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拿走的希望
2007-05-14唐雪嫣
唐雪嫣
失踪
最近,晚报刊登的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被寻找的人叫刘传才,他的独生子小刚今年十三岁,因患白血病,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了。刘传才是个工人,他老婆韩桂云在饭店打零工,家里没什么存款,如今已经没钱支付小刚的医药费了。在这关键时刻,刘传才突然失踪,丢下了小刚,那可怎么办?大家不由得为小刚担心起来。刘传才到底在哪里?大家纷纷猜测。
报社记者杨凯对这对不幸的母子十分同情,也更关注刘传才的下落,更重要的一点,他前几天去看他们母子时,韩桂云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可又总是欲言又止。杨凯凭直觉断定,刘传才的失踪另有隐情,里面一定藏着一个大新闻,记者的本能使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挖出刘传才失踪的幕后真相。
所以,杨凯这些天经常去医院看小刚,顺便做一些采访。这天,杨凯刚来到病房不远处,就听到从小刚的病房里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哭声。他急忙快步赶去,病房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他拨开人群,只见韩桂云搂着小刚放声大哭,小刚吓坏了,只知道一声声地喊妈妈。
杨凯和护士都劝韩桂云,可韩桂云却越哭越厉害,突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杨凯和护士急忙把她抬到床上,用力掐她的人中,韩桂云这才慢慢地醒过来,这回她不哭了,失神地望着小刚,喃喃地说:“儿子,我不能再瞒着你了。你不是一直问你爸到哪儿去了吗?我告诉你,你爸不要咱了,他跑了,他把卖房子的钱全拿走了。”
杨凯大吃一惊,再看小刚,小刚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他怔怔地看着妈妈。韩桂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刚。杨凯站在小刚旁边,只见纸上写着:
桂云,对不起,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医生说过,小刚这种病没有十几万,根本就治不好,这五万多块钱屁都不顶。谁让咱是穷人?就认命吧。房子卖了,以后还能卖啥?与其把钱白白扔在医院里,还不如我拿着这钱过些好日子。你要是听我的,也不要再管小刚了,多为自己打算吧。别怪我狠心,给你留下一千块钱,保重。 —刘传才
韩桂云哭哭啼啼跟小刚说,前些日子,刘传才和她商量,说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好给小刚治病。头一天收了五万一千块房款,第二天一大早,刘传才就不见了。枕头下的五万一千块钱就剩下一千块,还有这封信。
韩桂云不相信丈夫会这样一走了之,心想他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所以她找到报社,请他们帮忙寻找,但这几天过去后,她终于意识到,刘传才是真的把她和儿子甩了,她真正绝望了,所以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爆发了出来。
小刚的脸色变得惨白,好半天,才说:“妈妈,他不愿意给我治病只是借口,你知道他走的真正原因吗?”
杨凯精神一振,原来其中还有曲折。只听小刚恨恨地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
这话如石破天惊,韩桂云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小刚告诉她说,半年之前的一天,他提前放学回家,看见刘传才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那女人年轻漂亮,被他撞破后,女人慌慌张张地走了,刘传才再三警告他,不让他把这事告诉韩桂云,小刚怕妈妈伤心,所以一直也没说。这次刘传才拿了钱跑掉,十有八九是找那个女人去了。
韩桂云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骂了半天,又啼哭不已。小刚紧握着两只拳头对韩桂云说:“妈妈,你别难过了,他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要这样的爸爸,我知道咱家已经没钱了,我不治病了,咱们回家。”
小刚的眼睛里有绝望,还有坚强,更有深深的仇恨。韩桂云紧紧搂住他说:“不,儿子,妈妈就是去卖血,也要治好你的病。”
“我能帮你们,”杨凯大声对韩桂云说,“大姐,我要把这件事写出来,让大家谴责刘传才,呼吁社会向你们伸出援助之手,放心吧,世上还是好人多。”
重见
杨凯当记者多年,还从来没遇到如此绝情冷酷的人,人说虎毒不食子,可这个当爸爸的连儿子的救命钱都拿,真是禽兽不如。他带着胸中一股抑郁之气,回到报社,一篇大稿一挥而就,第二天这篇报道被发在了晚报的头版。正如他所料,见报的当天,就不断有人打电话到报社来,询问小刚的情况。还有人在电话里气得大骂刘传才不是人。
很多人给报社寄来钱,请报社转交给小刚,最大一笔捐助竟然达一万元之多。这天,杨凯到医院去看小刚,韩桂云拉着小刚,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去,慌得杨凯急忙扶起他们。韩桂云哽咽着说:“杨记者,要是没有你,小刚就只能出院等死了,现在我们已经收到了十多万的捐款,小刚他有救了。”
看到这母子俩的样子,杨凯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他说:“我不过做了我该做的而已,你们不用谢我。以后,我还要对你们进行追踪报道呢,你们能支持我就行了。”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杨凯一直关注着小刚的病情,小刚有了社会的援助,病情也得到了控制,并逐渐好转。这天,杨凯突然接到韩桂云打来的电话,她语气很激动,说有事情请他去一趟。
杨凯急忙赶到医院,见韩桂云和小刚一脸愤恨之色。原来,刚才韩桂云接到一个电话,说刘传才现在在邻市的医院里,身受重伤,快不行了。希望韩桂云能去一趟。杨凯很兴奋,终于有了刘传才的消息,他问电话是谁打来的。韩桂云咬牙切齿地说:“是一个女人,说是刘传才的朋友。什么朋友?就是跟刘传才跑的那女人,她还敢给我打电话?没等她说完,我就把电话摔了。”
杨凯皱起了眉头,他想的可比韩桂云多,刘传才快死了,那个女人想抛下他,所以打电话找韩桂云。只听韩桂云继续说:“杨记者,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们也没啥回报的,刘传才的事估计能算是新闻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到底怎么了。”
杨凯当然不会拒绝,正如韩桂云所说,这是个绝好的新闻。于是他跟韩桂云火速赶到邻市医院。找到刘传才的病房,杨凯首先看见病床边的那个女人,四十多岁,脸色憔悴,穿着一身旧衣裳。可韩桂云却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刘传才,刘传才肚子上缠满了纱布,身上插了许多管子,双眼紧闭。韩桂云蓦地扑上去,跪在床前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孩子他爸,你咋了?咋弄成这样啊?呜呜……”
看到这一幕,杨凯不知道心里是啥滋味,来之前,韩桂云对刘传才还恨之入骨,见了面却是这样子,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这时,那个女人说:“妹子,你就是桂云吧?俺叫王芬,刘传才昏迷很长时间了……”
韩桂云转过头,这才看到了王芬,她突然跳起来,大叫着:“你这个狐狸精,让你勾引我老公……”叫骂声中,她突然伸手向王芬脸上抓去,杨凯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拦住她,王芬吓得脸色煞白,躲到一边喊:“俺是跟刘传才一起干活的,是工地派俺来照顾他,俺们没任何关系啊。”
杨凯已经看出了不对劲,大声说:“桂云,你弄错了,这个女人不是那个女人。”
话虽说得含混不清,但韩桂云明白了,小刚告诉她说,跟刘传才的那个女人年轻漂亮,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人。她一腔怒火扑了个空,正不知如何是好,病床上的刘传才动了动,用微弱的声音说:“是桂云吗?”
