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栽树人
2007-05-14王栋生
王栋生
桂花飘香时,校园里所有的人都爱做深呼吸。我在这所学校服务二十五年了,问过前辈教师,他们也不知种树人是谁,这便让我有过许多猜想。有一天,我对学生说:我们来想一想,那位种树人是什么样的?他种下了这几株桂花后到哪里去了?种下这些树后他凝望过它,并有过什么遐想吗?……教室里一片沉静,所有的眼睛都在闪亮。
在某校和高三同学谈到,高考结束后要做的事不少,除了向教师告别,还应当去感谢食堂里的炊事员,去感谢车棚的看车师傅,去感谢教学楼道里的清洁工,等等。有同学听了笑起来。他们在议论什么,我大概猜得出。他们也许认为炊事员打的饭菜数量少,车棚看车师傅曾经为难过他,而且他根本不认识楼道的清洁工……同学们满十八岁了,还没有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那就先学会感谢,学会尊重普通人的劳动吧。
怎样对学生谈乞丐问题?如果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好逸恶劳,有许多人伪装可怜骗取别人的钱财,街头的乞丐有90%是假的——那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事实果真如他们说的那样吗?穷人已经够可怜的了,为什么要侮辱他们?在我们的教育内容中,从来就没强调过悲悯同情,也从来就没有缺过假大空的高调,这是教育的失败。
有位老教师私下说过伤感的事,他病了十多天,没有一个学生想到要去问候他。他反思这件事,认为错在自己。没有学生去慰问他,他并不在意;想到学生由此可能会成为冷漠的人,他就觉得自己的教育不太负责任。学校不是经常表扬教师带病工作吗?有教师累死在讲台上,不是有媒体做正面介绍吗?学生有可能会认为教师的一生就应当如春蚕丝尽,如蜡烛泪干。的确有家长埋怨教师“一病十多天,耽误了学生的考试”呢。——你传递的错误信息,他很可能先在你身上“实习”一遍。
时下学生不但不参加劳动,没有起码的劳动观念,甚至极度鄙视体力劳动者,这种“素质”能有什么用?学校竭力向学生灌输精英意识,以为“精英”可以治天下理天下,这种教育观,连先秦的水平都不如。
有家教育报的大标题把晏阳初的姓名印错了,却没有多少读者看出来,因为在中国教育界,很多读者不知有晏阳初其人。二十多年前解冻,介绍晏阳初,至今,仍有许多教师不知道他是谁,因为当今我国的教育中并没有“平民教育”这样的关键词,教师也严重缺乏平民教育的意识。现在,没有几位校长能有晏阳初、陶行知那样的学养,能有他们那样的远见卓识。
上个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耶鲁大学毕业的晏阳初来到法国。有天晚上,他替四位华工代写了家信,第二天来找他写信的就有五十多人,第三天有一百多人,后来每天晚上都有成百名挖完战壕的苦力来找他写家信。再后来找他代写家信的华人越来越多,晏阳初因此想到要办夜校,办报纸,教苦力识字。有一天,一个苦力学会写信了,他写信给晏阳初,信上说:“你办报以来,天下事我都知道了;但是你办的报太便宜,恐怕以后不久会关门,我愿意把战争中存下的三百六十个法郎捐给你办报。”晏阳初感动了,他说:“我发现了一个新人物,这个新人物就是‘苦力;我不但发现了苦力的‘苦,还发现了苦力的‘力,在苦力身上,有着振兴民族最重要的潜力。”
[原载2007年7月2日《新民晚报·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