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花开,如我嫣然
2007-05-14蓝梅
蓝 梅
①
外婆出生的时候,正值荼靡花开的时节,漫山遍野的荼靡花,明媚,娇艳,灼烧着人的眼。
荼靡花的祝福赋予外婆的,不仅是如花的容颜,还有如花般温婉沉静的心境。
三十年代,那个兵荒马乱的时期,穿着粗布旗袍的外婆打碎一池摇曳的莲影,温润如玉,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丝恐慌。
我捧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外婆的身影挺拔修长,含笑的目光穿越时光保存下来,恣意地向外发散。
夜深了,我为自己冲一杯速溶橙汁,柔软的蒸气氤氲了寂寞的脸。站在阳台上,月华的光彩洒满我乳白色的浴袍,随着风,裙摆轻舞飞扬。
外婆说,那还是一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初识外婆的时候,外公是一个刚刚摆脱封建婚姻的流浪儿。那场和封建家庭的抗争,使外公失去了一切。外公大外婆十二岁。在外婆家做工。也许是外公反叛的精神,满腹的才华,坚韧的毅力,也许只是上天冥冥的安排,外婆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外公。深宅大院中,外婆的旗袍明媚、灵动起来,两弯澄澈的秋水平抚了外公躁动的心。
②
“然然”,他在屋内轻轻唤我。我躺在他的臂弯里,他的体温暖暖的,似乎要把我融化掉。
我们在一起三年,今年我二十岁。他大我十岁。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夏日阳光的午后,熙攘的校门外,我冲他微笑。他说那一笑的名字叫做嫣然。我菀尔,“我的名字就是嫣然”。他笑了,然后,我的整个世界就改变了,只有他的笑。名字是外婆取的,外婆说在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安静地笑。
后来读大学离开家,我便住进了他给我的这套房子。一切都很好。只是,他已经结婚了。
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成就外公外婆的婚礼,在层层礼教束缚着人们行为的深宅。那一定需要太多太多的爱,太多太多的决心。总之,在荼靡花开的日子,外婆跟随着外公的脚步决然地走出了生活了二十年的宅子。在纷飞的战火中,走进了外公为她铸就的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亲人,于是相互取暖。
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起来。外公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着家用。可是不管怎样困苦的日子,外婆始终如一地爱着外公,没有丝毫的怨言。外婆说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是她决定要和外公走下去的,所以不管怎样走,走多远,都要一直走下去,况且,外公也是有着同样的爱。后来,外公加入了国民党,军医。
1949年,国民党大批退守台湾。外公与外婆面临艰难的抉择。外公要外婆带着孩子们先离开。平日温顺柔弱的外婆拒绝了。她固守这与外公的一小方天地,忘却了安危,忘却了生死,不曾远离,也不会放弃。许多年后,外公告诉我们,如果当时外婆离开了,就会成为永别,因为那是离开大陆的最后一个机会,危难来临的时候,他希望外婆幸福,所以他放手。已是满脸皱纹的外婆泪眼婆娑,脸上浮现出少女般幸福的红晕。穿越几十年的光阴,外公与外婆的爱情依旧年轻,就像外婆的老照片,亘古不变的美丽。
③
我想,我一定和外婆有着相同的执著才可以忍受这个等待的过程。毕竟,有着相同的血液在我们体内流淌。认识他的时候,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可我依旧与他交往,爱有时会让人沉沦。他每周只能陪我很少的时间,我想我能够理解他的为难,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我不怪他。可我清晰地明白我的忧伤与不安。他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结婚,在新婚之夜我会是怎样的心情。我躺在他的怀里,安静地想,笑,然后哭,再笑,再哭。可能那一夜就会如此吧,除了笑就是哭。有一天,当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我们朝朝暮暮相守,再也不用分开,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听他叫你爸爸,叫我妈妈……想着,眼泪就会决堤。
我曾经说过在25岁的时候离开他。那时正好是我们认识八周年的日子。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他走进了我的生活,从此,我用全部的爱去爱他。算命的说,在十七岁的时候会有一个影响我一生的人出现。一语成谶。爱也是一场痛苦的角力。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有相同的无助与无奈。不想,亦不敢问。有时候,清醒亦是一种悲哀。他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于是我知道,至少在那样的一个时刻,他想过,我们天长地久。CD机里,朴树的《生如夏花》飘扬出,“阳光下,献给你,我最好的年华”。有一天,当我渐渐老去,我最好的年华已逝,也许我仍然没有决心离开他,于是,我便一无所有。
④
不论多么美的爱情都会有人提前退场。那一年,荼靡花开得分外妖娆,大片大片娇艳的花朵灼烧着人的眼睛。在一个清晨,外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外婆。外婆没有流泪,也没有特别的悲伤。她说,外公是幸福的,因为他永远不会体味一个人的孤单。我望着外公的脸,那表情平静而从容。我明白,那是对外婆最后的嘱托,他告诉外婆一定要好好活着,坚强快乐地活着,他的爱永远不会消失,而是弥散在天地间的每一寸空气。
外婆在外公的坟前种下了整片的荼靡花,她以自己的方式祭奠着外公,延续着他们的爱。阴阳也无法隔断心的相濡以沫。他们应该是来世也可以做夫妻的。
我在阳台下也种下一小盆荼靡花,试图给自己,给他,给这段爱情,一些勇气。我疯狂地堆砌着文字,喜悦的,伤感的,日日夜夜将文字挥动地漫天飞舞。“然然”,他将一杯温热的牛奶端到我的桌前,“虽然你从不说,但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低下头,软软的长发柔柔地垂落,手指压在他的唇上,“别说,我明白。”我将全部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暖暖的,那是我会贪恋一辈子的温度。他抚摸着我的长发,“小傻瓜”。我执著并且固执地相信,有一天我们终会在一起,那种我们想要的生活。我要的是一个结果,所以不会计较这夜夜等待的过程。
最初的梦想/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又能边走着边哼着歌/轻快的步伐/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像往常一样/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放/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实现了真的渴望/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绝对会到达。
阳台上,荼靡花灼灼地盛开,我嫣然。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