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间谍沉浮记
2007-05-14焦松林
焦松林
这个间谍运用了他神奇的心理能力,能透视到敌人的最隐秘地带。
保尔上中学时,就对一切与战争有关的事物着迷。比如枪支,比如坦克,还有飞机,甚至画在历史书上的地图,他只要看上一遍,放下书后,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哪里是平原,哪里是海洋。
“你不永远呆在部队里,简直是浪费。”保尔读大一时,刚刚与母亲离异的父亲对他说道。就这样,保尔穿上了军装,这一穿就是七年。七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保尔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他们一家住在军属区一幢七层楼房里。然而,保尔在军中的职位并不高,他那可怜的薪水根本供不了一家的生活费用。无尽的账单,还有那老爷爷走路似的车,都让保尔感到羞耻。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让他去部队,永远也别回来了。父亲是要解脱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1985年的冬天,保尔再一次为生计所迫。他无奈地看着已经到了交费日期的账单,一页一页的,水费呀,电费呀,保险呀,都得要钱。妻子乔安娜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一言不发。保尔羞得直想自杀。他将头转向了对门。住在同一楼层上,汉斯有钱,洛克有钱,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普通军官,为什么他们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自己家却囊中羞涩如此。他决定问个明白。
好不容易看到汉斯下班,保尔小心翼翼地敲开了门。汉斯开门后,愣愣地看着保尔,不知他想做什么。“你靠什么来养家糊口的?”保尔这话一出口,白白的脸就成了一块红布。“我是间谍。”汉期也很爽快。“挣得多吗?”保尔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汉斯轻轻地拍了拍保尔的肩膀:“别问了,兄弟。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助你。”保尔摇了摇头:“不,谢谢。我只想知道你的收入是不是够家里用。”
汉斯吃惊地看着保尔,好半天才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你不要再问了,如果我告诉了你实情,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和我一样成为间谍,要么就是死。”保尔的眼前晃过妻子冷漠的眼神,两个正在读小学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等待着他拿薪水买衣服的神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说吧,我愿意。”
听到保尔这样回答,汉斯这才把他从事的工作说了一遍。原来他是隶属于国防部和中情局两个部门的特殊间谍。说特殊,是因为他用不着去国外从事秘密的间谍活动,也不用成天面对着一系列的情报一一分析假想敌的情况。保尔得知汉斯每天上班,仅仅是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干坐着,到月底就可以拿到几千美元的薪水时,不由张大了嘴巴,“那可是太轻松了。”
“轻松?”汉斯摇摇头,“不。这是一个机构,名为心理与假想局。你若是要进去,就得接受考核,当然,进去后,还有一段时间苦不堪言的洗脑程序。但现在你要反悔,已来不及了。”
保尔听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汉斯,汉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干我们这一行,要想出成绩,可真是遥遥无期。而且这个机构一直没有让国会知道,否则,会被那些科学家骂死的。心理预知,说出来有几个人相信?!”保尔按照汉斯的要求,写了一份报告,让汉斯转交,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回家了。
保尔也是现役军官,他听说过中情局是如何处理那些掌握了国家机密的人的。如果这次他申请被拒绝,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牢狱之灾。结果可能更糟,因为这个机构不为人所知,天知道是怎么运转的。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这颗还算年轻的头颅就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周,两位全副武装的军官走进了保尔工作的营区。为首的那位,足足比保尔高了一个头,他拿出份报告,阴沉着脸问保尔:“这是你写的?”保尔也不知是福是祸,傻傻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你马上停下手中所有的活儿,跟我们走。”说着,那个高个子军官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另一个矮个军官则对保尔做了个请的手势,保尔乖乖地站起身来,尾随着他们出去了。
等到了目的地,保尔这才发现,他来的地方不过距离自己家一英里之遥。那是幢不知名的建筑,他无数次经过了这里,却一直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而且,也从没有人谈起过这里。走入旋转门,电梯却引领着他们向地下而去。借着电梯里微弱的灯光,保尔也不知道下降了多久,电梯才终于停止了。
