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阳光
2007-05-14吴相阳
吴相阳
窗外的响声
这几年,李二在鞋厂做工挣了些钱,终于说成了一个媳妇,名叫桂玲。李二让桂玲见过年高体弱的老爹,就请邻居田七帮忙,和了泥,刷了墙,把迎着日头的东面正屋收拾了一番,做了新房,和媳妇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
夫妻两人在新房没温存几天,李二就被老板急着叫回去,赶一茬活。李二走之前嘱咐媳妇先在新屋里住下来,把有些痴呆的老爹照管着,等他在城里挣够钱,就把她和老爹接出去。说起来,李二对他爹还算不错,前两年自己进城打工脱不了身,就托付邻居田七帮着照看,现在媳妇进门,李二就让媳妇来照管老爹。
可蹊跷的是,这李二下晌刚走,到了晚上,桂玲正要上床睡觉,就听到窗外响起了“噗嗒噗嗒”的声音。声音先是很远,若有若无,后来就在窗根下,震得窗户玻璃“哗哗”直响。桂玲一个人在偌大的新房里,吓得心儿怦怦乱跳。这几年,山里林子大了,灰狼棕熊之类的时常出没,会不会是野兽冷不丁撞下山来?桂玲蜷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半天,那声音才消失,桂玲缓过一口气来,连衣服都没敢脱,就在床角蜷了一夜。
桂玲原以为这只是山里的野兽偶尔下山觅食,撞到了她家的墙角发出的声音,谁知一连几天晚上,窗外都传来“噗嗒噗嗒”的响动,而且桂玲听出来了,这声响并不是野兽发出的,而是有人在窗外走动。谁会深更半夜在一个新婚女人的房外这样走动呢?桂玲终于忍不住让人给李二捎个信,让他赶紧回家一趟。
恰巧李二要赶的活,干得差不多了,他就向老板请了假,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桂玲一见丈夫,便钻进他的怀里把这几个晚上的遭遇说了出来。李二火冒三丈地说:“哪个王八羔子吃了豹子胆,抓住他,看我不打折他的肋骨—”
李二说完话,就到新房的窗下勘察现场去了,窗下的泥土上果然是凌乱的脚印。李二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蹊跷:“这家伙穿的鞋很少见,这鞋印不是胶鞋布鞋,也不是皮鞋运动鞋留下的,这人倒挺贼。不过,兔子斗不过野猫,只要他今晚来,我就一定抓他个现行。”
奇怪的靴子
这一晚,李二就匍匐在新房的窗下,可一直等到鸡叫三遍,也没听到窗外那“噗嗒噗嗒”的脚步声。李二拍拍发昏的脑门,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回家肯定已被那个家伙看见了,他还能往枪口上撞?看来得和那家伙玩个心眼儿。李二看看窗外黑乎乎的树影子,有了主意。
趁着天色未明,他取出过去狩猎用的“绊马索”,放在窗外的地上,用土和杂草掩盖好。又唤醒桂玲,告诉她要确保今晚“狩猎”成功,还必须让村里人知道他又进城了,所以等天色大亮,自己还要再出门一趟。可桂玲却犹豫了,说:“要是抓不着就算了,要不,咱换个房,以后别在这房里呆?”
李二摇摇头,“不查出那小子的贼心贼胆,没个了结,终归不是个事儿。”
终于等到天色大亮,李二拿起包,就往外走。刚打开门,就见邻居田七正抽着烟蹲在大门口。
田七老实木讷,是个实在人,两家成了邻居后,一直相互帮衬。李二见他守在门口,忙问:“田七老哥,你守在大门口,有啥事吗?”
“听说你回来了,就等在这,不过,也没啥大、大事……就是你爹……”
“我爹?我爹怎么了?”
“没啥,我,我就想要是弟媳照顾不过来,就把大叔接到我家住,我家也还宽敞……”
“田七哥,你的心意我领了。当初我要进城做工,没法把老爹带在身边,就托付你老哥费心照管,我心里一直感激不尽呢。可现在,娶了媳妇,还要把老爹丢你那,这传出去就不好了!”见田七点着头,李二又说:“田七哥,你要没啥事了,我还急着进城做事……”说罢就走出了大门。田七望着李二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也转身去了村头。
不用说,李二在村子晃了一圈,又从山林的小路悄悄返回来了。
终于等到了午夜,这时候,只听见黑漆漆的窗外又响起“噗嗒噗嗒”的声音,李二听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做好准备,单等脚步声临近,好让窗外的机关发挥作用,来个“圈中捉羊”。
不一会儿,那“噗嗒”声越来越响,李二感到是时候了,他把从墙洞穿进来的绊马索的线头机关一按,只听“扑通”一声,那人应声倒地。
“终于逮到你了!”李二让桂玲打开灯,自己抄起一根木棍,冲了出去。可等他来到窗下,却见那个黑影早已向西边窜出老远。李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顿时来火了:这绊马索捕获野兽向来一捕一个准,今儿个怎么失灵了呀?李二借着屋里的灯光,想看看是不是绊马索出了问题,走近一看,只见绳圈上套着一只长筒鞋子,看来是那家伙手脚麻利,来了个金蝉脱壳。
李二弯下腰,取出那鞋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长筒破水靴,这样的靴子可是稀罕货,它多是乡下和泥用的,现在市面上早就没的卖了。
看着看着,李二心里一惊:这只破靴子不就是田七的吗?他那天帮忙和泥装饰新房时还穿过呢!像这样分量沉沉的和泥靴,全村也就田七的那一双。李二连忙将靴子底套在原来留在窗下的脚印上,果真一丝不差。李二心中的火噌地冒了起来:田七呀田七,亏我平时还喊你声大哥,把你当兄弟,想不到你竟会这样不安分,你夜里穿上那和泥靴,故意制造“恐怖”,是不是妒忌我,想吓死我老婆啊?