王芬对韩桂云说:“他醒了,有啥话赶紧说吧,大夫说他随时都可能死。”
韩桂云重又扑回床边,刘传才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吃力地说:“桂云,辛苦你了,儿子怎么样了?”
一听到儿子,韩桂云一下子想起刘传才所做的事,她控制不住地大声道:“托你的福,儿子还没死—你还有脸问儿子?你配做他的爸爸吗?”
刘传才愣了愣,突然间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哽咽着说:“对不起,桂云,我伤了你的心,伤了孩子的心,可是……可是我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啊。我……那些单据呢?”
王芬急忙伸手到他的枕头下,掏出几张薄薄的单据,递给韩桂云。杨凯探头过去,看到那是一些汇款的回执单,其中一张赫然是一万元,其他的几张加起来,是四万二千五百元,总数比卖房款还多了不少。
韩桂云怔住了,问刘传才:“你,你不是拿了钱,跟一个女人……”
刘传才羞愧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是儿子告诉你的吧?那是我一时糊涂,自从儿子得病之后,我就再没找过她。我自己拿走了那些钱,又把它们寄了回去。”
韩桂云紧紧攥着这些单据,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传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道:“我拿了钱溜掉,只是一个计划,目的就是想让人们给咱儿子捐款,让大伙帮忙救咱的儿子。除了这招,我还有啥办法?那几天其实我一直偷偷跟着你,直到整件事见了报,我才敢放心离开。我到这个城市一直拼命打工赚钱,都是……都是为了你们啊。”
告别
他的声音虽小,听在杨凯耳朵里,却像一个炸雷。没想到他全心全意帮忙的这件事,却是一个骗局。这一瞬间,他完全明白了事情经过,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但他不忍心刺激刘传才,趁刘传才还没注意到他,悄悄地退开了几步,避开刘传才视线。
韩桂云却没反应过来,她傻傻地问:“你想让别人捐款,你可以直接找报社向社会呼吁啊?不是一样有人能帮咱们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你不懂,”刘传才脸色红得吓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只有这样做,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才能帮小刚。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救小刚,只要儿子能治好,我……我让人家戳脊梁骨也认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了,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韩桂云意识到不妙,大喊:“快,快叫大夫来。”
杨凯忙跑了出去,刘传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住了韩桂云的手,嘴唇嚅动,韩桂云急忙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刘传才用游丝一般的声音说:“苦了你了,老婆,照顾好咱们的儿子。”
他脸上的红晕迅速消退,他还想说什么,张大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睛慢慢地闭上。在那一瞬间,一大滴眼泪滚落下来。
韩桂云拉着丈夫的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大夫跟在杨凯后面冲进病房,迅速进行抢救,但是已经回天乏术,刘传才停止了呼吸。
韩桂云扑在他身上大哭起来,突然,她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刘传才怎么会受了这样的致命伤呢?王芬长叹一声:“俺们工地分白班和夜班,夜班挣得多,但特别辛苦,他坚持要去上夜班,白天只睡一上午,下午就出去捡破烂。那个时候,俺们就问他干吗这样拼命,他说,他儿子病了,家里借了很多钱,他要把这钱赚回来,早点还给人家。这不,两个月下来,他的身体垮了,前天他走在一座小桥上,走路的时候就睡着了,结果摔到了桥下,他的肝和脾都摔裂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走着路就睡着了?他把自己累成了啥样啊?
这个时候,一个医生走进来,把一张纸递给韩桂云:“大嫂,刘传才入院后,要求在他死后捐献他的器官,您是他的家属,请您签个字。”
韩桂云大吃一惊,捐献器官?只听得王芬哽咽着说:“刘传才说,为了给儿子看病,他欺骗了这个社会,但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让很多人为了他的儿子伸出了援助之手,他有愧,无以回报,如果他死了,他希望有人能够用得上他的器官,要是能帮到一些人,他死而无憾了。”
杨凯接过医生的纸笔,塞进韩桂云的手里,沉痛地说:“签吧,这是一个父亲,为了儿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韩桂云拿起笔,热泪一滴滴落在纸上……
(题图、插图:刘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