仍是高个军官带路,另一名军官则始终伴随着保尔左右。前面,是仄仄的甬道,刚够俩人并肩行走。到了这时,保尔才算明白了,走在自己身侧的军官,一定是控制自己的人。一旦他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一直揣在裤兜里的手定会拿出把枪来,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保尔额上的汗顿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类似于工厂车间的地方,里面一个巨大无比的机器正在轰轰隆隆地运转着,发出刺耳的轰鸣声。高个军官站住脚,盯着保尔问道:“听听,听听除了机器声,还有其他什么声音?”保尔侧耳听了半天,除了这机器的轰鸣声,他一无所获。完了,保尔沮丧地抬起头来,正要说出他什么也没有听到时,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在这隆隆的机器声中,那声婴啼极难分辨。保尔兴奋地叫了起来:“我知道,我听出来了。”
那个高个军官挥手示意他停了下来:“别直接说。要描述这个声音,是什么样?多少分贝?给你带来的感受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保尔愣了一下,乖乖地说了起来:“应该在40分贝左右。还有,声音很尖细,还有些凄惨,对了,后继音不足,要是人的话,说明他的肺活量不大。”两名军官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地笑了,不约而同地向保尔伸出手来:“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测试。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说着,那矮个军官果然从裤兜里掏出把枪来,不过他是插入腰间的枪套里。好险!保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接下来的日子里,保尔开始接受培训。这种培训的方式几近于野蛮。随着培训的不断深入,以及同伴们偶尔悄声说出来的怨言,保尔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来错了地方。一个人可以没有太多的钱,但是没有自由,没有荣誉,甚至不能见光,那就是很恐怖的事情了。
心理与假想局,压根儿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间谍机构。间谍,可以说每个国家都有。他们一般分成三类:一是待在国内的间谍,他们根据收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得出结论后给国家的决策部门提供意见。这一类人通常是呆在自己国家宽敞通风的办公室里,闲暇的时候还可以泡上杯咖啡。另一类则是被派往敌国或者友国的间谍,他们负责搜集情报,然后通过各种方式发给国内。这类人所冒的风险虽大,国家给他们的待遇也高。只要干上两年,下半生基本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了。第三类就是保尔现在所从事的岗位。他们虽被称为心理间谍,可为了保密,这个心理与假想局与国内一流大学的心理研究所合作却很少。
在保尔来之前,这个局已通过意识与假想,为中情局做出了特殊的贡献。比如,早在二战时期,就有位叫尼斯的间谍预见到了太平洋战争。尼斯是位诗人,诗人通常很感性化,当一名心理间谍,像尼斯这样的人可谓是再妙不过了。中情局获悉尼斯的预见后,根本没当一回事,甚至向国防部做个简单的通报也没有。等到日本人在太平洋向美军投掷了第一枚炮弹之后,中情局这才意识到他们错过了一个极好的防守机会。当时的国防部长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差点喷血。这才有后来国防部兼管心理与假想局的局面。
培训是残酷的,用汉斯的话来说就是洗脑。那是一系列程序。第一是信号分析,根据各个国家的元首公开发表的谈话,来推断他内心中的逻辑程序,以证实他是真心话,还是政治谎言;第二是个人智力培养,这里竟用上了大学数学。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保尔一直呆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做着大学时代的微积分作业;第三是假想。将各个国家在地图上的位置背得滚瓜烂熟,那些战略要地更是如此。全球化战略在这里,就可以窥见一斑。教官是位对战争十分狂热的中年妇女。她叫奎琳,长相曼妙,身段迷人,她进入心理与假想局之前的身份是费城大学心理研究室主任。
现在,保尔是奎琳唯一的学生。她把对保尔的培训称为“记忆移植”。不要直接去命名某事物,要尝试着分析它,描述它,最后将这个事物与其他事物进行对比。“比如,我是一个女人。你见到了,首先在脑子里想一下,面前的这个事物,高度有1米7,有两个圆洞似的窟窿,可以看见其他事物。还有,如果我长得好看,你也不要按照我们日常的方式叙述,而是说,这个事物的大小、体积,要运用解剖学的观点。我发出一声尖叫,你要从医学和物理的角度,分析这声尖叫的频率。”说着,奎琳发出一声极甜美的叫声。这种声音,让正值壮年的保尔浮想联翩,他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然而,奎琳立即训斥他:“你看看你。现在也不要把自己当人。你的男性荷尔蒙是要在回家休息,运用于与妻子做爱的过程中,而不是工作和学习当中。”
更令保尔尴尬的是,奎琳有一次当着他的面脱去了全身的衣服,赤身裸体地叫他用素描的方式,说出她的身体构造。
保尔身体里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已有四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保尔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没想到的是,奎琳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黑洞洞的枪:“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记住,你是间谍,一般的间谍都得接受美色的诱惑,更何况你是特殊的间谍。要永远保持清醒的大脑。”