李二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拿起那只破水靴,气冲冲往田七家赶,媳妇桂玲也看出了眉目,她担心丈夫惹出什么事来,也一路跟了过去。
揪心的呻吟
田七家就在李二家的西头,李二直奔过去,见田七家木门紧闭,火气更旺,用手中的破鞋敲打着大门,高声喊着:“田七,你没了老婆,就想别人也没老婆啊?你给我滚出来!”
正喊着,就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田七的儿子小六,小六说:“李二叔,你这是喊啥呀?这么大的声音,深更半夜听着怪吓人的,进屋来说吧。”
李二向来喜欢这个爱读书又聪明的小六,便压着火和桂玲一起进了小六的睡房。快到房门口,李二低声说:“小六,你回房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你把你爹叫过来,李二叔有要紧事问他。”
“我爹他没在家,有啥话对我说也行,你看,我都成大人了。”
“没在家?小六,你可不能骗你李二叔,我今天明明还碰到他呢。”
“他真没在家。他留下话说去城里买药了,可到现在都没回来,我还在担心呢,睡不着,就继续做点练习。”小六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摞书本。
李二扬扬手中的破水靴,说:“小六,你仔细看,这是不是你爹的那双和泥靴?它怎么深更半夜会跑到我家窗下?你别瞒着你李二叔,你爹今天在家里—”
李二正要说什么,就隐隐听到“咳吆”的叫唤声,他一个激灵:一定是刚才田七匆忙逃跑的时候,扭伤了身子骨,这时候实在忍不住痛,叫出声来。他对小六说:“嗨,你爹都叫出声来了,不信你听?”
这时候,房子静了下来,“咳吆”声也更清楚了,可李二脸却刷地红了,原来这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方向正是自己老爹住的那间屋,那呻吟声断断续续,在夜里听着格外惊心。
直到这时小六才开口说:“李二叔,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这是李爷爷的声音。李爷爷住的这小屋在西头,晒不到太阳,又矮又潮湿。一到晚上,潮气上来,他的关节疼,就忍不住叫唤出来,我住这靠东头的房子,窗户对窗户,晚上学习时就听得清清楚楚—”
李二一怔,低下了头,原来老爹以前是住在东头的正屋里的,那屋亮堂,太阳光时常照射进来,老爹不用出屋,就能晒到太阳,可是为了收拾他和媳妇的新房,李二就把爹安置到那西头的小屋里。两间屋隔得远,老爹夜晚的呻吟声他们自然听不见。桂玲站在旁边,也感到脸上有些烫。
小六弹弹身上的泥土,说:“你们一定是追查这些天谁在你们的窗外捣蛋的吧,其实就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爹不知道,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李二吃惊地问:“你小小年纪,为啥要这样做?给我当面说不行吗?”
“爹说,你结了婚,心窍都快迷住了,说了咋能听进心?”小六指指窗外,对李二说,“你听,老爷爷的呻吟声不当面听,能揪心吗?我爹今天就是进城给老爷爷买药去了。”李二听着,不禁心头一颤。
小六越说声越高:“老爷爷向来对我好,我就是不想让他在这小屋里遭罪,不想看到你们霸占了他原来的房子。我知道我爹老实,不会说你们。但我咽不下气,所以我就穿上了爹的大水靴。这靴子分量足,动静大,让你媳妇也听听这揪心的声响……我知道,她是你的心头肉,不用点特别的法子,你们东头的房子是腾不出来的……”
李二听到这里,手中的破水靴“啪”地掉在地上,他牵过桂玲有些发凉的手,急忙向屋外走去,夜里天凉的时候,他还真的没去西头的小屋看过爹,这次他要好好去看看爹,明天再请田七兄弟帮着把宽敞的新房分成两间,让爹也住进去,晒晒窗外射进的阳光……
(题图、插图: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