑学》,一本是现在已经忘记名字的外国诗歌集。“后来丢在路上了,可能是去西安的火车上。”ROMA坐在咖啡馆里呵呵笑着回忆说。

摆地摊和流浪

和ROMA聊天,是一个礼拜六,北京的深秋已经很冷。就在这天,从黑龙江大学退学的任天寂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放假”就是“不出摊,读读书”。

任天寂2006年9月从黑龙江大学的物理学专业退学,一直没离开学校,“赖在宿舍”。每天靠在学校摆地摊为生。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磨练自己,磨掉面子”。

任天寂周一到周五,上午起床,看一会儿书,午饭后到附近的批发市场进货——一些受大学生欢迎的明星海报、手机挂链和小饰品。晚上六点,到学校里一条人流密集的道路上摆摊,一边和学生讨价还价,一边左顾右盼盯防学校保安。

有学生走过来,拿起一张海报,把一块钱扔在他面前,他也不恼,默默地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继续和别人还价。“有时候同班同学也会来买东西。”任天寂说。

今年22岁的任天寂是吉林人,高中时学习理科,幻想着爱因斯坦和宇宙的博大,2004年报考了黑龙江大学的物理学专业。他没有想到的是,大学的物理课程和爱因斯坦毫无关系,“仍然是教学生怎么做题”。

任天寂初中就对这种教育有“仇恨”。“我初中遇到一个老师,每天打学生,一天三四十个嘴巴。我上高中,特别用功,生生把腰坐坏,现在是重度腰肌劳损。”任天寂说,上了大学,发现像高中一样的教学方法,开始主动找老师谈。他问老师,为什么不能启发我们自己去学习一些东西。老师给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样才能通过考试。我就是这样好好学习才成为大学老师的。”任天寂觉得自己和老师的对话完全是两条平行线。用他的话说,他开始“重度迷茫”。

2005年9月,大二一开始,任天寂就每天跑图书馆,找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教育学的书,渐渐地觉得找到了自己“迷茫的原因”。他把自己对于当下中国教育的看法写出来,完成一部12万字的《中国教育万言书》。这部万言书放到网上,除了退学的朋友和同龄人之外,没有得到一个教育专家的回应。

撰写这部“著作”,任天寂基本不去上课。他对老师解释说,“我不上课,是在图书馆读书。”他的专业老师不相信,警告他,“再这样下去,考试是不会让你通过的。”任天寂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大三开学,他退学了。

当时,他的母亲眼角膜脱落,刚刚做完手术,身体不好。他没有告诉家里,而是骗他们自己仍在上学。“我从那时候起就不再找父母要钱了。如果有一天父母知道了我的选择,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孩子,拿着父母的钱在外边挥霍而且还放弃了学业。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选择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办法。”

任天寂选择摆摊,每天能有一百块钱左右的收入。和任天寂的摆摊生活相比,ROMA离开学校后的一段日子显得浪漫许多。

ROMA先是去沈阳。他当时喜欢东北财经大学的一个女孩,他们是在大一时社团交流上认识的。在那边,女孩对他并不热情,他呆了两天就走了。

来到北京,在五道口一家网吧找到一份网管的工作,月薪800,管住不管吃。他和其他三个服务员住在一个黑黑的地下室。干上5天,他就辞工了,拿到一百块钱薪水。然后找到一家“老家肉饼”,端盘洗碗一个月,拿到600元,再加上当时剩下的2000块钱学费,ROMA坐上火车奔赴苏杭。“我想到那边看看,当时没有任何目标。”ROMA说。

到餐厅和网吧打工,ROMA在苏州杭州支撑了两个月。只有那样的地方才提供住宿,也只有那样的地方才不问学历和身份。他又在呼和浩特停留半年。2004年8月,奥运会闭幕的当天回到北京,和家里通电话,知道母亲到西安探亲。

ROMA坐火车去西安。那是他退学之后第一次和母亲见面。“我特意穿了一件比较体面干净的衣服。”ROMA说。在流浪的那段日子里,他打电话骗父母说自己一直在北大旁听准备考研。这次,他告诉母亲自己考研失败但是找了份好工作,不用担心。母亲没有多问,只是关心儿子的身体。

11月,ROMA回到北京,从西站下来,坐332路公共汽车到魏公村下车,车站两旁种满银杏树。当时是早晨,天特别蓝。ROMA说:“我见到母亲,感觉特别塌实。我知道自己得找份正经的工作了。”

ROMA开始在北京安顿下来。

未卜的前途

此时,大连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宁药君,正在办理退学手续。

22岁的宁药君是天津人,2004年8月以489分的成绩考入大连大学中文系,梦想着“和喜欢文学的朋友交流,有老师指导创作”。进了大学发现,他所在的中文系只有两个方向,一个叫涉外文秘,一个叫汉语教育。前者培养秘书,后者培养老师,“都跟文学无关”。