六个月的培训终于结束了。此时的保尔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作为一个常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似乎都已不再存在了。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他首先慢腾腾地观察一番,思考一番,接着闭上眼睛,冷静地开始描述。奎琳对他的状态非常满意,在给心理与假想局的推荐报告上,她把保尔称为她最好的学生。“汉斯就不行,他不冷静。因为他引荐了你,已经被局里秘密处决了。他给你腾出了位置。”保尔听完这话,丝毫没有半点震动,他面无表情地揣测着奎琳的心理,最后得出结论,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对是患了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
保尔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他的办公室分内外两间,里间只有一扇门通往外面,没有窗户,没有灯,空荡荡的,仅放了一张床。外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地图。办公桌上,放着一部硕大无比的电脑和一部加密电视,电话放在电脑的旁边。白天时间,保尔的任务是看电视,和局里给他配送的各种情报资料,并随时进行数据分析。夜晚,他则躺在里间的小床上,默默地想着白天全世界发生的一切。当然,他偶尔会想到妻子乔安娜和自己的孩子。这种时候,他们的面孔会突然划过他的脑际。保尔心中一阵刺痛,随后摇摇头:“别想了,不能想。否则,昨天的汉斯就是明天的我。”这也是他拒绝回家看上一眼的原因,他见过妻儿们的生活录像。只要他们过的都好,那就够了。
奎琳这天上午来看他。她现在已是心理与假想局的副局长,直接管着保尔。“有什么收获吗?最近可是非常时期。”保尔明白她的意思。这一年,美军开始对伊拉克动武,发动了第一次海湾战争。布什决定给伊拉克人一点颜色看看。
保尔这几天脑子里已有了一些影像。在奎琳的暗示下,他闭上了眼睛。这时,那些记忆碎片一点点地串了起来,保尔下意识地拿起了一支红色铅笔。在纸上写了起来。“陆地,海洋,水。”紧接着,他似乎觉察有些寒冷,他写出来的变成了“海洋,禁止,撤退”。随着保尔写的越来越多,他脑中的影像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漆黑无月的夜晚,无风,一艘长长的军舰飘浮在黑色的海面。舰上的人都睡熟了,只有海浪在轻轻地击打着船舷。高高的桅杆上,有着长长的光缆,拖向遥远的未知区域。
接着,似乎又有了变化。保尔看到了火光,船上的人正在四处逃窜。一股股浓烟下,有人赤身裸体地跳入海内,很快就失去了踪影。保尔的手开始颤抖,他笔下的那些字全变成了“ZZZZZZTTTTT”。
“你怎么了?还好吧?”奎琳关切地问道。“没什么,”保尔强笑着拭去了额上的汗珠,“美军在海湾驻扎有军舰吗?”奎琳皱了皱眉,拿起身边的电话拨了出去。很快,她向保尔摇了摇头。“要是有的话,让他们尽快撤回来。他们似乎受到了意外袭击。”保尔急切地说道。“好的,我再去问问。不过,国防部那帮人未必肯说实话。你也太累了,这一年都没有回家,还是回去看看吧。”说着,奎琳向他抛了个媚眼,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保尔终于决定回去看看。这一个梦境似的感觉,未必一定是现实。当然,就算是现实,他也不是决策者,最多只能对决策者说出自己的感觉罢了。
乔安娜见到保尔回来,轻声地啜泣起来:“你还好吧?孩子们都快认不出你了。”保尔淡淡地笑了笑,点点头。一年多时间不见,乔安娜把两个孩子带得挺好,她自己,长得也更丰满,更美丽了。她与孩子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缺席变得恶劣。他充满感激地伸出手臂想要拥抱她,乔安娜却说道:“饿了吧?我去为你做点吃的。三明治怎么样?”说着,乔安娜飞快地走进了厨房。保尔怔了怔,乔安娜在有意躲避他。他能感觉得到。
吃晚饭的时候,他见到了对门的洛克,这个家伙已从心理与假想局退出了,调任中情局三处处长。洛克显然是来自己家串门的,他看到保尔,眼神明显地有了一丝慌乱。他妈的,老子为国家卖命,这些拿着高薪的家伙来抄我家后院来了。保尔什么也没说,这天夜里,他再也不能保持受训时的冷静了。他感觉生活与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为了钱,他去中情局卖命,脑子不亚于洗空了,那些神经细胞,现在好像专门是为了感觉各地的战争气息,或者,是感觉那些面对电视镜头侃侃而谈的各国首脑。属于他自己,和他这个家的,已经荡然无存了。乔安娜,她是不甘寂寞吗?
在家里呆了两天,保尔已经可以确定乔安娜与洛克的非常关系了,是最大的孩子告诉他的。保尔收拾好一切,伤心地离开家,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了一会儿,奎琳就打来电话:“看了报纸了吗?快看看华盛顿邮报,头版。历史,又重演了。”
保尔随手翻开了报纸,在头版他看到一个醒目的大标题《伊军袭击我驻海湾战舰,至少30人死亡》。那里真有一艘军舰!可是,国防部没有听他的意见。甚至,他们还撒了谎。如果是这样,还要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呢?保尔悲哀地想着。
奎琳显然感觉到了保尔低落的情绪。这天夜里,她来到了保尔的办公室,并和保尔躺到了一起。“尼斯,你还记得吗?他是我父亲。你有着与他一样的聪明才智。”黑暗中,保尔愣了。“我们国家根本不相信这一些。昨天,苏联人找到了我,他们的主席对我们这一行非常有兴趣。要是想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也许换个地方更合适。”保尔惊呆了。奎琳的意思他明白,那是什么,是走到美国的另一面去?昨天还分析过苏联国家主席的意图,今天,就要和他们站进同一战壕里去了吗?
“心理科学,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没有知音,得不到支持,是进行不下去的。你是我遇见的最有第六感的男人,除了我父亲,”奎琳根本看不到保尔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可以接洽苏联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奎琳明显地兴奋了。
奎琳是第二天凌晨被捕的。作为告密者,保尔只提了一个要求:“让我的孩子和妻子的生活更好些。”说着,他掏出了衣袋里的枪,对准了自己的脑门。