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污水遍地
2007-05-14江子
江 子
我们得到医生的反复告诫:要勤洗手,爱清洁。个人卫生关乎健康,口舌是病菌最直接的通道。可我的故乡蓬头垢面,对此充耳不闻,仿佛是个聋子。医生还说,要注意饮食,荤素合理搭配,及时补充维生素。可我的故乡每日的主食主要是自家菜园里种的蔬菜,只有年节时日才会让肠胃过上一个狂欢节。至于维生素为何物,人们并不知晓。电视里药品广告天天播放:人老了,容易患骨质疏松症,要补钙!可我的故乡到处是弯腰驼背的老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缺钙。他们认为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
在前些年编纂的《吉水县志》上,有一条关于我的故乡的记载:“1975年,枫江乡下陇洲村发生勾端螺旋体病,发病二十二人,死亡二人。”
二十二人集体发病,二十二个壮年汉子都躺在各自的病床上让血从口中汩汩流淌,二十二个家庭都惊慌失措束手无策,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腥之中。1975年的巨大疫情,至今依然成为故乡噩梦般的记忆。
而据后来从省地县前来救治的医疗机构检查得知,所谓的钩端螺旋体病,就是由施在稻田里的农家肥诱生了钩端螺旋体病菌。病菌在稻田繁衍肆虐,一旦找到在田地里干活的人们的创口,就乘机钻进他们的体内,从而造成钩端螺旋体病发烧吐血的症状。
说到底,是故乡卫生程度的糟糕引发了1975年的可怕疫情。
羊在离厨房不远的圈里发出了粗鄙不堪的叫喊,召唤发如枯槁、面有菜色的主妇。从羊圈里传出的气味复杂难言,久了也就充鼻不闻。鸡鸭在厅堂昂首阔步,它们随地便溺,毫无羞耻之心。老鼠蹿上堂前的几案,碰落燃烧的烛台,倏忽间消失不见。而几案上的供果,有几个已经遍布了鼠辈们的牙印。这些供果在撤下后会简单削去老鼠牙印的部分。成为大人或孩子的美食。住房里常年飘荡着尿液的气味。几乎每户人家的住房墙角边,都放置着一个便桶。人们的排泄物,成为农家珍视的肥料。而冬天的床上,铺设着厚厚的依然残存了农药和蠕虫的稻草,人们藉此抵御夜晚的寒冷。睡在这样的床上,随我过年回家的我的女儿,每年从故乡带回的礼物就是一身透明的奇痒难忍的水泡,医学上称之为“湿疹”。我拜读过很多同行充满深情描写乡村水井小溪河流的诗文,在他们的笔下,乡村的水流仿佛甘甜的乳汁。而事实上,我的故乡污水遍地。故乡没有下水道,人们把洗澡水、洗衣水和充满了饭菜味的生活废水随意泼撒,潮湿龌龊的巷子,成了苍蝇和蚊子的天堂。污水流到不远的水塘里。水塘里的污水经过澄清倒映着云彩,每天早饭后,就会有洗衣棰富有节奏的敲打声在这里响起,传彻屋头巷尾。每逢下雨,天上的雨水和人们的生活废水在没有硬化的地上堆积,奔突,村头巷尾到处是黑色的烂泥,出门上厕所就要被迫穿着高筒胶鞋。简陋肮脏的厕所蛆虫顺着水流爬上岸来,在两脚间胡搅烂缠。
幸好,现在要整治了,乡亲说,过两年再回来看吧,那时就会好了。
插图/范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