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如何征服一切

张江南

故事虽然发生在炎热的夏天，但在热带雨林里弥漫的却是潮湿、粘滞……影片中一股寒冬般的静默、死寂，是从人物内心流露出来的，让观众感觉不寒而栗

“20年前的台湾，今天的马来西亚。”如今的国际影圈流行这样一句话。它指的是近年马来西亚电影于世界电影版图的崛起，如当年台湾电影一般来势凶猛，大家称之为“马来西亚新浪潮”。

29岁的陈翠梅是这股“新浪潮”的典型代表。过去的一年，她带着其独立制作的处女作《爱情征服一切》横扫国际上30多个影展，一举拿下去年韩国釜山、今年荷兰鹿特丹、香港等影展的最高奖，可谓新近最走红的亚洲新导演，“征服一切”的口号果然不假。

影片全部采用数码摄影机拍摄，画质略显粗糙，但这种贴近人物内心的纪实风格恰好符合故事情境的需要：少女阿萍背井离乡到吉隆坡投靠阿姨，打工赚钱。虽然在家乡有了男友但还是抵不住眼前爱情的诱惑。乍听起来这俨然是一例既平庸又平凡的爱情，仿佛很难拍出新意，但经过陈翠梅之手，这故事在银幕上顿时有了艳光四射的情感与内在感动。

这是有着热带雨林的国度。炎夏，性感的阿萍流连于缤纷街头，形单影只，在都市迷幻的五彩灯光映照下，她的孤独感特别凸现。这种孤独感，是现代都市里众多的流动人口所共有的。无论在如今的中国内地(贾樟柯的《世界》)，90年代的台湾(蔡明亮的《爱情万岁》)，还是越南(陈英雄的《三轮车夫》)，乃至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数的“阿萍”们都曾遭遇过类似的问题。

寂寞的侵蚀、安全感的匮乏，令内心业已紊乱不宁的阿萍需要在都市找到新的码头。坚守爱情抑或另结新欢，阿萍在这个关键的抉择面前显得很是彷徨——爱情面前男女之间普遍缺乏信任感。阿萍透过电话跟故乡的男友说“我爱你”时，她新认识的男孩John就在身旁。“爱你的人是不会让你跟其他男人睡觉的”John在床上对阿萍说的话，令阿萍飞蛾扑火彻底地坠入了疯狂的现代文明给她预设的陷阱。

接下来故事的进展似是日本导演曾根中生《雨中的荷兰板》的吉隆坡现代版：John告诉阿萍他有一个朋友，专门骗女孩的感情，还故意搞失踪，教女孩卖身去为他赎身。而后来的事实是，真实的John就是这种人。他就是以爱情为诱饵骗外地打工女孩做卖淫女的职业混混。只不过对阿萍来说，真相却显得似是而非，和爱情一样。这就是阿萍的恋爱絮语。她的故事充其量只能算吉隆坡无数类似故事里并不起眼的一个。

故事虽然发生在炎热的夏天，但在热带雨林里弥漫的却是潮湿、粘滞、甚至有些冰冷的情感。导演刻意赋予影片一股寒冬般的静默、死寂，这是从人物内心流露出来的，让观众感觉不寒而栗。这一点，你只要看看片子里的主要场景就知道了：热闹的夜市，阿萍为外貌很黑道的男孩，挑了一件衣服，命令他穿下。衣服在艳丽的灯光下，轻快地飘动；男孩在夜市吃冰的时候，设下了骗局；结尾再重逢时，两人再次逛夜市，她又帮他挑衣服，这次他不满意她给他挑的衣服，她再没法命令他了；她觉得手上的衣服比棉被还沉重开放式的结局告诉我们，阿萍再次暗自衡量John在自己心目中是多么重要之际，显然已经把自己的肉体置之度外，这标志着在现代都会文明的洗礼之后，阿萍已跨越了道德困境，做出了个人的选择。

《爱情征服一切》，听来充满了嘲讽意味。十几年前，马来西亚籍导演蔡明亮拍过一部台北都会寓言《爱情万岁》。同样的孤独感，同样的道德困境，同样的热闹夜市里寂寞的人不同的是蔡明亮片中的杨贵媚在放纵后十分钟放声痛哭足以淹没整个台北，而如今大马的阿萍却选择了对尊严的放弃。

影片中，导演陈翠梅在处理女孩去卖身的场景时，令女孩背对摄影机，面试她的老男人正对我们，她像夜市里一件任人随手展开的衣服，任老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揉捏。男人作为现代都会文明的象征不仅蹂躏了女主人公，同时也向我们大施淫威。在此透露的，是导演对女性人物的同情与怜悯。其实与阿萍平行，影片还展示了另一小女孩阿梅的春心萌动。两个女性角色的并置，加上这位女性导演，共同构建起一道大马女性电影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