开学第一个月,宁药君有些受不了,他和宿舍里其他5人说自己想要退学。朋友都劝他留下,“好歹混个文凭,中文系也好混。”宁药君的辅导员是他大二的学姐,劝他放弃这个想法。“她给我讲,她也认识一些地下乐手,因为想搞音乐放弃了学业,到现在还在地下通道唱歌,”宁药君说,“我跟她说,我都想到了,但一个人不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一次总会后悔。”

和ROMA、任天寂的做法不同,宁药君没有对父母隐瞒。11月初,他给家里打电话。他的母亲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妈,我不想上了。”他母亲先是惊讶,然后开导他,最后宁药君强忍着挂断电话,坐在床上低头不语。

3天后,他的父母放下工作,从天津赶到大连。父亲问他:“为什么退学?”他说:“我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专心写作。”他父亲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梦想,但是因为现实压力没能实现,现在确实有点后悔。”

宁药君听父亲这样一说,就知道“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他对父亲说:“我不想以后也对我的儿子说同样的话。”他父亲沉默了一会,问他:“你退学以后靠什么生活?”他说:“我写作,可以靠稿费。”父亲说:“我给你一年时间,如果不行就要回学校。”12月份,宁药君收拾所有东西,离开了学校。

回到天津,宁药君开始写时事评论。在宁药君看来,这几年有很多专栏作家,都是靠撰写文章为生。他并不清楚这些人的生活状态。一些成名的专栏作者,每个月有固定的专栏,收入几千到一万不成问题,但大多数作者都有另外的工作。宁药君凭借着自己的想象,买来《读者》《萌芽》之类的杂志,按照上面的地址把稿子投过去。没有一个编辑给他回过电话。“那时候我拼命想证明自己,急得我大冬天里背上起了一身痱子。”

一年后,宁药君开始准备“白天上班,晚上写作”。他跑无数次人才市场,找各种底层工作,只有天津的一家KTV肯要他做服务生,月薪一千。带薪培训一个月,培训收取费用,两两相抵,第一个月薪水变成了零。

“那里的要求特别严格,指甲长一点不行,头发长一点不行,我一个月被逼着剪了三次头发。我家离那还很远,每天下班到家就十点多了,根本没有时间写作。”宁药君说,他辞职了。父母不再让他自己去找工作,想靠自己的关系帮他安排一份稳定些的职业。但是他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直到现在,宁药君每天仍然呆在家里。

和宁药君相比,ROMA有很大的不同。2004年11月,ROMA回到北京,ROMA找工作四处碰壁,终于进入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做美工,月薪一千三。后来那个公司的部门经理出来创业,把ROMA也带出来。他们两个人买了服务器,为别的企业做网站。

借助这个服务器,ROMA在2005年9月做起“中国退学网”。网站被“退友”们当成自己的家,高峰时一天独立IP超过一万。

在网上,ROMA曾发起一项关于退学原因的投票。排在第一位的是对学校和专业不满意,这占40%到50%。排在第二位的是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沉迷网络等,这占30%到40%。最后是因为有自己创业或者其他个人发展的想法。这些“退友”在网上诉说的主题,多是未来的迷茫和现在的苦恼。他们希望有理解自己的人。

现在ROMA已经独立出来,在家里给一些企业做网站维护和企业内刊设计。每月有三四千的收入,最多能到一万多。“这样的情况每年只有一两次。”ROMA笑着说。

现在他和女友住在西直门的一个40多平米的房子里。他和女友的工资加在一起每月有五六千块。他也在想将来,“计划学习一下摄影,想拍一些纪录片”。

ROMA在北京奋斗的同时,任天寂仍在黑龙江大学的校园里摆摊为生,他现在读的书已经从教育转向金融。“主要看《论投资价值》和《西方经济学》这样的书,还在研究美国20年代的经济危机。”任天寂说,他现在每天在写一些金融方面的分析,认为自己对股市的起落和金价的涨跌有些心得,比如“黄金价格在160元/克的时候我就知道要涨,现在果然变成189元/克。”

还有半年,任天寂这一届学生就要毕业,他也必须离开一直“赖着”的宿舍。他说自己想到金融单位直接面试,把自己写的东西给他们看。“一家不行就找一百家。最终的梦想是成为操盘手或者企业家,然后再用手里的钱为改变教育现状做点事。”问他这个理想实现的时间,他沉默一阵后说,“不知道。”据说,目前的金融企业十分看重大学的专业背景。

宁药君现在仍然没有工作,每天中午起床,下午到广场滑旱冰,晚上回家“写长篇小说”。以前上学,每月家里给他500元生活费。现在只有父母不在家时,才会给他一点钱让他出去吃饭。有时候父母买一些好吃的,拿他开玩笑说,你不挣钱还吃这些?他就低下头不说话,“知道是玩笑,但是心理难受”。一些高中同学放假聚会,也会叫上他,“但是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

他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成功,但会一直写下去,现在想的是等父母给他找一份“月薪两三千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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