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人者昌
2007-05-14李国文
李国文
世界上还没有一本书,能比得上《三国演义》,讲了这么多的权谋。而其中许多权谋,直至今天,还有其实用价值。当然,也没有一本书像《三国演义》,讲了这么多的谋士。这种三国时的谋士,和现在理解的参谋、秘书、文职人员这些部属,还有所不同;也不完全是军师、顾问、参事、高参这些直接参与帷幕指挥的人员。更接近于现在各国为统治者出谋划策的“智囊”,是进行重要战略决策,实施大政方针的转变时,为领导人提供多种可能性方案,供其决断的高级辅佐人才。
高明的领导,必有优秀的谋士,而才智出众的谋士,也必须要碰上赏识他,信任他,某种程度上还能言听计从的领导,才得以施展才华,发挥能力。要是遇到一个昏君,或者庸君,那也就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白浪费青春,消耗生命。在《三国演义》中,袁绍是比曹操无论在实力上、地盘上都强得很多的割据诸侯。而且,在他幕下还拥有极有智慧、极有韬略的谋士,但是,此人刚愎自用,怀疑猜忌,气量狭小,优柔寡断,结果,他败在了曹操手下。
读《曹操集》,其中有《遗荀攸书》一文。信中说:“方今天下大乱,智士劳心之时也。”这句话,表明了他十分地看重人才,看重智士。对智士的计谋,在打天下、治天下的过程中,有着至关生死存亡的巨大作用。因此,在三国时期,拥有谋士最多,使用谋士最力者,就是这个曹操,所以,得益谋士最大者,也是这位魏武帝。
刘邦是流氓无产者,当了皇帝之后,还把儒生的帽子拿来作尿壶用,这决不是他的潇洒,而是他的愚昧。所以,对于知识,对于知识分子的作用,能达到曹操这样一个认识水平的,并不多。所谓“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谁拥有人才优势,而且给人才创造一个“各尽其能,各展所长”的良好环境,谁就会在竞争中占上风。
三国时期,曹操讲求“惟才是举”,哪怕“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的人才,也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地网罗,历史上有如此识见和气度的领袖人物并不多见。当时,在许都,可以设想,是一个英才聚集、智士同堂的兴旺局面。就以文学来说,现在我们所讲的建安时期文学的繁荣景象,大部分作家都在曹氏父子周围。至于那些政治上、军事上的谋士,则更是曹营中的骨干力量。
官渡之战,是决定曹操能不能立足于天下的最大考验,不消灭这个无论在军事上、政治上的劲敌袁绍,曹操一天不得安生,连觉都睡不踏实的。而且,曹操深知对手的谋士,像许攸、沮授、审配、郭图,都是一流的“智囊”。因此,曹、袁之战,也是一场谋士之战,结果,由于袁绍“多疑而寡决”,手下谋士又分帮结派。纷争倾轧,可以打赢的仗,也打输了。而曹操之胜,应该说,很大程度获益于他的这些谋士的高明对策。
官渡之战,久攻不下的时候,曹操也动摇过,因为几无隔宿之粮,不如干脆撤兵算了。他同荀彧商量,这位谋士给曹操写信建议:“公今画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进,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断不可失。”以弱战强,正如狡兔和鸷鹰搏斗,只有一口气不停地拖着叼住它的鹰向前奔走,愈到最后时刻,愈不能泄劲,坚持到底,才是胜利。哪怕稍一迟疑,全盘皆输,必然会成为鸷鹰的一顿美餐了。官渡大捷以后,曹操给皇帝上表,为荀彧请功。
另一位年轻的谋士郭嘉,也是为曹操立了大功的。在击败袁绍,击败袁谭、袁尚、袁熙西遁乌桓蹋顿以后,郭嘉力主乘胜追击,为统一北方,作出了杰出贡献。
曹操部下对郭嘉的谋略,本是不以为然,颇有争议的。认为在取得如此辉煌的讨袁胜利之后,挥师南下,图刘表荆襄之地,不失为佳计良策。因为袁绍败后,惟刘表是一支可以抗衡的力量。若远征乌桓。许都空虚,倒有可能受到刘表、刘备袭击之虞。这种忧虑,也是不无道理的。然而郭嘉却敢于悖众出言,建议大军西征乌桓,置刘表于不顾,这种出人意料的谋略,也难怪只有曹操才能赏识。
所谓“智士劳心”,就是不仅能够准确地把握住动乱不定、变化不已的局面,作出攻守得当,进退适宜的决策。而且应该能够高瞻远瞩,作出与现在相衔接,而又与未来相吻配的正确决断。
郭嘉敢提出来,曹操敢于拍板,所以,主择臣,臣亦择主,智士能用,在于用智士者。郭嘉病逝西征途中,曹操的悲痛感情,发出天下相知者少的感慨,是真实的。
俗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鼠目寸光者,急功近利者,挖肉补疮者,寅吃卯粮者,又何其众也?
三国时期,像这样有远谋高见的智士,并非只是曹操帐下的荀彧和郭嘉两位,甚至在袁绍军中,也曾经囊括了大部分河北名士,但他恰恰败在了不会用谋士上,怎能不败在曹操手里。
并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要能发现人才,使用人才,要给人才提供发挥才能的条件和环境,更关键的是要有一位尊重人才,使人才的智慧和成果得到应有报偿的曹操式的决策者。所以,韩愈悲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识人才能得人,得人而不识人,有人也等于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